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籠第一百八十一章踽踽獨行 當日下午,余家的族長居所中,聽聞余列的拜訪,居所徹底的忙碌起來。
余家族長幾乎是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就問:“余列侄兒現在到哪了?”
居所中幫閑的回道:“已經到了正門,余列道長說不必隆重,他自行進門,到偏廳中等待即可。”
余家族長立刻就回答:“怎么可以!余列侄兒可是第一次來我的府邸中拜訪,哪能不走大門。”
他當即就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張符紙,身體頓時就化作風一般,拉出一道道的殘影,奔向大門,迎接余列。
此時族長居所中的下人,拗不過余列,已經是讓余列走了側門,他正往偏廳走去。
結果他的腳步剛一伸出,余家族長的呼聲就響起:“列哥兒,貧道來遲疑,怠慢了。”
余列微微一愣,抬頭看見了只是穿了一只鞋子,且發髻都沒來得及梳理的余家族長。
他連忙稽首見禮,執晚輩禮。
誰知余家族長倒也是個妙人,對方和余列在門前客客氣氣的見禮之后,竟然還是極力的邀請著余列,想要讓余列再從大門走進來一回。
見余列實在是懶得如此,對方索性親自走上前,將大門推開敞著,以示尊重,然后才拉著余列的手,往正廳走去。
如此熱情和熟絡的模樣,當真是讓對此人沒有多少印象的余列,生出了幾絲“受寵若驚”。
須知對方也是個八品道徒,而且還是余列的長輩,又是余家的族長,如此熱情,讓他感到少見少見。
正廳中,余列和余家族長兩人寒暄交談,對方果然也是噓寒問暖,還捋著胡須,詢問著余列的修行一事:
“敢問侄兒,可曾學了呼吸法或吐納術?”
道童階段的修煉功法為導引術,是以動功外功來淬煉身子,增長道行,促進消化;
道徒階段煉就出了真氣,則是以呼吸法或吐納術,吞吐天地之間的靈氣,煉化為自己的真氣,以增長修為,其是一種靜功。
呼吸法或吐納術,便是八品道徒用于增長道行的最主要手段,根本法門。
余列搖搖頭:“突破未久,只是學得了一個小法術,還沒來得及選定和修煉根本的功法。”
余家族長聞言,欣然說道:
“沒有選定也正好,如今你回歸了族中,我族的呼吸法正好可以傳授于你。如此一來,你既不用花費銀錢去購買,也不必欠下債務,簽訂契約。族中的呼吸法也全面,有晉升為道吏的潛力和內容。”
對方一口道:“貧道做主,待會就去祠堂中焚香,請出整本余家秘傳,授予給你,其他先祖一并傳下來的法術,也都任由你挑選。就不必講究什么貢獻不貢獻的了,如今你返回了族中,正是對我余家的最大貢獻!”
余家族長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不等余列出聲,口中還絮叨著:
“翌日,貧道再帶著你去拜訪附近的一二道友。雖然現在還沒甚作用,但是花花轎子人抬人,等到你去城皇廟中當值了,定是會有些作用的,能方便你在潛水郡中的修煉……哈哈,我余家終歸還是有點家底和人情的。”
聽著對方口中的這一大堆的話,余列的目中,不由的也是露出了幾絲意動之色,口中剛準備說出來的“辭行”之話,也是停在了牙齒內。
“余家的秘傳!”他思忖著這一點,微微瞇起了眼睛。
話說余家身為郡城中大幾百年的家族,雖然只是小家族,還落敗了,但是破船還有三兩釘,祖上一位七品道吏遺留的道統,族中保存了大半。
其中有凡人們強身健體的武功、開蒙學習的指要、道童階段的導引術、道徒的呼吸法、法術修煉法門、甚至男女配種的秘法秘方等等。
此一方傳承,頗有值得人考究之處,即便是七品道吏得之,也能有點收獲。
這點其實也正是黃家想要將余家的族人們,遷移進入他們族中生活的一大原因。
其所為所圖的,不僅僅是余家的血脈,更是為了余家中傳承了大幾百年的道統,特別是那一方確切的可以成就為七品道吏的呼吸法。
因為黃家如今雖然是一門四個道徒了,但是他們的家族建立時,祖上卻并非是自家族中出現了一個道吏,而是外嫁的一個黃家女,對方傍上了一個道吏,黃家中恰好也有道徒誕生,這才在黃家女和夫家道吏的撐腰之下,在潛水郡中扎根下來,成為了一方修道家族。
論年頭和底蘊,黃家遠遠不如余家。
而如果黃家事先的就將余家族人納入到他們的族地中生活,等到余家一除名,他們便有資格從道庭中,繼承余家的道統,增加自家的底蘊。
此時此刻,黃家處心積慮也想要得到的修煉功法,以及眾多無需花錢就等獲得的法門,就此擺在了余列的面前。
余列現在只需要點點頭,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得余家十幾代人的積累,執掌家族!
思索著這一點,他頓時輕嘆出聲:“為人修道,果真還是有根腳,要好啊!”
余家族長聽見,不明白余列在輕嘆什么,但他也是自傲的捋胡須,附和說道:
“那是自然。我余家雖然每況愈下,但也是這潛水郡中一方的數百年家族,就算不是坐地虎,也是個地頭蛇。城中無有跟腳之人,如何能與我等家族中人相提并論?”
對方頓了頓,還小聲叮囑:
“不過列哥兒,這種話你萬不要和黑水鎮中的道友們說了。那些個本身就在鄉下,或是淪落到下鄉的,多是沒有根腳之人,家中沒有底兒的,勿要惹得他們嫉妒,壞了關系……”
聽見這話,余列似笑非笑的,看向眼前敦敦長者模樣的余家族長。
余列心中忽然就做出了決定:“來時就已經定好了想法,哪能見利而忘,蛇鼠兩端?”
霍然,余列從凳子上起身,朝著跟前的余家族長拱手,說:
“多謝族長厚愛,但族中的傳承,余列受之有愧,就無須如此了。”
正說的起勁的余家族長,口中話當即就定住了,好半晌才張口啊出一個字:
“啊?”
此人的目光跳動,隱隱明白了余列的意思,目中頓時露出復雜的情緒。
但是余家族長搓著手,也站起身,客氣的說:“列哥兒,可是族長伯伯聽錯了,如此好的機會,祖宗傳下來的家業,你是打算不要了?”
余列客氣的,面上流露出懺色:
“族長沒聽錯,余列受之有愧,此偌大的余家,還是放在您的手中,以及交由后輩優秀的子弟來繼承為妙。”
道庭規定,功法無法私相授受。繼承家業有好有壞,最起碼的一點,就是得落籍重歸余家,就此和余家分割不了干系。
聽見余列確定以及肯定的回答,本是和藹可親模樣的余家族長,面上頓時就生出了慍怒。
但是此人還是壓制著怒火,干笑著說:
“余列侄兒,你可是對伯伯有意見,若是因為伯伯尚在而不想回歸族中,你放心,等你一落籍回歸,伯伯立馬就退位。”
“不、不,無須等落籍,只要你開金口,我這就提前將族長之位交予你!”余家族長急聲說。
聽見這樣一番話,余列怔了怔,但還是幽幽出聲:
“族長謬言了,余列實在是擔不起如此的責任。”
他微微躬身,朝著對方行禮作揖。
這下子,本來還算繃住了神情的余家族長,徹底的繃不住了。
對方怔怔的看著余列,狠狠的一揮袖子,低喝道:
“余列,從你一進門,某就對你客氣如斯,今日好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不妨也就說些歹話。”
余家族長怒氣著,指著余列的鼻子,棒喝:
“此等好機會,若不是你姓余,體內流著余家的血脈,你當你夠得上?你雖然是三年就成就為了道徒,算是個道才,但世間如此者,也是不少,祖上又不是沒有過!可是如今的我族,究竟是何境地,你也知道?你當真以為你能再接再厲的,繼續突破成為道吏?
人離鄉賤,爾九年苦讀,三載苦修,十幾年的拼搏,就一定再要去道城中淪為底層,搏那虛無縹緲的機會?家族在你之心中,竟如此輕微?”
此人大罵一番,還恨恨地說:“須知要不是族中的供養,你今生安得有修道的機會,怕是連識字都夠嗆!”
而余列今日雖然是來“辭行”的,預料到了會被責怪一番,但是他可不是過來聽人羞辱和辱罵的。
被對方如此喝罵一番,余列的面色也是陡然一變,目中露出冷色。但是他忍住了大罵回去,和對方爭執不休的沖動。
余列只是環顧著精致的族長堂屋,口中輕飄飄的說:
“嘖。偌大一個余家,落到了道友的手中,怎的就如此落敗了。道友,你還有臉說我?”
余列還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出聲:
“對了,貴公子似乎還早貧道一年,就考取了道籍,話說他也是三年之內就成就為了道徒,為何他沒回來報效家族,幫扶族長,回報族中資助?”
他似笑非笑的,冷眼看著余家族長。
這樣一番話說出來,憤怒的余家族長頓時就怔住,張口無言,他盯著余列年輕且青澀的面孔,臉上的表情復雜無比。
余列大笑著:“哈哈!就許他余鳳高有前途,能棄家遠走,留駐在州城修道,就不許我余列也趕個趟,去州城中見見世面,也自尋道途?”
余鳳高,正是余家的嫡脈,族長之子,余列的堂兄。
余列拂動袖袍,轉過身,大踏步的往門外走去。
末了要踏出大門時,他扔下了最后一句話:
“余列今日,僅僅是來通知道友的,并非是過來請示的。余道友,告辭!”
倏忽一下,余列的身子就像是一道風,徹底從寬大的堂屋中流走了。
余家族長靠在方桌前,他急忙踏步,袖子牽動得桌面上的茶杯傾倒,發出哐當聲音。此人伸出手,想要留住什么似的,但五指間空落落,壓根抓不住任何東西。
他后退著,像是小老頭一般,句僂著身子,無力的坐在了凳子上。
偌大的堂屋中,這個中年模樣、面容尚且精致的八品道徒,一瞬間就好似老了十幾年。
余家族長仰頭看房頂,面上羞憤,口中喃喃到:“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列祖列宗!”
良久之后,此人終歸是個八品道徒,年歲也不小,回過神來了。但是他撫摸著濕漉漉的桌子,目中的悔色卻更是無以復加。
重重的嘆聲、疑問聲,在堂屋中響起:
“道城之天地,當真如此誘人嗎……”
另外一邊。
余列在離開了余家族長的居所之后,在族中散步走了一陣,他發現此時的余家中,正好是人來人往的,族人們的臉上都流露出欣喜的表情,頗是熱鬧。
一些多日、甚至是幾年都沒有和余家走動的親戚好友們,也是出現在了余家的府邸中,提包帶禮的,一窩蜂而至。
余家族人們,也都男女老幼齊齊上陣,熱情的招待著這些來到族中做客的親戚好友。
余列走出族長府邸后,踱步走著。
有人瞧見了余列,不管是老是小、是內是外,都是露出一臉的喜色,笑臉相迎,還頗是自傲的引薦給其他人。
不時就有孩童脆脆的聲音響起,一一遙指著余列:
“看,那就是余列哥哥!”
無須多想,余列就知道,自己如今不只是成為了余家中的焦點,也成為了讓余家揚眉吐氣的一大口底氣。
諸多的親朋好友,正是得知有了他的出現,趕緊的過來捧場、混臉熟,續上交情。
余列踱步著,望著尚未春日,但已經是樹木抽出新芽,充滿著一股早春景象的余家祖地,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行走在熱鬧的人群中,余列穿過人群,卻是面色沉靜。
他僅僅是有禮貌的,時不時的就朝著呼應自己的族人、外人們見禮,但是腳步上,卻是一步也不曾停下,徑直穿過了這些人群。
只留下一個個或是眺望或是遙指,口中笑吟吟、議論紛紛的余家族人們,望著他的背影。
踽踽獨行。
蹣跚般的徹底走出了人群,余列出現在滄桑的“有余”小石橋上,他身子微微一頓,但最終還是頭也不回的,就走下石橋,離開余家。
就在石橋附近,幾戶附近人家正望著余列離去,閑談說話。其中有一人,正扶著一株發芽的枯枯柳樹,眼中一時恍忽。
她擦著腰間的圍裙,仿佛看見了余列當年十五歲時,尚矮一頭,正背著高高的書篋,獨自一人的,搖搖晃晃的也走下小石橋,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