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撕破臉以后,這身份、這名頭,就是被捅破的窗戶紙。
「知道了,我們會把痕跡擦掉。我們原想著,傅松華在靈虛城親口招供會更讓人信服,但你若是沒法奪回他,就把他直接弄死!」
這語氣讓仲孫謀很不爽,但他皺了皺眉,居然忍下來了。
「那個特使查到姓麥的住處,或許還知道別的線索。」
「這個人必須死!」鏡中人斬釘截鐵。
賀靈川出現在縣衙門外時,一直伸長脖子盯著街口的官差三步作兩步沖進去大呼:「特使來了!」
眾人早就回到縣衙,結果他第一個離開,最后一個才到,中間隔了半個多時辰。
甚至魯都統都到了,正準備旁觀。
仲孫謀見他竟然獨自前來,嚯然起身:「兇犯人呢!」
他也派人去追,結果追丟了。不知道姓賀的用了什么辦法來反追蹤,連氣味都屏蔽了。
「放在一個安全所在。」賀靈川負手走進來,「方才他在廂房里都差點被巡察使所殺,我看縣大牢也不安全了。」
仲孫謀冷笑:「想什么呢?那幾條水蛇是招呼你的。」
白沙矍縣令也干巴巴道:「特使大人,您不是要重新審案嗎?這犯人都沒出現要怎么審?」
回縣衙之后,他還是被巡察使大人罵得狗血淋頭。
這位賀大人在外浪蕩了半個時辰,他幾乎就被罵了半個時辰,所以田縣令此刻不無怨氣。
賀靈川輕描淡寫:「哦,我在外頭審過了,他說縣牢放人進來逼他串供。
」田縣令失聲:「什」
可以這樣隨心所欲嗎?
仲孫謀則是嗤地一聲笑了:「你私下審訊能算數?」
「你不也是?」賀靈川斜睨他一眼,「你審傅松華時有公開審理嗎?有百姓觀看嗎?退一步說,田縣令在邊上嗎?」
論動嘴皮子,他就沒輸過。
「田縣令,當時你在嗎?
田縣令張了張嘴,發聲失敗,心里好生艾怨:
你明知道沒有還問!
「那就是沒有。」賀靈川理所當然道,「田縣令,傅松華被捕當天先關在縣牢,那時牢里誰當班?」
傅松華說,聽到一大串鑰匙相擊的動靜。
只有當班的獄卒才會這么叮當響。那廝被買通了。
「啊,我叫人查,您等等。」
不一會兒,結果出來了:
當天值守死牢的獄卒叫皮臨海,從早晨到傍晚都是他,也就是傅松華被關入大牢這段時間內,他都在。
但這人今天沒當差。
到了這個時候,田縣令已經知道怎么做了:「去個人,把皮臨海叫過來。」
皮臨海家距離縣衙不算遠,也就是兩刻鐘路程。
很快,派出去的官差就兩手空空回來稟報:「皮臨海不在家,其妻說他半個時辰前出門買酒未歸。我們去他常買酒的地方找過,沒有。」
賀靈川閉了閉眼,低聲道:「近期怕是找不著了。」
對方這是光速滅口啊,他心中微懔。
自己私審傅松華也就是半個時辰,對方趁這工夫把皮臨海做掉了。
能圈攏仲孫謀這么高傲的巡察使同流合污,這是能量大。
殺人滅口及時,這是反應快。
這些對手不可輕視。
仲孫謀抱臂嘲笑他:「你讓我們等半天,只抓到這么一條沒用的線索?」
傅松華雖然被這廝劫走,但姓賀的也沒辦法指證真正的主謀。
甚至連嫌疑人選都沒有。
單從這一點來說,己方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想到這里,仲孫謀心里輕快許多。但這賀驍如附骨之蛆一樣纏著他們,早晚還會壞事,要快些除掉為妙。
最重要的是,只要賀驍一死,沒有人會再追究所謂的幕后主謀。
原計劃稍加修正,還可以進行下去。
要快刀斬亂麻,不能再拖下去了!
「急什么,我又不是單兵作戰。」賀靈川緩緩道,「線索很快會自行送上門來。」
「對了,既然本案重啟,我想看看仲孫大人收集到的證據。」
仲孫謀很干脆道:「你職權不夠。」這家伙連官兒都不是,只有一個臨時的特使虛銜,就敢動他的主意?
賀靈川毫不意外:「那我初來乍到,需要幾天時間搜集證據。」
「你來白沙矍好些天了,一直在游山玩水,現在還敢再浪費我的時間?」
「哦?」賀靈川面露訝色,「原來仲孫大人對我這樣關注嗎?那我換個說法: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傅松華就寄放在我這里。你要是嚷著沒時間,就自己潤回靈虛城吧。」
開什么玩笑,這廝都敢當著他的面暗算傅松華,犯人要是進了縣大牢,那還有活路么?
先前幕后真兇是怎么派人進去串供,就很有可能怎么殺掉傅松華。
「你!」仲孫謀怒氣上涌,手指頭隔空戳他戳了半天,氣極反笑:「兔死狗烹,你做事做得這樣絕,真不怕伏山越保不住你?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反手把你賣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罵的是赤鄢國太子,白沙矍縣令眼觀鼻、鼻觀心,一聲都不敢吭。「不勞你費心。」賀靈川收到伏山越的來信,就知道赤鄢國會給自己撐腰,至少在這件案子處理完畢之前,「對了,順便告訴你,我們留在芝田鄉收獲很大,抓到了麥先生那幾個獵妖的手下。他們提供的線索可不少。再有幾天,我就能揪出幕后真兇,到得那時」
他呵呵兩聲,也不等仲孫謀回應,轉身就往外走。
賀靈川離開縣衙以后,猛虎從后頭跟上來,欽佩道:「敢當面叫板靈虛城巡察使,讓他滾回去的,赤鄢開國以來,你大概是第一個。」
「誰不想這么干?」賀靈川笑著摸摸虎頭,「你不想?」
「我不敢。」焦玉老實道,「頂撞一時爽,后頭怕清賬。」
他在赤鄢有家有業,擔不起靈虛城的怪罪。赤鄢國大小官員莫不如此,大家行事最怕的無非兩個字:
后果。
眼前這個人,真能承受那樣的后果?
「你就不擔心靈虛城的雷霆之怒?」
賀靈川哈哈大笑:「我未加一指于其身,只是批評兩句,最多算一個言辭不恭,靈虛城能治我什么罪名?」
罵人,說白了只是口舌之爭。
他雖和仲孫謀交惡,但從頭到尾沒動過這個人,是頂撞而非沖撞,性質沒那么惡劣嘛。
「傅松華呢?」
「我留下他協助辦案,又叫作戴罪立功,最后還是會交還靈虛城。」賀靈川斜睨著他道,「我問過伏山越了,嚴格來說,靈虛城巡察使并沒有當場緝拿藩妖國官員的權力,而是由靈虛城知會妖王,妖王再拿辦或者申辯這么一個程序。所以我就算扣下傅松華,仲孫謀也不能立刻問罪于我。」
他也不是一味蠻干。
「再說你看仲孫謀今日表現,像是沒有貓膩的樣子么?」
焦玉舔了舔鼻子:「不像。」
傅松華突然改口翻供,正常官員都會 過問一下理由,仲孫謀卻想把這個罪名按實在他頭上。個中原由實在耐人尋味。
「一旦查出真相,如果仲孫謀跟幕后人沒有關聯,那么靈虛城頂多怪我言語不敬,這點小罪赤鄢國君就能幫我頂掉;如果仲孫謀被證實跟幕后真兇串謀,那么我所為合理合法,還有功勞。這兩方面我都不吃虧,那我怕他個卵?「所謂后果,他早就想得清楚明白。
「呃。」焦玉想了想,好像是這么回事。
怎么個中利害被他一拆解,就變簡單了?
賀靈川好像看穿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們對靈虛城敬畏過甚,連帶著仲孫謀這種無軍功的小兒,都可以在你這中郎將面前耀武揚威了。」
焦玉利爪一伸,不自覺在地面抓出幾道鉤痕。
賀靈川一點兒都沒說錯。這是經年累月形成的,即便是它這樣強傲的妖怪,面對靈虛城都下意識地心生恐畏。
無怪乎太子要借助他這樣的外人。
一人一虎向東走出百多丈,它才問賀靈川:「這是去哪?」
「去找點新助力。」賀靈川笑道,「人生地不熟,未免有點吃虧。」
白沙矍縣令看似地頭蛇,實則靠不住。
剛剛杠完仲孫謀,他心情還挺不錯的,一路遛街遛了幾里路。白沙矍主要街道上的店鋪招牌也是又大又亮,各種高端門店林立,有些甚至在門后堆上堅冰,或者開啟寒冰法陣給客人降溫。
盛夏七月,這些商店里面卻涼風習習,別提多愜意了。
當然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店里貨品的售價都比芝田鄉要高一大截。
賀靈川中途還停下來吃了一大碗涼粉,而猛虎對粉面無愛,就要了一整只燒雞當零食,嘎巴嘎巴打了個牙祭。
又走了一刻多鐘,賀靈川終于在一棟大宅前面停下,給門房遞過去一張拜帖:「請通報你家老爺,太子特使來訪。」
這張拜帖不是他寫的,而是這所宅子的主人先前投給他的。
「太子特使」四個字,很唬人的。
所以不到三十息工夫,賀靈川就站在了這所宅院的主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