方肥帶著好酒好肉來到余家莊時,李存和方百花都不在家,只留張世率領三千虎賁軍、一千方百花軍看家。
得知方肥來了,張世親自出莊將方肥給迎接了進來。
一見面,方肥就看出來了張世的不同。
因為從戰場上下來了之后,張世一直在忙接管余家莊的事,以至于他還是之前打仗的那一身。
普通的穿著,外加虎賁軍制式的腿上綁著綁腿、腰間掛著竹筒、肩上挎著糧食袋。
這一路走過來,方肥已經看多了這樣有別于這個時代的裝束,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所以方肥并不是因為張世的裝束而覺得張世與以前不同。
真正讓方肥覺得,張世與以前亦步亦趨的跟在方臘身后時不同的是,張世的氣質變了。
怎么形容呢?
自信。
明悟。
有方向。
有希望。
朝氣蓬勃。
方肥對一直賴在方臘身邊的張世太了解了,知道張世就是一個渴望過上風光日子的潑皮,還是那種一點血性都沒有只會偷奸耍滑的底層潑皮,因此,方肥敢斷言,憑張世自己,是絕不可能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
關鍵,方肥還注意到了,不僅張世是這樣的,虎賁軍和方百花軍的人都是這樣的。
那就足以說明,肯定是有誰把張世他們這些人變成這樣的。
而那個人只有可能是這兩支軍隊的絕對領袖——李存!
這一刻,方肥終于意識到,盡管他已經將借著他們起義之勢異軍突起的李存看得很高了,可他還是小覷了李存。
在此之前,方肥只是覺得,李存就是一個有點小聰明又會抓住時機的野心之徒,不足為慮。
現在,方肥收回之前對李存的一切判斷:“李存此人,文武雙全,又可駕馭人心,絕非尋常野心勃勃之輩,若不能將其扼殺在搖籃中,他必是十三生平大敵!”
念及至此,方肥不動聲色的說:“張世賢侄,你與李存賢侄打了一場好仗,大漲我義軍威風也!”
不想,張世在聽到方肥這話之后,卻是露出一個苦笑,接著滿臉羞愧的說:“叔公錯矣,此戰皆是子厚之功,是他練得好兵,又運籌帷幄,更兼指揮若定,才大敗余彥誠,張世不僅無功,還險些誤了子厚大事。”
方肥挑撥道:“賢侄怎恁地說自己,此勝,李存賢侄固然功不可沒,然賢侄應不差他分毫才是,且世人皆知,李存賢侄有今日風光,皆因當初賢侄為他極力奔走招募敢勇,人如何能忘本焉?”
讓方肥胸口一悶的是,他都這么說了,可張世還是油鹽不進的說:“叔公有所不知,初時,我確是為子厚拉來了些人,可我之功,也就到了那里,在那之后,皆是子厚謀略經營,才有虎賁軍今日光景。”
頓了頓,張世一幅不堪回首的表情,又說:“至于剛剛那一戰,不瞞叔公,戰前,子厚信我,委我以大任,可臨戰之時,我眼花、腿軟、話都說不出了,若不是小校代我發令,必定貽誤戰機,沖鋒時,我又因四肢無力,先是丟了兵器,后又從坡上滾了下去,險些將自己摔傷了,你說,我何功之有?”
說完,張世還擼起袖子給方肥看了看他摔得青紫的胳膊。
這回,方肥就是想抬舉張世,都不知道該從哪下嘴好了。
——在方肥看來,就張世在戰場上的表現,根本就不具備跟李存競爭虎賁軍最高領導人的可能性,不僅如此,如果張世是在方臘義軍中,方肥肯定會將張世給攆出軍隊,因為這樣的人真是太不適合領軍了。
再看李存,不僅沒將張世趕出軍隊,竟然還讓張世率兵守家,簡直太寬厚了。
同時,方肥不禁生出了一個念頭:“若是我趁此機會來攻打余家莊……”
那邊張世繼續滔滔不絕的說:“我蠢笨至此,子厚不僅不罰,還叫我守家,可見其重情重義,然人不可無自知之明,我已想好,待子厚歸來,我便同子厚說此生必不再領兵,免得誤人誤己。”
說到這里,張世自嘲一笑:“不怕叔公笑話,這次守家任務我亦不敢接,生怕有人會趁此時機率兵打我,是子厚寬慰我說,他手握大軍在外,誰敢打我,必叫他有來無回,又說當前無人可用,我才勉強頂上的。”
聽張世這么說,本來蠢蠢欲動的方肥,在心中盤算:“李存手握大軍在外,我攻其家,他必然率大軍來救,觀其打余彥誠,應是一能征善戰之輩,若被他與張世里應外合,我怕是不僅打不下他這余家莊,還有可能損兵折將,到那時,我枉做小人不說,還會與李存徹底交惡,甚至拔刀相向……”
這時,張世突然對遠處正帶人布防的蘇東招了招手:“大郎,快來我這里。”
蘇東聽言,趕緊大踏步的走了過來,沖張世行了一禮:“不知張相公叫末將何事?”
張世不答蘇東,而是指著蘇東問方肥:“叔公,他你可有印象?”
方肥看了看蘇東,有些不太確定:“你是……十三家鄰居蘇家大郎?”
蘇東拜道:“見過方太公。”
張世在一旁說:“今日之戰,虧得蘇大郎反應及時代我發號施令,不然,我必誤大事矣。”
張世接著又說:“實話說與叔公,我之所以敢接下守家重任,便是因為我虎賁軍有蘇大郎之輩數人,若真有敵人來攻,我便在其中擢一人代我發號施令,省得叫我誤了大事。”
“我怎么恁地糊涂,張世是不濟,可這里三四千人,總能選出一二善守之人罷?”
這回,方肥徹底打消了趁李存不在家攻打余家莊的念頭。
待蘇東回去繼續布防之后,方肥又試探道:“賢侄既志不在軍,那將來有何打算?”
張世笑道:“子厚其人,英謨睿略,豁達大度,知人善任,定會妥當安置于我,我不必費此心機。”
從這短短的幾句話當中,方肥就聽出來了張世對李存的盲目信任,而這種根深蒂固的信任,絕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挑撥離間的。
況且,方肥也真拿不出來讓虎賁軍的二號人物張世動心的籌碼。
沒辦法,方肥只能暫時熄了從內部瓦解虎賁軍的念頭。
收起其它心思,方肥開始說正事:“賢侄,十三準備在初一建元改制,不知你與李存賢侄有何建議?”
張世一聽,臉頓時就垮了,為難道:“我家之事,皆是子厚做主,我就是一混吃等死之人,實不敢跟叔公議此大事,不然,叔公先在我家住下,待子厚凱旋,叔公再與子厚當面商議此事可好?”
方肥心想:“張世不濟,又無半點擔當,恁地時,也只能等李存歸來與李存商議此事了。”
念及至此,方肥笑道:“那我便叨擾賢侄一二日了,賢侄莫要煩我。”
張世大方道:“叔公這說得甚么話,小侄歡迎叔公還來不及,怎會嫌棄叔公,叔公愿住多久便住多久,這點主,小侄還是能做得了的。”
方肥遲疑了一下,又說:“今我義軍初建,僅占落腳之地,當齊心協力,方能壯大推翻趙宋,可值此關鍵時刻,十三與李存賢侄卻因牛猛之輩心生嫌隙,真叫我心憂矣。”
張世收起笑容:“牛猛之輩已成定數,癥結在十三哥,而非子厚也。”
方肥“唉”得嘆了口氣,然后悠悠地說:“十三為人有千般好,只是有一樁有待商榷,那便是他太過恩怨分明了。”
張世笑笑,沒有對此進行評價,只說:“現有一人,乃子厚與十三哥天賜和事之人。”
方肥明知故問:“哦?是何人?”
張世似笑非笑的看著方肥:“叔公當真不知?”
方肥知道他的心思藏不住了,便笑著說:“這幾日,十三家的大娘子已找過我數次,言他家小妹已快雙十年華,當尋得一好男兒嫁了,讓我幫忙留意青年才俊,我觀李存賢侄,相貌堂堂,文武雙全,又與十三小妹年紀相仿,倒是一良配,只是不知李存賢侄可曾婚娶?”
“不敢隱瞞叔公,我只知子厚在泉州有一情婦,不曾聽他說過有明媒正娶。”張世道。
“恁地,他二人好事,賢侄可要多多盡力才是。”方肥道。
“子厚乃我至交好友,十三哥亦是我好友,我自義不容辭。”張世痛快應道。
說話間,張世就將方肥送到了一間客房暫住,然后告辭離開。
方肥轉身準備進入房間之際,突然腳步一頓:“謀事,順勢而為;謀人,不戰而屈人之兵。”
方肥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腳,然后轉過身來,看向張世的背影,自言自語:“三言兩語便叫我斷了攻打余家莊之念,說話始終滴水不漏,為人又有自知之明不擅權、不越權……怕不是我與十三皆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