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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急奏

  很多時候,一個問題十分復雜的時候,那么最好的辦法,其實就是撒錢。

  因為用銀子真的管用。

  當然,銀子也不能亂撒。

  亂花銀子的是二傻子,而真正能對癥下藥的花銀子的,卻往往能收獲奇效。

  在這郵政司里,胡穆顯然已深諳此道了。

  他曾擔任過文吏,安置過流民,與鐵路上的勞力打成過一片,自然知曉……這些人的心思。

  你給他們一個穩定的工作,有一份能養活自己的銀餉,這足以讓他們感激涕零。

  可感激涕零還不夠,因為感激只是一種情緒,時間一久,也就淡了。

  郵政司的職責,恰恰需要有一群穩固的人員,而且確保所有人都有一定的責任心和向心力。

  否則,一旦信件或者包裹丟失,都可能大大的敗壞名聲。

  尤其是包裹的丟失,對于聲譽的影響極大,可偏偏……在這時代,盜匪的問題,往往是家常便飯。

  畢竟這落后的時代,一個人倘若一時見財起意,但凡貪戀上了包裹里的某些財物,大不了直接據為己有,實在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無非就是上山為匪。

  人一旦上了山,你能到哪里找去?

  又或者,有人勾結匪盜,劫掠這些包裹,亦是難以提防。

  因此,必須確保這些人的絕對忠誠。

  而忠誠,除了起初收獲的感激之外,便是要將所有人,都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每年的獎勵,是一個措施和手段。

  鼓勵驛卒的子弟們入學,也是手段。

  本質上,是要給他們一個希望,人有了希望,自然而然便會格外珍惜自己當下所享有的一切,將那些可能的一念之差的壞心思給徹底收起來。

  既要花錢,可又要花費的值得,那么……接下來,胡穆要做的,就是要設計一套復雜的薪餉頂層制度了。

  這也是受了張安世的啟發,有時候,胡穆不得不欽佩宋王殿下的足智多謀,他的一個提醒,就徹底讓自己轉瞬之間,豁然開朗。

  必須得設計出一個年資的制度,在郵政司里呆的越久,待遇更加優厚,才可讓所有的驛卒安分起來,愿意一輩子為郵政司效勞,且能確保信件和包裹的絕對安全。

  郵政司暫時而言,未來的主要業務,他已大抵地梳理了出來。

  其一是承銷邸報,其二為信件與包裹。

  當然,可能他們還承擔一些錢莊一樣的職責。

  之所以承接錢莊的職責,倒并非是想搶錢莊的買賣。

  事實上,聯合錢莊的九成九業務,幾乎都是在一些重要城市和海外各藩地進行的。

  這倒不是聯合錢莊不想將業務鋪開,實際上卻是……天下絕大多數的農戶,甚至是尋常的匠人,根本不需錢莊,一個遠在千里之外,某個尋常的小村落,那里的人,即便是聯合錢莊如何的推廣,也是無法與聯合錢莊產生任何關系的。

  而郵政司的好處就在于,它可以徹底地深入進許多村落中去,而一旦取得了信用,那么……寄托錢物,也就成了可能。

  鑒于郵政司的特殊性,即……所有的驛卒,其實并非需要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們的本質,其實就是跑腿而已。

  可與此同時,他們恰恰因為隨時可能手握著許多的財貨,那么……必須得確保其良家子的身份,且最好社會關系極為穩固,祖上數代,都沒有作奸犯科的歷史,更沒有結交過任何歹人。

  某種程度而言,這后者,其實也算是一種才能,人能老老實實一輩子不容易,祖上幾代人都老實,那就更不易了,何況這涉及到了元末明初這樣的世道。

  一份份章程,在郵政司議定之后,隨即開始頒布出來。

  每一次都能引起軒然大波。

  士林之中,自是有不少人叫罵的,自然不免有浪費公帑之類的話。

  可與此同時,那邊的招募,卻是火熱。

  尤其是文吏,因為涉及到了計算以及一些公文,所有各處驛站,包括了各省郵政局都需大量的文吏,負責處理許多復雜的公務,居然……在應募的時候,竟有不少讀書人前來應募。

  這些讀書人,不只是算學學堂或者棲霞其他各大學堂畢業的生員,竟還有不少攜帶著秀才功名的讀書人。

  秀才這個身份,其實是頗有幾分尷尬的,他們一方面,難以繼續科舉下去,有了這個功名,已算可以和尋常的百姓區別開來了。

  可又因為,只有功名,朝廷卻并不會給予官職,這使他們往往清高,自認為自己是人上人,偏偏……又沒有辦法從事其他的生產。

  若是家里有良田千頃的倒還好,大不了,供著讀一輩子的書。

  可若是家境稍差一些的,長久下去,顯然也不是辦法的。

  因而,不少人不得不將教書或者幫閑作為出入,可事實上,又十分的糟糕,因為儒家所提倡的,乃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且儒家極重教育,因此,對于授業解惑,儒家的思想之中,是不鼓勵接受高額的教育費用的。

  這也就導致,絕大多數的私塾先生,實際上窮困潦倒,即便是進入達官貴人的府邸給人的子弟授業解惑,基本上,也是看人家的心思來給一些束脩。

  至于幫閑,就更慘了,說穿了就是陪玩,不免要殷勤討好,免得惹的主家不快。

  可現在大家越來越發覺,這鐵路司也好,還是直隸的文吏也罷,竟都頗有前途,即有升遷的希望,又有豐厚的薪俸!

  許多人嘴上鄙夷,可心里卻是暗搓搓地遺憾,早知如此,早年若是能進入那兒為吏,現在或許早已不同了。

  只是……無論是鐵路司,還是直隸的文吏,別人早已捷足先登,他們再進去,不但需重頭開始,而且未來的空缺……怕也沒有從前那樣多。

  如今,這郵政司的橫空出現,驟然之間,教人開始起心動念了。

  于是在招募文吏的過程中,應募的秀才占比竟占了四成。

  只是更無語的是,即便是胡穆,也不免遭受了影響。

  這天,一個文吏小心翼翼地來,手上拿了一份門貼,道:“外頭有人,希望能來拜訪胡大使。”

  胡穆低頭一看,一下子就認得了這門貼的主人。

  他瞇了瞇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皺眉道:“人還在外頭嗎?”

  “是。”

  胡穆沉吟著,久久不語。

  此人也是吉水縣人,且還是一個讀書人,其實學問還不錯,就是時運不濟,在那考霸之鄉的吉水縣,卻一直寂寂無名。

  當初,這人因家里距離胡家近,所以曾到過胡家的族學里讀過幾年書,和胡穆的關系,也算是不錯的。

  這叫鄧達的秀才,偶爾也會和他修一些書信,進行交往。

  可沒想到,此人居然千里迢迢,從家鄉趕來了京城,想要走他的門路。

  對于這個曾經的好友,想起當初的點滴,胡穆的臉上,也不自覺的多了幾分溫情,畢竟算起來,既是同窗,又是發小,脾氣也算是相投,只是……

  他想了想道:“去告訴他吧,他的門貼,我已收到了,我現在事忙,且也不便相見,他既有心進入郵政司,那么……”

  胡穆頓了頓,似在思量著,接著道:“此人的才學是好的,人也聰慧,算是穩重,照著規矩,秀才確實可以不經應募,直接入郵政司,那么……就讓他進郵政司來吧。將他分派去平潭驛做文吏,讓他早早收拾,及早啟程。”

  說著,胡穆將這門貼收了起來,便又收回了心思,繼續低頭去忙案牘上的事了。

  文吏得了吩咐,出了郵政司后,這外頭,果然有綸巾儒衫的讀書人在此焦灼等待。

  這文吏上前,笑吟吟地將胡穆的話轉述了一遍。

  這叫鄧達的秀才聽罷,頓時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他一方面沒有想到,胡穆居然不肯見自己,在他想象中,胡穆不是那種飛黃騰達就不顧朋友之義的人。

  現在很明顯,自己看錯了。

  可聽到竟真教自己為吏時,他更震驚,因為他以為,以自己和胡穆的關系,至少也可讓自己調撥到胡穆身邊,少不得,也要從心腹做起,說不準,能在這郵政司里,混一個要嘛是鐵路司的司吏,要嘛是地方驛站的驛丞,要嘛就是各省鐵路局的主簿亦或者典吏這樣的官職。

  可哪里想到,胡穆還真讓他做尋常的文吏。

  鄧達此前帶著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道:“這平潭驛,在何處?”

  “在福建布政使司。”文吏回答道。

  鄧達:“……”

  鄧達憤怒了,要知道,這福建人多地少,而且群山環繞,出自江西魚米之鄉的鄧達,可不覺得福建布政使司,是什么好去處,何況……還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驛,這是在消遣他鄧達啊。

  倒是這文吏道:“現在郵政司,處處都缺人,尤其是平潭驛……”

  “我知道了。”即便心頭再不痛快,鄧達倒是沒有表露出憤怒,只是平靜地道,他頗有幾分自尊心,只覺得胡穆這樣做,實是割袍棄義,而自己……無法接受這樣的羞辱。

  憤怒令他再也待不下去,于是他當即道:“告辭。”

  他轉身,正待要走。

  可突然,又有一個文吏追了上來,急匆匆地道:“鄧先生。”

  鄧達駐足,抿著唇,冷漠地回頭看一眼。

  這文吏氣喘吁吁地道:“胡大使還想起一件事,說是有一樣東西,給你看看。”

  說罷,這文吏從袖里掏出了一塊銀鎖來。

  這銀鎖早已發黑了,表面也不知是不是氧化的緣故,坑坑洼洼的,看起來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文吏道:“胡大使說,這鎖到他手上,已有十七年了,他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

  鄧達聽罷,一時之間,竟僵在原地,身軀微微顫抖。

  雖說這銀鎖已是舊物,他卻是認得。

  這銀鎖,的確是十七年的物事,那時他們都還是同窗,有一日二人相約,一同去鄧家吃飯,因關系好,所以自然不免要去拜見鄧家的父母。

  鄧達的父母也喜歡胡穆,當即,這鄧母便取了一個銀鎖,當做禮物送給了胡穆。

  睹物思人,這件前事,鄧達自然早已忘了,可現在突然記憶被喚起,也不禁意識到,自己對于胡穆的怨憤,或許有些沒有道理。

  這塊普通的銀鎖,既被胡穆隨身攜帶了十七年,可見其份量。

  文吏看他幾度變幻的神色,笑了笑道:“胡大使說了,他希望你去平潭驛,在那兒……你能見識到許多的東西,天地廣闊,趁著年輕,何不趁此機會,見識一番呢?”

  鄧達沉吟了片刻,他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的,畢竟受到了侮辱,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再和胡穆有什么瓜葛了。

  可看到了這銀鎖,鄧達深吸一口氣,當即駐足,又深深吸一口氣,道:“可有教學生往平潭的行文?”

  文吏微笑道:“明日來鐵路司取便是。”

  “好。”鄧達點點頭,看著那銀鎖,又道:“這銀鎖……”

  這文吏卻道:“這銀鎖,還得還回胡大使那兒去,胡大使平日里都佩戴著的。”

  鄧達點頭,這才帶著感觸告辭離開!

  到了歲末。

  如今江西鐵路司,鐵路已修了一年半之久。

  這時代的鐵路,鋪設起來還算快捷,畢竟跑的只是蒸汽小火車,沒有那么多的標準。

  這南昌站、瑞州站、饒州站、撫州站、九江站,半個江西的鐵路,竟都貫通,以南昌站為中心,開始向北部江西輻射開,只是吉州、贛州等地,工程卻是曠日持久,那里多山,還需一些時日。

  鐵路的貫通,同時帶來的,卻是各站的新城開始隨之崛起。

  而以往的舊城,卻慢慢蕭條,這自然引發了巨大的問題,至少今年戶部這邊,所接受到的江西布政使司的錢糧,就足足減少了一半之多。

  這戶部這邊盤過賬目之后,特意上奏,一時之間,又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歲入減少一大半,糧稅還勉強有七八成之多,可其他的如茶、鹽、鐵等稅賦,卻幾乎是直線暴跌。

  朝廷還需每年,在江西布政使司投入這么多的金銀修建鐵路,可以說的是海內虛耗,戶口減半。

  夏原吉上奏之后,對此表示了擔心。

  其他上奏者,也不知凡幾。

  即便是文淵閣這邊,也引起了爭議。

  譬如胡廣和金幼孜,他們也開始產生了自我懷疑。

  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胡廣。

  他明明被張安世綁上了車,可一旦出現大規模的虧空時,他依舊還是沒有兼顧鐵路司和郵政司的利益,反而覺得這樣是不是過急了,會不會引發其他的問題。

  胡廣于是上奏,請求陛下重視此事,或者說,是否稍稍減少一些鐵路司的規模,以免操之過急,導致江西糜爛。

  奏疏到了朱棣處,朱棣忍不住道:“如今這胡家上百口人,都在鐵路司呢,胡廣這老家伙還有一個兒子,從鐵路司去了郵政司,他倒是硬氣得很,居然要對自家人動刀子。”

  亦失哈自是對這種事情不好發表太多意見,只干笑道:“奴婢也看不懂胡公。”

  朱棣將奏疏擱到了一邊,嘆了口氣道:“罷了,不必理會他,這是一個老糊涂。”

  雖是這樣說,朱棣還是略有所擔心:“從戶部的情況來看,確實有些糟糕,朕也擔心,一旦這樣時日久了,會滋生盜匪,亦或者……引起其他的問題……”

  他說著,陷入深思。

  而與此同時。

  胡廣卻與張安世進行了激烈的辯論。

  胡廣道:“治大國如烹小鮮,不是說新政不能搞,也不是說鐵路不能建,更不是……”

  張安世道:“胡公,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

  胡廣道:“這不是說的過,說不過的問題,這在于……”

  在場的,還有解縉、楊榮與金幼孜三人,卻都像木頭人一般,只端坐不動。

  他們都是有心機的人,即便心里有自己的看法,卻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

  倒是此時,有舍人急匆匆的來,口里道:“急報,急報,郵政司送來的急奏。”

  眾人看去。

  張安世好像一下子被搭救了出來,忙趁機躲到一邊去喝茶。

  胡廣道:“何處的急奏,這樣慌慌張張。”

  “江西鐵路司的,皇孫殿下親筆。”

  胡廣聽罷,倒是抖擻了精神,伸出手來,道:“所奏何事?來,取來瞧一瞧。”

  當即,取了奏疏,當著眾人直接打開,卻發現這份奏疏,實在過于厚實。

  看了良久,胡廣抬起頭來,一副慚愧的樣子道:“諸公都且來看看吧,這奏疏……老夫看不甚懂。”

  眾人不由得心里搖頭,一般人遇到這種不懂的事,好歹也是文淵閣大學士,總還需端著,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然后輕描淡寫的將奏疏交給別人,說一句你們也看看吧。

  如此一來,才可掩飾自己的無知。

  可胡廣倒是實在得過了頭。

  張安世倒是樂呵呵地湊了上去,道:“我來瞧瞧,我來瞧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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