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云霄找到釋來的時候,對方正在干活。
或者說,領著一大群和尚在干活。
他們脫掉了寬大的袈裟僧袍、換上了適合干活的短裝,在安夏市邊緣布置著一個又一個佛門法器。
安夏如今的城市邊緣算起來起碼得有上百公里的路,他們每隔幾十米便要在地里埋進一些佛珠、經輪等物品,還要在路面上插上禪杖、經筒等等。
真正的法器當然沒有這么多,許多都是安夏里的工匠下凡仙臨時制作出來的,而這些和尚們要做的事自然便是為它們“附魔”。
烈日下,一大群和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為這些佛門器物開光、施法,然后再將它們布置于城市邊緣——這便是對抗幽冥大軍的思路了。
“對方神出鬼沒,我們主動出擊太過危險。”
釋來抹了把臉上灰塵,微笑道:“因此與楊會長討論的方案是想辦法將幽冥大軍引來安夏,再將它們一舉殲滅。”
邢云霄深深看了他一眼,也露出了笑容:“你現在這個模樣,比之前更像個高僧。”
釋來苦笑一聲:“多虧了尊者與地藏菩薩。”
“那么如今魔國已散、佛國未成,你們還能繼續原來的計劃嗎?”邢云霄最關心的其實是這個。
釋來頷首:“當然可以,事實上魔國已然將世人心境洗刷了一遍,如今安夏匯聚了天下精英,貧僧已然看過他們,現今安夏市內能夠覺醒如此多下凡仙、成就如此多高境界強者,也與此脫離不了干系。”
“如今魔國雖然已散,但安夏市數千下凡仙、數十萬民眾,皆可以齊心助絕地天通,這已是極樂佛國。”
他笑道:“或許,我們當初計劃的佛國都未必能有如此效果——畢竟成就絕地天通之關鍵并非佛法,而是萬眾一心。”
這件事之前釋來從來沒有說過,以前的他更不可能說出“關鍵并非佛法”這種話。
邢云霄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聽菩薩說,你找我?”
“是。”
釋來神色一肅然:“貧僧希望尊者能夠說服龍女、喚醒燭龍。”
邢云霄目光一閃。
當初他與釋來初見,便是對方試圖利用栽種在龍南山上的菩提樹控制燭龍,為此他們還以降龍羅漢控制了鼓、利用鼓盜走了燭龍之眼,一切計劃深遠而驚人,但卻沒料到邢云霄與螢二人竟然硬生生趕跑了釋來,彭祖更是在暗處阻止了菩提樹對燭龍的控制。
而在自己所見的那個虛假未來中,最終也是駕馭著燭龍升入天空、絕地天通。
“說到這個。”
邢云霄淡淡道:“燭龍到底有何特殊之處?為什么會成為你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
“只因燭龍乃是天地間現存最強大的神靈。”釋來平靜地答道:“他掌握了時間、生死、輪回等法則,雖非創世神獸,但若其完全蘇醒恢復,其神力威能絕不下于任何一只創世神獸。”
“絕地天通所需要的能量遠超你我想象,古時靈氣洶涌、諸天皆是神佛,人間亦有大量修行者,故而人皇可齊人間之力完成此事,但現在卻并沒那么容易。”
他沉聲道:“安夏如今已齊天下精英,但下凡仙不過五六千之數,他們中大多數人甚至并不比古時修行者更強大,哪怕算上菩薩、尊者您,也依然遠遠不夠。”
“待我們齊集人皇之書、絕地天通之時,尚且需要通天徹地之大能相助,此事方成。”
說到最后,釋來無奈苦笑一聲:“尊者,哪怕我們最終做足了萬全準備,絕地天通也依然是件極難極危險之事,切不可大意啊。”
邢云霄明白了。
也并非是需要燭龍的什么特別能力,純粹就是因為對方足夠強大。
想想也是,燭龍的一雙兒女就已經是世上第一梯隊的強者了,而他們甚至都沒能繼承到燭龍最厲害的那些天賦能力,例如睜眼為天、閉目為夜之類的大神通,那真正的燭龍得有多強?
當今天上天下有這個本領的存在,或許只有江鳥、災變者了吧?
或許南馬市那個無名的中年人也算一個,但這人已經死了,他大概也是個世外之人,不算數。
數來數去,有這種本事的只有燭龍了,而燭龍現在唯一的女兒螢與自己是朋友,想要令燭龍復蘇、再說服他幫助絕地天通,或許只有自己能辦到了。
“好,我去趟龍南山。”
邢云霄頷首道:“對了,螢呢?她在哪?”
“龍女已然先行一步。”釋來合十道:“貧僧已與她說過此事,她言明需尊者前去。”
邢云霄眨了眨眼。
螢這是啥意思?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就不答應唄……
他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臉上沒有流露出來,只是答應了下來。
隨后他回到安夏市內、簡單與楊清源、蘇合香交待此事后,他便動身前往了龍南山,沒有半點停歇。
當他落于熟悉的古墓入口時,邢云霄忽然心中微動。
曾經在自己所見的虛假未來中,自己先是斬殺了彭祖,隨后遇到了灰心而崩潰的螢,兩人死戰,陳念則是在心中不停勸他。
但如今一切都已經變化,彭祖根本不在這里,而是在安夏市隨時準備幫忙抵御幽冥大軍,螢也不可能會與自己生死相搏,陳念更是處于沉睡當中。
那個需要付出無數代價的未來已經悄然改變。
進入古墓,與上次一樣,墓室中仍有大量孤魂野鬼飄蕩著,雖然彭祖已經暫時離開,但這座古墓特殊的性質決定了這些鬼魂在此地能夠相對安全、平靜,它們雖然沒有了意識與記憶,卻還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深入墓室、來到最熟悉的那個懸棺墓穴后,邢云霄果然見到了螢。
她背對著邢云霄,沒有穿斗篷,低頭不知在看著手上的某個事物。
大概是感應到他到來,螢轉過了身——她左右手上各托著一枚籃球大小的黑色珠子,邢云霄一眼便看出了那是燭龍之眼。
“螢?”
他問道:“你這是在……”
“我不敢。”螢突然抬起頭道:“我不敢讓父親復蘇。”
邢云霄一怔。
當初她也說過不敢冒險讓燭龍復活,但原因是菩提樹深深扎根于龍南山,當時若是讓燭龍復活,沒人知道燭龍會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但如今佛門已經除去魔心、完全歸順,她在怕些什么。
螢的表情很平靜,但眼神卻有些閃躲:“父親已經睡了太久太久,甚至連當初菩提樹在他身上扎根他都沒有半點反應,我怕……他‘醒’來之后,已然沒有了自我、甚至沒有了靈魂。”
“如今這樣,至少我還能留一絲念想。”
“邢云霄,我可以……不讓父親醒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