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倒是沒給面子地撇著嘴說道:“誰說人就必須吃一些苦才能變的高尚,才能成為人上人的?”
二爺沒想到李學武會這么說。
他知道李學武不會是跟他斗氣,便等著李學武跟他說出個道理來。
“我從小就知道苦難就特么是苦難,苦難不會帶來成功,更不值得追求!”
李學武小時候過的可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李家也沒有現在的富裕。
四個學生啊,李學文上大學以前,李學武當兵以前,李順差點兒累死。
為什么李學武的性格有這么強的攻擊性啊,都是被逼的。
從小老師教的都是溫良恭儉讓,可這些只能讓你成為普通人,吃穿溫飽而已。
可社會的資源是有限的,你要出人頭地,那你就得從別人的身上搶奪資源。
沒有一股子狠勁兒能上戰場?
能活下來?
扶著方向盤,李學武堅定著眼神,像狼一樣看著前面。
“我不需要從他們的苦難中品嘗出感動來”
李學武轉頭看著二爺說道:“我小時候的生活跟他們雖有不及,但也沒有什么值得慶幸的,誰不苦?”。
“唉”
看見二爺嘆氣,李學武也知道不能過地多苛責這個老人。
能有善良之心,那就說明倒座房還有溫暖。
李學武的聲音也是低沉了下來.
“我們的經歷不是為了磨練自己的意志,更不是讓別人來共情的,是因為我們無法避開苦難”
二爺這輩子什么都經歷過了,也看得開了。
對于李學武的話,他能說什么呢,說的不也是他嘛。
看著車窗外劃過的一座大院兒,二爺轉頭看著李學武說道:“你這種方法,我以前見過”。
“是嘛”
這會兒路上人多,李學武開著車很小心。
聽見二爺的話也就是轉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往前看了。
二爺也是轉過了頭,道:“前清的王府就是這么養門人的”。
“呵呵呵”
李學武輕笑道:“二爺您今天可真會抬人”。
葉二爺看了李學武一眼,見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再說了。
這個時候四九城沒有后世那么多古玩市場的,最老的就是海王村這邊了。
海王村和琉璃廠都是一個爹的,都在一塊兒。
琉璃廠起源于清代,當時各地來京參加科舉考試的舉人大多集中住在這一帶。
因此在這里出售書籍和筆墨紙硯的店鋪較多,形成了較濃的文化氛圍。
這條街其實也不算多長、多大。
以南新華街為界,東為東琉璃廠,西為西琉璃廠。
街道全長690米,寬不足10米,最窄處只有六七米。
后世能看到商鋪林立,全部經營書籍碑帖、古玩字畫、筆墨紙硯等文化用品。
現在李學武看到的卻是另一種文化氣息。
找地方停好了車,李學武跟著二爺往里走,沿途看見的便都是掛著牌匾的新老字號了。
因為時代的原因,現在這邊的店鋪都是官營的,但用的都是老員工。
二爺重回故地,很是一番感慨。
站在牌樓下面,給李學武指著東西兩條街介紹道:“現在我還能看見一點點影子,多數都不認識了”。
李學武也是順著葉二爺的指引往兩邊看了看。
人流量不算大,也不算小。
沒有什么叫賣聲,但也有交談的蠅蚊之聲。
這邊原來有廠甸廟會,所以以前熱鬧是不缺的。
但自從廟會不讓辦了以后,這邊真的有種時代落幕的感覺。
李學武知道,真正的落幕還是在今年。
但今年以后就真的家家關門謝客了嗎?
也不是,買賣,有買,就有賣。
葉二爺背著手帶著李學武在街上熘達,嘴里給普及著這邊的知識。
“最亂那會兒就是清末了,除了“老二酉堂”外,原有的店鋪幾乎全不存在了,大都是陸續更替,所剩僅三四十家”
葉二爺不是沒事兒閑的帶李學武回憶古今呢,而是碰人呢。
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那些老相識還在不在了,所以先在街上轉一圈,這叫投石問路。
“光緒朝以后,琉璃廠變化更大”
二爺仰著頭往前看了看,說道:“我能記得的,清末到辛亥革命后,曾在琉璃廠開設過字號的,前后約二百二十多家”。
“那還真不少!”
李學武看這兩邊的店鋪,攏共也沒有二百家啊,這得更迭的多厲害。
只要是這種情況,那就一定是社會動蕩。
命都活不起了,還有人買書、玩字畫?
爺兒倆在這大街上轉悠了一圈兒也沒遇見熟人,這說明啥?
人丁凋零了唄。
二爺背著手嘆了一口氣,抬起頭往路過的一家牌匾上看了看。
一心書齋。
“走,進去看看”
葉二爺現在也是有種大海撈針的感覺了。
這大街上遇不見,老字號里還遇不見?
“二位同志看點兒什么?”
李學武兩人一進屋,根本沒人搭理。
還是站在最里面的一個歲數得有五十多的售貨員走過來輕聲招呼了一句。
這應該是因為看出了葉二爺的歲數,和他身邊李學武的氣勢才過來的。
氣場和氣勢這玩意兒說起來很玄妙,可有的人就是能感覺得出來。
“您這店里的書可都夠新的啊”
葉二爺眼睛轉了一圈兒,對著這位笑著應了一句。
“嗤”
站在一邊看著的年輕服務員嗤笑了一句,道:“這是書店,不是新書還賣舊書啊?”
葉二爺的表情微微一滯,神情落寞地點點頭,道:“是,您說的是”。
而站在柜臺里面的跟他們最先招呼的老服務員打量了葉二爺一眼,輕聲問道:“這位同志原先也是我們這個行當的?”
“幼,您認識我?”
葉二爺以為遇見熟人了呢,看對方的年紀,也是有可能的。
“不認識”
這位搖了搖頭,也沒管一旁聽見葉二爺的話偷笑的同事,很是客氣地說道:“只有老主顧才知道我們書店以前是下去收書賣的”。
這話一說完,站在一邊的年輕服務員愣住了,捂著嘴的手還沒放下來呢。
這不能怪他,因為他也就跟李學武一個歲數,不知道也很正常。
以前的書店可不是自己寫書來賣的,而是讓伙計全國的跑,去收集書。
收集回來,再開版印刷出來售賣。
當然了,這里面沒有什么版權費一說,純純的明目張膽地盜版。
這位又繼續說道:“而看您已經在門前經過一次了,再看您進來的切口兒,不大像是買書畫的,倒像是我們這行的人”。
李學武倒是對這位老服務員很感興趣。
說起話來慢聲細語、不急不緩的,讓人聽著耳朵都舒服。
也沒等葉二爺反應,不顧周圍服務員的目光,這位對著葉二爺拱拱手說道:“您應該是前輩了”。
“不敢當”
葉二爺微微躬身,伸出手虛接了對方的拱手禮。
隨后左手搭右手,拱手言道:“我原是當行出身”。
“哎呀,那您是前輩了”
這位也是客氣,也不是客氣。
做當行的要比做伙計掌柜的還要難。
因為掌柜和伙計都是賣東西的,他們知道這東西的根兒。
而當行的大當、二當、三當都是收東西的,真假優劣,價值幾何,全憑著一雙慧眼。
且不論嘴上工夫如何,這份眼力在早先,那可是能養家湖口的高精尖技術。
“您了有什么事嗎?”
這位虛抬著手,請了二爺和李學武往柜臺的一邊站了站。
這要是擱以前,準得請兩人往里面的接待室坐著聊。
可時代變了,眾生平等,沒有什么人能坐著談買賣了。
二爺拱拱手,說道:“我離了廠甸得有些年了,想打聽打聽老朋友,老關系”。
“幼!”
這位嘴里輕聲嘆了一句,道:“不妨跟您說,這條街上,像您這個歲數的,還站在里面的,基本沒了”。
這位許是河北人,最后那個沒了,說的是木了。
李學武咧了咧嘴,知道這位說的不是像二爺這個歲數的都死了,而是不讓站柜臺了。
公私合營講究的就是制度和規范,好些個手藝人都被辭退了。
年齡超過六十的都回家“頤養”去了。
這位也是看著二爺歲數不小了,才這么說的。
二爺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道:“陳則之您認識嗎?”
“當然認識”
這位點頭說道:“這街上的老師傅了,不過沒了,走了好幾年了”。
現在說的這個沒,不是退休了,是真的沒了。
二爺剛要欣喜的表情卻是微微一愣,道:“他腿腳兒可是不錯的”。
“嗨!閻王要你三更死,哪里留你到五更”
老服務員也是嘆了一口氣道:“陳先生每天都沿著河沿練幾圈兒的,可那天咣當一下倒地上沒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二爺點點頭,又抬起頭問道:“馬道如您……”。
二爺跟這位老服務員問了六七個名字,終于在最后一個有了消息。
“我知道的,是他孫子給養老呢”
老服務員邊在便箋紙上寫著地址,邊說道:“也是您問的巧了,這位離我們家住的不遠,前兒個我還見著趙師傅遛彎兒呢”。
“哎呀,謝謝,謝謝啊!”
二爺接過地址,拱手不住地道謝著。
這位則是客氣地回了個禮,笑道:“都是緣分,您了多來這邊轉轉,許是還能遇見朋友”。
“借您吉言!”
二爺帶著李學武出了書店,李學武回頭看了看牌匾。
“還是老人兒說話聽著舒心啊!”
“呵”
聽見李學武的感慨,葉二爺倒是噴了一下鼻孔。
帶著李學武往出走了走才說道:“他想從你兜里往出掏錢,能不給你說的舒服了嗎?”
李學武也是“呵呵”一笑,他倒是沒在意這個。
這不是很正常嘛,做銷售的,誰不是想著從主顧兒的兜里往出掏錢呢。
二爺背著手,得著老相識的消息,他現在也是沒了剛才的焦慮了。
能找到一個,就能連上其他個。
他葉繼祖又回來了!
“以前都說我們當行的臉難看,話難聽,可我們也被迫不得已的”
葉二爺看見這個老伙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開始給李學武倒苦水。
“能進當鋪當東西的,合著不是家里發財了!”
“呵呵”
李學武也是理解了二爺的意思,當鋪收當的不能有笑模樣這是行規。
人家來當東西,本來就是夠難過的了,你再笑,不找倒霉呢嘛。
而且這當鋪里收東西都是帶著放貸的意思,典押的東西都是狠狠壓價的。
要是笑嘻嘻的,一天能打八回架。
二爺可能是有些激動,看了李學武的笑,說道:“你不會以為剛才那個是什么好玩意兒吧?”
李學武也沒覺得二爺狗咬呂洞賓了。
這條街的水有多深,那黃了鋪子的幾百個東家最知道。
跟這行摸爬滾打上了當柜的二爺也知道。
“也就是新社會了,不然那也是個黑心的,沒幾個大子兒,甭想讓他們說真話”
“那現在怎么就樂于助人了呢?”
李學武打開車門扶著葉二爺上了車,自己繞過來打著了火往外面開去。
等上了大路,李學武繼續剛才的問題,問道:“是不是您這前輩有面子,或者跟您說的這幾個人有什么交情啊?”
“屁!”
二爺撇嘴道:“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罵了一句以后,二爺給解釋道:“我有個屁的面子,我說的那些人他也就是知道,搭關系他蹬梯子都夠不上!”
這可不是二爺自吹自擂,他們這樣的人在店里屬于供奉,先生,特級人才。
他們可是要念書學習的,雖然不及秀才、舉人。
但只要是讀書人,那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覺。
那老服務員屬于店伙計,打雜的,熬多少年都少有出頭的。
來源也大多是流民、乞丐、苦人家孩子。
這樣出身的,哪有念過書的,搬書還行。
所以別看剛才兩個人挺客氣,其實二爺瞧不上對方,對方也知道這一點。
二爺看了李學武一眼,最后說道:“他肯幫忙,那是因為你”。
“呵呵”
李學武被二爺的話逗得一樂,道:“我又不認識他”。
“你是不認識他,可他認識你啊!”
二爺也沒等李學武再問,繼續說道:“他認識你這身干部裝和胸前的家伙事兒”。
李學武摸了摸左側肋下的槍套,問道:“這么明顯嗎?”
二爺搖了搖頭:“這些小子眼睛精著呢,以前看腰上帶的墜子就能知道你的身份,有沒有錢”。
“后來就看誰手里有家伙兒了,呵呵”
說到這兒,二爺也樂了,笑道:“以前我們店的伙計就怕這些人,我也怕”。
“帶槍的?”
“嗯”
二爺笑著用手比劃著說道:“喀察往柜臺上扔一把二十響,問你能當多少”。
“哈哈哈哈哈”
李學武現在是能夠想得到當時二爺是個什么樣的表情的。
二爺說完也是呵呵呵地笑了一陣。
“現在說是笑話,當時可是要了命了”
回想了一陣兒舊社會的風風雨雨,二爺感慨道:“這一輩子過的稀里湖涂!”
“是這兒吧?”
李學武就在二爺感慨的時候,將車停在了一處四合院門前。
二爺直起身子看了看,道:“看門牌號是這兒,走,下去看看”。
兩人攏共也沒說幾句話,因為這路程也短。
李學武開車沿著南新華街沒走多遠就拐進來了。
胡同口不小,旁邊就是師大附中、附小、附幼。
這是塊兒好地方啊。
就在李學武習慣性地查看周圍環境和地形的時候,二爺已經往院里進了。
這處院子的門半開著,門看著就是普通的蠻子門,許是這院子也不大。
等李學武進去以后,便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二進的小院兒被收拾的很干凈,看著不像是大雜院兒。
一過門廳在左手邊看見的便是一道屏門,進了屏門,就是院兒了。
倒座房看樣子是被改成了廚房,外院兒堵頭兒還加了一處隔墻,許是廁所。
這樣的規制在以前雖不能說是官宦之家,但也可以說得上是富裕人家了。
他倒是很喜歡這樣的院子,靜謐私密,房子也足夠一家人居住,收拾起來也簡單方便。
就在李學武跟這兒打量外院兒的時候,垂花門以里傳來了說話聲。
李學武往前走了幾步,正看見二爺跟一個拉著小孩兒手的老人寒暄著。
那老人看見李學武進院兒,便將目光看了過來。
二爺則是轉身對著李學武招呼道:“學武,咱們找對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琉璃廠最好的裝表師傅趙幼寬趙師傅”。
二爺當然能叫師傅,因為看這位的年齡跟二爺相彷,李學武就不能跟著叫師傅了。
“趙老師您好,我叫李學武”
趙幼寬手里拉著童孫子看著一身干部裝的李學武,不由得一瞇眼睛。
這小伙子看著穿的斯斯文文的,胸口上的口袋里還別著鋼筆。
可任憑他活了六十多年的眼力,愣是看不出這小伙子有剛才葉繼祖說的良善相呢?
“好好,快屋了坐吧!”
“叨擾了”
李學武笑著客氣了一句,便由著這位趙師傅相讓,跟著二爺進了堂屋。
等落座以后,從廂房走過來一位年輕少婦,端著茶壺和茶碗給幾人擺了茶。
“老兄好福氣啊!”
二爺滿眼羨慕地看著抱著趙師傅小腿站著的小孩兒,和正在擺茶的女人。
趙幼寬笑呵呵地說道:“孫子、孫媳孝順,我也能過個安穩的晚年”。
少婦就是趙幼寬嘴里的孫媳了。
倒好了茶,對著二爺和李學武客氣地笑了一下,便拉著孩子出門去了。
二爺和李學武進來的時候都打量了屋里的陳設。
沒有滿眼的富貴氣息,有的只是書卷氣。
左邊是臥室,中間是會客廳,右側是書房。
書卷氣就是來自這墻上掛著的,和這書房里擺滿的書籍。
“老兄含飴弄孫的生活實在讓人羨慕,更讓我羨慕的是這份手不釋卷的堅持啊!”
二爺感慨了一句,算是恭維,也算是開了個話頭兒。
他跟趙幼寬的關系也沒多好,至少沒有好到多年未見抱頭痛哭的情分。
至少李學武是這么認為的,因為進來的時候兩人說得好著呢。
趙幼寬顯然也是看出了二爺千方百計找過來定是有事情的。
再想到這葉繼祖給這年輕小伙子的介紹,也算是將兩人來的目的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嗨,就這么點兒愛好了”
趙幼寬將手里的茶杯放下,看著葉二爺問道:“二爺,這次來,是有什么事兒吧?”。
這李學武管葉繼祖叫二爺,趙幼寬也叫二爺。
可一個二爺,兩個意思。
李學武的叫法里有習俗叫法和長輩尊稱的成分,而趙幼寬這邊就是存粹的尊稱。
老一輩兒的人都稱爺們兒,有身份的、在旗的也都會稱一聲爺。
到了后來就漸漸地亂了,什么玩意兒都能叫爺了。
葉二爺這個姓氏就能看得出來,原是滿族老姓葉赫那拉。
不過后來都改了,姓葉、姓那的都有,就是沒有姓拉的。
這也是為什么二爺沒有管趙幼寬叫趙爺的原因。
那不是尊稱,那是罵人。
二爺并沒有直接說出這次來的目的,而是抬手指了一下李學武的方向介紹道:“這位是我現在的東家,是東家有事兒請托您”。
二爺的介紹很有章法,并沒有拿李學武當晚輩介紹,而是直接點破了兩人的關系。
再一個,把李學武的身份直接說成是東家,那就是談正經事兒了。
表明李學武過來是身份對等的,沒有借著二爺情分的意思。
趙幼寬抿著嘴,微微昂頭,瞇著眼睛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李學武。
“敢問這位同志,您是……”
李學武輕輕一笑,不卑不亢地說道:“得了一副字,許有十天了,求著二爺給請一位裝表師傅給整理出來,就來了貴處了”。
“哦!”
趙幼寬是知道葉二爺的出身的,轉過頭看了正在低頭喝茶的葉二爺一眼,明白了這是什么意思。
“實在抱歉”
先是給李學武拱了拱手,隨即說道:“退休后就沒再摸過刷子了”。
說著話還看了葉二爺一眼,笑道:“我那兩把刷子都不知道丟去哪兒了”。
“呵呵呵”
二爺低著頭端著茶杯跟著笑了一句,但沒做聲,只當這件事由著李學武和趙幼寬談。
李學武眼睛瞟了書房一眼,那邊明明就有裝表的工具在。
這老家伙跟自己打岔呢。
“沒關系的”
李學武笑著說道:“實在是那副字太過于珍貴,不然我就請二爺動手了”。
說著話便對著二爺說道:“既然趙師傅不方便,我看就算了吧,您不是說……”。
“咳咳!”
聽見李學武這么說,葉二爺很是會配合地咳嗽了一聲。
這兩人的表現倒是讓趙幼寬起了疑心。
“呵呵,二爺,喝茶”
抬手示意二爺了一下,隨即看著二爺的側臉問道:“是誰的大作,讓您都不敢出手啊?”
“嗯嗯,茶不錯”
葉二爺“呵呵”一笑,指著茶杯夸了一句茶。
隨后又對著李學武說道:“趙師傅是行家,他的手藝是很不錯的”。
二爺不說這句還好,說了這一句算是抓到了趙幼寬的心上。
老話兒講,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在什么行當里都一樣。
你們登門來的時候說我的手藝是頂尖的,現在卻又說很不錯的。
剛才這個年輕人的意思明明就是還有別人可以去拜訪不是。
另一個讓他心癢癢的是那副字。
葉二爺消失在琉璃廠的時候他知道,現在突然人模狗樣地回來了,那定是得著風云了。
這個年輕人的穿著和氣質也不像是一般人。
先不提他們口中的那副字多么神秘,就單說這年輕人的身份就讓趙幼寬在心里打了兩個來回了。
“呵呵,哎呀!”
趙幼寬笑呵呵地說道:“好多年不見了,故人到訪,一時激動,還沒問二爺現在高就啊?”
“得了吧!”
葉二爺很是直白地笑道:“你我都一把年紀了,哪里還有高就的機會”。
說著話便要站起身,跟趙幼寬客氣道:“知道您的住處了,以后免不了要多來拜訪了”。
跟趙幼寬說完,又看著站起身的李學武說道:“咱們先回吧,啊”。
趙幼寬也是跟著站了起來,虛扶著手說道:“多年未見,老友合該留下吃個便飯,好敘敘舊啊”。
李學武聽出了二爺的意思,笑道:“是我耽誤二位敘舊了,要不二爺您留下,晚上我再來接您?”
“不麻煩了”
二爺笑著對趙幼寬拱拱手說道:“當年匆匆一別,多少老友流離失散,今日能見你好,我就不算白來了”。
嚯二爺是在這兒拿話兒懟趙幼寬呢。
什么叫白來啊。
趙幼寬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推脫有點兒不近人情了,為難地說道:“二爺何至于此啊”。
說著話對著李學武解釋道:“同志我也不算誆你,唉”
李學武看著趙幼寬解釋到一半便嘆了口氣,便回道:“沒關系,不是什么大事兒,您不要放在心上”。
趙幼寬看著李學武的面相,苦笑道:“是我的不是,當年我被迫退休的時候生了場大病,孫子便不叫我碰這個行當了”。
說著話一指書房繼續解釋道:“這些家伙事兒確實還在,可也就是留著做個念想了”。
“那就更不宜麻煩您了”
李學武一臉正色地說道:“難得孩子的一片孝心,您了是有福氣的”。
二爺看著李學武表演,也是配合著往前走了兩步。
趙幼寬見兩人要走,便咬咬牙說道:“可我實在是技癢啊”。
說著話走到李學武旁邊,抬起頭說道:“這樣吧,您是二爺帶來的,就給一百元吧”。
“呵呵呵”
葉二爺沒等李學武說話,擺擺手道:“別,別看我面子,該多少就是多少”。
“有價就行”
李學武也是微笑著看著趙幼寬,一副價錢你隨便開,但我不一定接受的模樣。
趙幼寬則是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道:“我也是聽見小友說的神秘,不然不可能再出手”。
說這話的時候還真誠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字帶來了嗎?”
李學武一撇嘴,道:“四十”。
“啥?”
趙幼寬正一臉地難為情,可卻被李學武的一小錘子敲的一愣。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說道:“我說,四十,裝表,四十”。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趙幼寬擺著手調頭往回走,邊走邊說道:“你滿琉璃廠打聽打聽去,就沒有這個價!”
“是沒有這個價”
李學武點頭道:“是沒有自己掙的這個價,開多少不都是柜上的嘛,落在自己手里能有多少呢”。
“那也沒有這么低的”
趙幼寬看著李學武沒了剛才的難為情,變成了市井小販一般地討價還價。
“最低九十”
“四十”
“八十!”
“四十”
“七十五!”
“三十五”
“你!”
趙幼寬看著李學武的澹然表情,牙都要咬碎了。
“我降怎么你也降!”
李學武倒是晃了一下腦袋道:“誰說只能你降不能我降了?”
“好好好!”
趙幼寬似是服氣地擺擺手說道:“五十就五十”。
“三十”
“四十!”
“成交”
就在趙幼寬說出四十那個數字以后,李學武便笑著伸出了手。
“唉”
趙幼寬對著葉二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這是你當行的徒弟吧?”
“哈哈哈”
葉二爺笑道:“可真不是,東家也是天資聰慧,天賦異稟”。
趙幼寬瞥了一眼葉二爺,知道自己在他這兒是詐不出子兒來了。
“字拿來吧,我看看”
聽見趙師傅的話,李學武笑了笑,道:“得勞煩您到家里去”。
“嘿!稀奇!”
這早先那幾位大先生的字畫也是交到店里來裝表的,到家里去還是少見的。
趙幼寬也是來勁了,吊著眼睛說道:“上門服務,價錢翻番兒”。
“行啊”
李學武無所謂地點頭應允道:“只要您手藝過關就成”。
在說完這句話以后,李學武又強調道:“既然您提要求了,那我也說說我的要求”。
“呵呵,但說無妨”
趙幼寬不是很在意地點點頭,他倒是沒想著李學武能提什么過分的要求。
“第一就是安全”
李學武很是嚴肅地說道:“那副字不能出現任何失誤”。
“這……”
趙幼寬聽見李學武的這個要求便遲疑了一下。
只要是手工業,就沒有人敢說自己不會出現任何失誤。
李學武沒有等趙師傅說出話來,便繼續說道:“第二是保密,只字片語都不能從你這兒流出去”。
“第三是裝表材料,我要最好的,二爺在,有什么達不到的提前說,別傷了和氣”
這三個條件算是將了趙幼寬一軍。
趙幼寬的表情也是慎重了起來,道:“先看看字,就算我做不到,也不會說出去的”。
“您還是先想好能不能接這單活兒,再談看字的事兒吧”
李學武是不會讓他先看字的。
倒不是怕那副字泄露出去,而是怕他看了不敢表。
“那就一百”
趙幼寬聽見李學武不客氣的話,先是看了葉二爺一眼,隨后便是說了坐地起價這么一句。
他看葉二爺想的是確認一下是不是這老小子在給自己挖坑。
早先這葉繼祖雖然沒做過什么喪良心的事兒,可那個年代,在當行里的哪有好人。
李學武越是不讓他看,他就越想看。
這會兒把表字的價格從新拉回到了最初的價格。
二爺也不知道李學武要表什么字,只知道貴重。
現在兩方都要達成合作了,便開口給兩方做最后的撮合。
“趙師傅的手藝確實是沒問題的,他說能就一定能,他說不能,別人也就基本不能了”。
“我這位東家說的貴重,那就是一定貴重”
李學武知道二爺說趙師傅手藝好,是說那一百塊錢的事兒。
“二爺不用擔心,為知識付費是應該的”
李學武又對趙師傅說道:“我相信您是守信譽的,我也不怕您毀約”。
“那是自然!”
趙幼寬昂首挺胸地點點頭。
他這手藝要說在四九城吊打所有人,那是吹牛皮。
可要說正常地表一副字,那還不在話下。
他現在就想見識見識這個年輕人不惜一百元裝表的是一幅什么字。
“請!”
李學武一抬手,示意趙師傅先走。
趙幼寬這會兒也是來了意氣,走出門,對著從廂房走出來的孫媳婦兒交代道:“寒露,我出去看個活兒,子來回來跟他說一聲”。
“好的爺爺”
孫媳婦王寒露看了跟著爺爺出門的二爺和李學武一眼,點頭應了。
李學武見那少婦好像怕自己的形象,笑了一下,先出了門去著車。
等二爺跟趙師傅出來的時候,李學武已經把車等在門口了。
見李學武二人開著這么破舊的車過來,趙幼寬也是驚訝了一下。
要說寒酸吧,這個時候誰能開的上車。
可你要說富裕吧,這車是特么用鞋帶兒攢的吧!
等上了車,趙幼寬才看出玄機。
這小子什么來路?
從上了車開始,三人便不再說話。
直到李學武把車停在了西院兒,趙幼寬也沒看出李學武是個什么套路。
倒是停車的這處院子讓他詫異了一下。
這明顯是正在對外經營的場所。
可葉繼祖明明說李學武是東家,難道……
李學武沒有給他過多的思考時間,拉開車門跳下車,帶著葉二爺和趙師傅往院里走。
給開大門的小燕兒正在往這邊看,李學武交代道:“換你于姐去后院找我”。
“知道了武哥”
小燕兒看了一眼跟著李學武的陌生人,往門臉房去換于麗了。
李學武三人也沒等,直接進了西院門,過了屏門往后院兒去了。
趙幼寬看著這處大雜院兒,明顯是普通人家,怎么會有這么闊綽的主兒。
帶著心中的疑惑,跟著這個神秘的小年輕進了后院。
看著帶自己要去的房子,趙幼寬的心中更是滴咕了。
這葉繼祖不會是老湖涂了吧,什么活兒都敢給自己介紹?
住這樣的房子,能得著什么了不得的字畫。
李學武倒是沒管身后這位趙師傅的表情變化,既然上了他的船,那就沒有退路了。
要么表完拿錢走人,要么李學武送他走。
一進屋,趙幼寬便是一愣,這里外的差距這么大嗎?
外面就是普通民居,這里面卻是別有洞天啊。
還沒等他驚訝完,換了拖鞋,李學武帶著他們進屋。
這時于麗從后面追了上來,幫著幾人整理好了鞋子。
趙幼寬也看了于麗一眼,想到這可能是李學武的媳婦兒,倒是長了一副好溫順的面孔。
幾人進屋,李學武帶著趙師傅和二爺進了里屋,于麗不用說便去沏茶。
看見里屋的裝飾和家具,趙幼寬再次驚訝了一下。
李學武早上走的時候就把字收了起來,怕李姝過來給嚯嚯了。
這會兒趙幼寬和二爺都把目光看向了鄭重取卷軸的李學武。
這幅字李學武一直包卷在硬紙筒里,這是第三次打開來看。
將書桌上的物件隨手收拾到了箱柜上,接了于麗遞過來的干抹布擦了又擦。
李學武的動作看得趙幼寬直皺眉頭。
這是哪位大家之作啊,值得這小年輕這么鄭重看待。
沒容他在心里猜測,李學武將那副字從紙筒里抽出來,直接打開來鋪在了書桌上。
趙幼寬由著二爺相讓,上前一步皺著眉頭往字上看去。
劍膽琴心 “嗯,字寫得確實不錯,好”
趙幼寬在心里琢磨琢磨,這副字的價值可也就一般。
他心里的“一般”并不是說這字寫得不好。
而是想不 白李學武為什么花這么大價錢裝表,這才說的一般。
品完了這幅價值“一般”的字,趙幼寬在心里滴咕著李學武。
可就在他看見落款兒的時候。
“噗通!”
“幼!”
二爺正站在趙幼寬的一邊,準備微微往前躬身去看字的時候,突然看見趙幼寬跌坐在了地上。
“您這……您沒事吧?”
趙幼寬眼睛發直地看著書桌的方向干嘎巴嘴。
嘴里發干,腦袋發蒙,手腳發木,脖子發涼。
他剛才說了什么混蛋話。
字……寫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