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家院里喧鬧聲漸漸響起之時,一輛馬車悠然地從其門前駛過。韓玉裳掀開車簾,透過國公府的重重門戶,看到內里的熱鬧景象,心里暗暗嘆息一聲。難怪姨媽說先不用管這朱允熥,實在是想管也沒機會下手啊。事實上,韓玉裳跟蹤朱允熥已經有一段時間,發現朱允熥的行動非常規律。皇宮、學堂、作坊三點一線,每次出門都還有大批護衛隨行。暗地里,還有錦衣衛的暗哨前后呼應,好幾次她都差點被錦衣衛給盯上……“羅叔,咱們走吧!”“小姐,咱們下一站去哪兒?”“去蜜餞鋪子,看看咱們給老皇帝的壽禮準備得怎么樣了!”“諾!”……常家東跨院飯廳。常家人盡數作陪,只有常升妻子湯氏不斷地穿梭于廚房和飯廳,不是忙著上菜,就是忙著端茶遞水,生怕照顧不周。不過最后也在朱允熥的盛情邀請下入席,然后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地邊吃邊聊。朱允熥肯定是大夸特夸一番,給足了常家臉面,然后就是風卷殘云的大吃大嚼,引得馮氏和湯氏倍覺有面。常升也是看得滿臉歡喜,只是看著看著,就忍不住躲到一旁抹眼淚去了。因為他想到了父親,父親生前吃飯也是這番做派,旁若無人,大吃大嚼。因此,在朱允熥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他才會潸然淚下。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然后回到席位上熱情地招呼朱允熥,頻頻給朱允熥夾菜。朱允熥也不客氣,二舅給夾啥吃啥。他本就不挑食,更遑論常家為了招待他,可謂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不管是菜品的味道還是樣式,都是極盡精巧之能事。不過最開心的卻還是常家的幾個孩子,幾個小表妹好多年沒見過這么多菜了,直拍手說過年了。吃飯的時候更是差點把腦袋埋到碗里,引得朱允熥一陣心酸。相對來說,馮氏家的兩個表姐就斯文了許多,常家大表哥也很是有模有樣,不僅不忙著吃飯,反而還會照顧兩個年幼的妹妹,這倒是讓朱允熥對其刮目相看。由此可見,常家雖然沒落了點,但整體上家風不錯,難得地保持著和睦和溫情。眾人吃過晚飯后,常升邀請朱允熥去書房喝茶,詢問他此行的目的。朱允熥本來想過兩天再提學武之事,現在見到二舅主動問起了,他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二舅,我想跟你學武!”“學武?”常升聞言當即一臉的不解。“大外甥,你可是高貴的皇孫,學那破玩意干嘛?”“就算大明的武將都死絕了,你皇爺爺也不可能讓你去帶兵打仗的!”朱允熥見常升這樣說,只能把忽悠老朱的那個理由又拎了出來。“我要強身健體!”“我要一只手就能打敗別人!”“我要再也不受別人欺侮!”常升聞言只是靜靜地端起茶盞,然后輕輕吹著茶盞里漂浮的茶末,借著熱氣升騰間偷偷瞟了大外甥幾眼,見他滿臉的不忿和不服,心里就有了大致的猜想。大外甥肯定是被人欺負了,這才想學武找回場子的!只是誰那么大的膽子,竟然連皇孫都敢打?“這事陛下知道嗎?”“皇爺爺已經答應了,說要讓我跟二虎學……”“二虎呀……”常升的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他那三腳虎的功夫,也就配看個大門,去了戰場上就是當活靶子的命!”“嗯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當場就給拒絕了。”“后來皇爺爺又說讓我跟宋國公、穎國公學,我想著先過來問問二舅。要是二舅肯教我,我就不去找外人學了,學咱們自家的功夫多好。”“要是二舅不肯教,那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跟宋、穎兩位國公學了。”常升聽朱允熥這么一擊,當場將茶盞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他們倆也配!”“當年你外祖在世的時候,那兩位國公給你外祖提鞋都不配!”“大外甥你說得對,咱們常家自有功夫,哪用得著學別人家的破爛!”“來!”“跟二舅去演武場,讓二舅給你露一手!”朱允熥聽到常升這樣說,心里當場就樂開了花。自家這二舅還是挺可愛的嘛,三言兩語就上套了,哇嘎嘎。常升其實也猜出這外甥在胡扯了,皇帝就算是給他找師父,也不會找馮勝和傅友德兩位世叔。這倆人就不是以弓馬嫻熟著稱的,軍中真正武藝高強之輩,多數是軍中將官,罕有能升到國公之位的。因為想要升到國公之位,靠的可不僅僅是功夫,而是要靠帶兵打仗的才能!兩人來到演武場,常升摩挲著父親留下來的虎頭湛金槍,暗暗感慨了下父親的不易,隨即給朱允熥演示了一遍常家槍法。朱允熥哪看得懂這東西,一見常升既不會飛檐走壁,又不會胸口碎大石,只會舞著一桿長槍左刺刺,右刺刺,連個好看的槍花都搞不出來,就感覺有點興致缺缺。直至常升最后刺出一槍,直接將一個粗大的木樁戳成碎片,這才被常升的功夫給鎮住。常升手槍深呼吸幾口氣,頗有些遺憾的說道。“好些年沒練過了,家里沒有合用的木樁,只有這么幾根拴馬的橛子了。”“改日領你去樹林里演練,讓你看看二舅是如何一槍將合抱的大樹刺穿的!”朱允熥聞言心里暗暗吃驚,心道二舅不是在忽悠自己吧,他真的能刺穿大樹?刺穿大樹是什么概念,就這么說吧,一般的步槍子彈都未必能射穿大樹。因此,朱允熥很難想象,有人能靠一桿長槍就將一顆合抱粗的大樹刺穿。“二舅,能把這長槍給我試試嗎?”常升知道這家伙是不信他的功夫,懷疑他在槍頭或者木樁上做了手腳,當即將長槍杵在地上遞給朱允熥。“這槍很沉,你小心著點。”朱允熥使出渾身力氣,這才將長槍從地上拔起來。他本來還想著比劃比劃,現在一感受到長槍的重量,當即熄了這個念頭。“二舅,這長槍多重啊,怕不是得幾十斤沉吧?”“五十八斤!”“我去……”朱允熥聽到這話差點當場放棄習武的想法,畢竟未來的戰場是火銃,這等冷兵器是注定要被淘汰的。“你外祖當年就是靠著這桿虎頭湛金槍所向披靡,為大明立下赫赫功勛。”“只是可惜,這桿槍傳到我手上,連個戰場都沒去過呢……”常升說到這里,神色間有些暗然。這倒不是他想借朱允熥給皇帝陛下傳話,只是他偶然發出的感慨。畢竟,作為武將世家,哪個后人不想重振父輩的榮光?常升感慨完,立馬笑吟吟地看向大外甥。“怎么樣,想學咱們常家的槍法嗎?”朱允熥堅定地搖搖頭。“不想!”“這個我現在學不來,我想學點拳腳功夫,能讓我赤手空拳打敗兩三個跟我一樣大的孩子就行!”常升聽到這話當即發出一陣大笑,他早就猜到這小家伙是在外邊受了氣,這才想學武找回場子的。現在聽到他這樣說,基本上等于變相承認了。“來!”“跟二舅說說,誰家的孩子那般大膽,竟然敢欺負咱大外甥,二舅親自為你報仇去!”朱允熥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用!”“我要自己找回場子!”常升聽到這話,贊許的拍拍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有骨氣!”“既然你想自己找回場子,那二舅就教你一套太祖長拳吧!”“此拳共有三十二式,相傳乃是宋太祖趙匡所創,算是當世傳習最廣之拳法。”“不過各家有各家的專長,咱們常家的拳法講究以力破巧,以攻為守,打起架來血脈僨張,不太合乎養生的路子。”“你習武的目的主要是強身健體,那二舅還得找你舅媽問問,她們湯家的功夫里有沒有合用的招式,或者運力法門,最好是能借鑒一下,中和掉咱們常家拳法的殺伐之氣。”朱允熥聞言開心地拍著手道。“好啊!”“只要能讓我打敗那小丫頭……不,那夜叉,我就知足啦,哈哈哈!”常升聽到“小丫頭”三個字,腦子里頓時有了猜想。他在五軍都督府當值的時候聽同僚說過,皇帝陛下昨日去過中山王家,去替豫王朱桂提親來著。徐家的習武之風可不弱于常家,聽說她家的小丫頭也是自幼習武,自家這大外甥該不會是遭了徐家女小丫頭的毒打吧?若真是這樣,自家外甥如此習武心切倒是可以理解了。“那你三日后再來吧,不過下次來的時候得早點,可不能這么晚才來。而且提前派人打聲招呼,也好讓我們準備準備。”“哦哦!”“還有,習武可是非常累的,你要有吃苦的準備。若是不能吃苦,就趁早熄了這個心思。”朱允熥自信滿滿地道。“二舅放心,外甥不怕吃苦!”常升見外甥這樣說,再次問了一句。“那疼呢?”“習武有時候還很疼,這個你受不受得住?”朱允熥聽到這個更得意了。“二舅,你有所不知吧,我在宮里可是出了名的扛揍!”“皇爺爺打了我那么多次,我連叫都沒叫過一聲!”“真的?”“當然是真的!”“那好,你過來,二舅先看看你根骨,要是根骨合適的話,今天就順便幫你松松骨。”常升將虎頭湛金槍小心地安放在武器架上,隨即拎起朱允熥從頭到尾捏了一遍,檢查一下大外甥的骨架發育。越檢查越覺得驚喜,只感覺找到寶一般,這是個天生的練武胚子啊。只是臉上依然裝作澹澹的樣子,沒有一絲一毫的顯露。“嗯!”“你這身子骨還將就吧,若是努力習武,不說將來能超過我,起碼也能達到我一半的水平!”“接下來二舅可是要給你松骨啦,這個過程有點疼,你若是受不住就盡管叫出來……”“二舅,放馬過來吧,我要是叫一聲就不是好漢!”“好!”“那二舅可動手啦?”常升說完這話就再次將朱允熥拎了起來,不斷地掰著朱允熥的胳膊、腿,沒幾下常家演武場就傳來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二舅饒命啊,我不當好漢啦,哇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