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張氏看別的眼光不大行,可要說這小來小去的,琢磨起來可上道兒了。
“那……我沒有雞蛋啊”
秦京茹為難地看著賈張氏說道:“就棒梗攢的這點兒雞蛋也不夠啥的啊”。
“你還想要多少?”
賈張氏看著秦京茹說道:“你的心別太大了,養多了街道還能容你?”
這個時候街道是不讓城里養雞的,原因有多個,科學的就是不衛生,怕有傳染病。
比較前衛的原因是怕雞擾民,因為有上夜班的工人,白天也是要睡覺的,雞叫都不行。
就是怕街道來查,所以賈張氏才不叫秦京茹多想的。
“這掙的也太少了”
秦京茹看著賈張氏說道:“就那么幾只雞能夠干啥的?”
“我這辦法可不叫你發財的”
賈張氏看著秦京茹說道:“是叫你掙口糧的”。
說完話也不再多說,專心地忙活起手上的活兒。
而秦京茹則是皺著眉頭在心里滴咕著,好半天才說道:“那等我姐回來問問我姐”。
見著秦京茹撒口兒,賈張氏撇撇嘴,沒說什么。
她這眼睛也花,手上的活兒就不行了,嘴里直叨咕著人老不以筋骨為能。
嗨,人老了可不就是這么回事兒嘛。
“爸,老太太怎么樣?”
在沉國棟家,李順給老太太號了脈,在一眾人的目光中皺著眉頭收回了手。
“沒事兒,多養養”
李順說了一句,輕輕拍了拍老太太的胳膊,說道:“一會兒我叫國棟去抓藥,給你熬好了喝藥啊”。
“好,喝藥”
因為是倒座房,屋里的光線不足,再加上墻上都是黑乎乎的,顯得很是昏暗。
老太太的眼睛已經有些渾濁了,但知道是李順來了。
聽見大夫的叮囑便張了張干癟的嘴應了一句,可聲音卻是沒精神。
李學武提了父親的藥箱先出了屋。
這屋子也是小,來的這幾個人在屋里擠著難受,見著李順往出走,便也都出來了。
小燕兒則是把門關了,在屋里伺候著。
李順擺擺手,拉著沉國棟往門口走。
沉國棟好像知道李叔要說什么,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孩子,別哭”
李順拍了拍沉國棟的胳臂,嘆著氣說道:“生老病死,人都有這么一天兒,多陪陪老人,有個念想”。
“嗚嗚嗚!”
沉國棟聽見李叔的話一下子便忍不住了,忍著哭聲嗚咽著,身子一下子就軟了。
跟在旁邊的李學武和老彪子一把就給沉國棟扶住了。
“唉”
李順當了這么多年的醫生,可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時候。
更何況還是兒子的把兄弟。
這個時候的把兄弟都拿兄弟家的老人當親老人,所以沉國棟和老彪子他們都算是李順的干兒子。
相應的,沉家的老太太也是李學武的干奶奶。
“你是男丁,得有個堅強”
沉家就剩沉國棟這么一枝兒了,所以也沒個老人給張羅著。
看著沉國棟也才十九歲,哪里是能張羅這個的。
李順看了看兒子,說道:“回去就準備著吧,跟你姥爺說,讓他張羅”。
“知道了,爸”
李學武應了一聲,把哭著的沉國棟抱住了。
李順又看了看沉國棟,伸手拍了拍便出門上班去了。
說是要開藥,可哪有藥給開啊。
人到壽命了,沒痛沒災兒的,只能等著,熬。
孝子等著,老人熬著。
什么時候老人把最后的心血熬干了,人也就走了。
李學武抱著沉國棟,放在了老彪子找來的凳子上,任由他哭著。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李學武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他命太苦了,得讓他哭。
聞三兒幾人把煙掏出來互相點了,皺著眉頭站在一起商量著后事。
“壽材就用院里的木頭,讓姥爺給打一副”
老彪子叼著煙卷,這會兒臉上少有悲傷,因為還沒到時候。
沉國棟可以哭,但大家伙兒得張羅事兒。
“孝布我去買”
“嗯”
聞三兒點著頭說道:“蠟燭、白紙、黃紙、香,你回去跟二爺和姥爺問問,列個單子”。
跟自己外甥說完,聞三兒又看向李學武問道:“是不是得提前拿著老太太的戶口去街道所和街道去開證明?”
“讓國棟去辦吧”
李學武拍了拍沉國棟的肩膀說道:“去了找王主任和沉所”。
沉國棟捂著臉點了點頭,他現在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知道家里就他和奶奶相依為命,這個時候他不能倒。
“這幾天國棟就別去回收站了,小燕兒也別去了”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說道:“飯菜三舅和彪子誰有空誰送過來”。
“知道了”
李學武說完,聞三兒幾人都應了。
這會兒沉國棟擦了擦眼淚,站起身說道:“我去跟大姥和二爺說吧”。
“應該的”
聞三兒點點頭,說道:“應該是你去說的”。
“嗯”
沉國棟接了二孩兒遞過來的紙擦了擦眼睛和鼻子,說道:“走吧,去回收站”。
因為剛哭完,沉國棟也沒進屋,由著二孩兒進屋把小燕兒叫出來交代的。
小燕兒知道這會兒自己更不能哭了,強忍著大口呼吸了幾口氣,緩和了情緒叫幾人走了。
李學武背著父親的藥箱子,帶著兄弟幾個回了回收站。
進院兒以后找了正在院里的二爺和姥爺把事情說了。
趕著說沉國棟趕著就要跪下,大姥一把給接住了,沒叫跪。
“行了,都是爺們兒”
大姥給沉國棟擦了眼淚,開始跟二爺合計著都要啥。
見著院里幾個爺們兒都聚在一起,尤其是平日里一直忙著的李學武也在,知道出了事兒。
于麗并著迪麗雅幾個也都過來聽了,見著沉國棟站在一邊便都低聲說了幾句。
西院兒最叫李學武省心的便是團結和人心。
只要有李學武在,這個回收站里的人,心都得在一塊兒。
即使剛來兩天的帕孜勒四人都覺得這個院兒好,好在哪兒也說不出。
可能是大家住在一鋪炕上,坐在一張飯桌上,吃著同一口鍋里的飯。
有了事兒大家互相支應著,扶持著,照顧著。
這邊爺們兒幾個商量完,老彪子便騎著三輪車離開了。
他有馬主任的關系,鼓搗白事的物件不麻煩。
二爺則是帶著帕孜勒等人找了拇指粗細的木條開始扎排子,也叫靈床。
老人沒了以后不能停在炕上,也不能直接放在地上,由著磚堂著,放在這種由木頭或者莊稼桿做成的排子上停靈。
這種說法也叫倒頭。
于麗這邊則是由著二爺吩咐著,等彪子回來便開始做壽衣。
大姥把代東的活計給了二爺,他則是帶著葛林去選木頭做壽材。
一切都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沒人催促著,也沒人用別人催促著。
見著眾人忙活開了,李學武對著沉國棟說道:“回家去吧,回去多陪陪老太太”。
“嗯”
沉國棟點點頭便往回走,李學武揮了揮手,示意二孩兒跟著去。
抬頭看了看日頭,李學武整理了一下衣服,開著車出了門。
二爺給所有人都安排了活兒,唯獨沒有給李學武安排。
因為大家都知道李學武的時間不由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忙著。
今天他確實有事兒,上午要去忙周亞梅的事兒,也是付海波的事兒。
檢查和F院那邊已經把桉子的程序走完了,已經通知了軋鋼廠付斌和付海波一桉的審判結果。
相信不久后廠里就得開這個桉子的總結大會了。
下午老師家還有事兒,那兒還有個人等著自己呢。
“叔叔!”
“哎!”
車一停好,李學武便見著付之棟從院兒里跑了出來。
“叔叔,咱們是去見爸爸嗎?”
“呵呵”
李學武看著周亞梅站在石階上,問道:“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咱們就出發”。
周亞梅看著一大一小望向自己的眼神,手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包,努力露出笑臉,道:“好了,你不喝口熱水啊?”
“不用,到那邊再喝也成”
李學武伸手將付之棟抱起放在了后車廂,周亞梅回身鎖了門也走了出來。
“顧寧說晚上她四點就能下班”
“嗯”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我這一天都安排的明明白白,頂算沒過周日,呵呵”。
“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
周亞梅情緒有些低落,拎著包站在那兒心里亂哄哄的。
她曾經想過,這輩子都有可能再見不到付海波了,可卻是眼前這人隨口應了。
“上車吧”
李學武將副駕駛的座位拉了起來,叫周亞梅坐在后面。
周亞梅點點頭,拎著包便上了車。
李學武放好座位后便跳上車,打著了火便往東城一監所開。
路上付之棟滿臉的興奮和笑意,好像剛剛會飛的小燕子,看著什么都新奇。
跟坐在旁邊的母親問著這個,問著那個。
周亞梅坐在后面護著兒子,嘴里隨口應著,心思卻是隨著車路程越來越短變得越來越慌亂。
DC區北新橋街道,有一條名叫“炮局”的胡同。
四九城有句俗話:“你再不老實,我就把你送到炮局去。”
這其中的炮局指的就是炮局監所,因為炮局胡同里曾經確實存在著一座監所,這座監所用了很久很久。
早在乾隆時期,便在此地設了炮局,是為了制造大炮。
后來慢慢被廢棄,變成了大炮、軍械以及廢舊大炮的倉庫。
清朝末年,炮局徹底廢除,改成了監所,被關進此監所的人數不勝數。
到了民國時期,清末的監所變成了“京城陸J監所”。
在盧G橋事變以后,又成了“花旗陸J監所”。
四五年以后,又改回了京城陸軍監所,直到解放后,監所由京城市局接管。
因為管理職責的變動,這里又叫東城一監所,也叫市局三監所。
炮局監所內大部分房屋經改建后用于辦公及拘留東城這邊的刑事犯罪分子。
早前胡同里有一個市局下屬的治安處,專管小偷、流氓、打架這些違法犯罪的壞人。
因為離得近,也往這邊送,炮局漸漸的就被傳成了監所的代名詞了。
而老炮一詞的由來也跟這個有關系。
李學武的車慢慢進了炮局胡同,在崗前停穩了,拿著證件到門崗做了登記。
門崗應該得了吩咐,見著李學武的證件敬了禮,給李學武指了辦公樓的方向。
李學武點頭道了謝,開著車帶著周亞梅母子進了院兒,直接停在了樓下。
許是門崗打了電話,李學武剛抱了付之棟下車,黃干便從樓里出來了。
“呵,李副處長,少閑啊”。
“閑的時候確實少,不過探望老同學的時間還是有的”
聽見李學武用了探望這個詞,黃干笑著說道:“你別落在我手里,不然叫你天天給我洗衣服”。
“那感情好了”
李學武扶著周亞梅下了車,由著黃干帶著往監區走。
“你這兒環境正經不錯啊,還準備種花?”
李學武見著路兩旁的草地上已經被翻起來了,顯然要種點兒什么呢。
“哎,熬時間唄”
黃干見著李學武帶著人來的,話里沒一句準話兒,天南海北地胡扯著。
監區的門分成三道,每一道都有高墻隔離開,不過李學武他們并沒有進里面去,這邊有探監的地方。
監區旁邊有一排平房,分成了一間間的隔間,里面擺著桌椅板凳,就是探監室了。
黃干叼著煙,示意李學武帶著人先進屋便離開了。
周亞梅沒想到李學武的人脈這么廣,連監所的人都認識。
這會兒帶著臉上已經沒了笑容的兒子坐在板凳上,心里忐忑著。
付之棟抬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看了看母親嚴肅的臉,也知道這會兒不是問話的時間,只能愣愣地坐著。
沒多大一會兒,只聽門外的鎖鏈聲由遠及近,“嘩啦嘩啦”地往這邊接近著。
“爸爸!”
付之棟突然見著門口進來一人,卻是自己的爸爸。
這會兒他驚慌失措地望著滿臉胡子,面容憔悴,身穿黃色棉襖的爸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望著門口站著的男人,周亞梅也愣住了。
她在心里想過他在里面過的有多么的不好,可卻是沒想到會過的這么不好。
他以前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胡子,也忍受不了光著身子穿棉襖,可現在……
付海波被叫出來的時候想了無數的可能,就是沒有想到是探監。
他被叫出來審訊過無數次了,曾經也幻想過妻子和兒子來看他,可后來變得越來越麻木。
他甚至不希望妻子和兒子來,來看見他現在這個狀態,就讓曾經的自己活在她們的記憶中。
“5243,坐”
獄管按著付海波的肩膀將其按在了凳子上,隨后將桌上固定的手銬銬在了付海波手上的銬子鏈。
付海波望望妻子,又望了望已經哭起來的兒子,眼淚也從眼眶里流了下來。
“咳!”
李學武咳嗽了一聲,在付海波抿著嘴掉眼淚的時候說道:“慢慢說,我就在門外”。
“謝謝”
就在李學武出門的時候,聽見了從身后傳來的感謝。
李學武沒回話,拉上房間門便走了出來。
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客氣了。
“你這里怎么陰森森的?”
李學武叼著煙轉身看了一圈兒這里的環境,皺著眉頭對黃干說了一句。
黃干則是從兜里掏出香煙點著了,扳著李學武的肩膀指著一處房子說道:“那里,寫“恨不抗R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的吉H昌關押地”。
說著話又指著一處空地說道:“那兒,刑場”。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說道:“怪不得,多虧治安大隊選址的時候沒要這邊兒”。
“呵呵”
叼著煙的黃干輕笑道:“膽兒肥了你,敢挖我的墻角!”
“給我我都不要,稀罕!”
李學武轉頭往兩邊看去,問道:“這兒就是關那個煞筆芳子的地方?”
“嗯,不止她”
黃干說道:“當時五十多個吧,都關在這邊兒,她也在刑場那邊死的”。
“她活該”
李學武撇撇嘴,看了看黃干問道:“怎么樣啊最近?”
“你不都看見了嘛”
黃干雙手往后一背,道:“馬上開春兒了,我得想地里種啥了”。
“呵呵,種糧票吧!”
李學武笑著說道:“秋收的時候我來幫你收”。
“要是真能收可就好了”
黃干瞇著眼睛歪了歪嘴兒說道:“要是能種我就種羊肉,種牛肉”。
說著話看著李學武哭笑不得的表情,道:“到時候咱也整點兒錢兒吃點兒好的”。
“你黃處長還不是想吃就吃!”
李學武拍了拍黃干的肚子說道:“找個時間把大家聚一聚,別散了感情”。
“這誰啊?”
黃干點了點頭,又對著窗子里面哭著的三口人問了一句。
“在你這兒關著你問我?”
李學武瞪了瞪眼睛,懷疑黃干跟自己打察呢。
“這我還真不知道”
黃干抱著胳膊輕聲說道:“一直都是紀監的人監管著,我們只是配合”。
說著話點了點李學武,道:“你也知道我,不好打聽事兒的,哪敢惹豁子啊”。
“呵呵”
李學武撇著嘴,吊著眼睛看了看他,沒搭理他。
“不說拉倒!”
黃干也撇了撇嘴,道:“反正沒幾天了”。
“我也不大認識”
“滾犢子吧你!”
黃干瞪了李學武一眼,他允許李學武保密,但是不能侮辱他智商。
“你特么不認識帶著人家媳婦兒和孩子來?”
“我跟她媳婦兒認識唄!”
李學武給了他一個你傻的眼神。
“呵呵呵”
黃干歪著嘴笑了笑,說道:“行,等你結婚那天兒咱們再繼續今天的話題”。
“嗯,行,我一定不請你”
李學武說完話便把頭轉向了屋里。
屋里付海波用腦袋親近著兒子,任由兒子用小手給自己擦眼淚。
舔犢之情在這個時候表現的淋漓盡致。
他好悔恨,悔恨自己當初沒有珍惜和家人相處的時間,這會兒知道相處的時間不長,倍感珍惜。
付海波見著妻子是由著李學武領著來的時候便嚇了一跳,等周亞梅將鋼城的事情說了這才明白李學武的意思。
“想爸爸沒有?”
“想!”
付之棟的小手怎么也擦不凈父親的淚。
雖然父親以前不親近自己,可他也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愛。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家啊?”
付之棟的眼淚也一直沒有停過,不顧爸爸身上的臟,伸出小手摟住了爸爸的脖子。
“之棟”
周亞梅見著付海波悲傷的模樣,便要勸兒子下來。
可一直都很聽話的付之棟這會兒卻是抱著父親的脖子不松手。
好像知道這一次以后,再想見父親就難了,所以這會兒倔強了起來。
“好孩子”
付海波用臉蹭了蹭兒子的小腦袋,說道:“在家要聽媽媽的話,知道嗎?你要乖乖的長大,保護好媽媽”。
“嗯,嗚嗚嗚”
付之棟摟著父親點了點頭,癟著的小嘴里的哭聲再也忍不住了。
付海波哭,孩子也哭,周亞梅的眼淚也是一擦再擦。
“咳咳!”
一直監視的干部見著屋里只是哭,便咳嗽了一聲,這是在提醒注意時間呢。
這名干部聽不見屋里人說什么,但是能看見,方便隨時處置特殊情況。
這幾人雖然是監獄長帶來的,可也不能無限超時間。
本來就是沒走手續的探監,更得注意些。
知道這是在提醒自己,付海波用肩膀給自己擦了眼淚,又親了親兒子的小臉兒。
“兒子,乖,聽爸爸的話,去門外等爸爸”
“爸爸”
付之棟摟著爸爸的脖子不想松手。
“乖,爸爸跟媽媽說會兒話”
付海波示意周亞梅把孩子抱下去。
周亞梅則是擦了擦眼淚,看了李學武一眼,伸手接了孩子,又給兒子擦了眼淚,這才走到門邊交給了走過來的李學武。
付海波眼睛看著兒子被李學武抱著往外面走了走,深呼吸了一口氣,擦了眼淚。
“你們在京城住哪兒?”
“他家”
周亞梅從包里拿了紙遞給了付海波。
付海波拿著紙看了看妻子,道:“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也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你什么意思?”
周亞梅瞪著眼睛看著付海波,嘴里更是質問出聲。
“呵呵”
付海波苦笑了一聲,隨后看著手里的白紙說道:“我一定出不去了,可能就是這個月底了”。
雖然早就預料到有這么一天,可聽著付海波從嘴里說出這個消息,周亞梅還是接受不了。
這會兒別過臉去,不忍直視付海波的窘境。
“對不起”
付海波緩了緩情緒,誠懇地說道:“我對不起你和孩子,對不起爸媽”。
“說這些還有啥用”
周亞梅拿著紙給自己擦了擦眼淚。
“是,說再多的對不起都彌補不了我對你們的虧欠”
付海波苦笑著說道:“我活著的時候沒有讓你們過幾天好日子,死后還要給你們添麻煩”。
“你不欠我的”
周亞梅吸了口氣說道:“我從來不覺得你欠我的”。
“謝謝”
付海波捏了捏手里的紙,怎么都舍不得去擦自己的眼淚。
“我不得不說,這輩子最后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說著話抬起頭看著周亞梅說道:“既然能帶你們來看我,我就相信他不會食言,他答應我照顧你們”。
“我會把孩子養大成人”
周亞梅看著付海波說道:“我會教他讀書,教他做事,教他做一個好人”。
“我相信你”
付海波即使落魄成現在這個樣子,可說話時還是帶著自有的邏輯和思維。
“你會是一個好媽媽,我也相信你會把兒子教育成人,但是!”
付海波看著周亞梅說道:“我不相信我自己,我不相信自己曾經做過的孽不會找上來”。
這會兒的付海波特別清醒,從周亞梅口中聽到于敏的名字他就知道,狼來了。
光是李學武一個人斗不過于敏,那是頭狼,跟曾經的他一樣,都是喪了良心的豺狼。
他之所以把孩子送出去,就是想跟周亞梅說清楚,說清楚這里面的利害關系。
“危險,你和孩子在鋼城太危險了”
付海波搖著頭說道:“留在京城,留在李學武身邊,如果沒有李學武的庇護,你們娘倆兒活不久的”。
周亞梅這會兒也顧不得傷心了,她不怕自己的危險,她怕孩子。
她可以在家躲一輩子,可孩子不能,孩子終究要去上學的,也終究要長大的。
周亞梅說付海波不欠她的,可隱含的意思便是,付海波欠孩子的。
“從這里走出去就忘了我這個人”
付海波看著周亞梅說道:“忘了過去,孩子改成他的姓,不要姓付了,去過新的生活”。
“不,不會的”
周亞梅哭著搖搖頭,說道:“怎么會這樣!”
“唉!”
付海波現在的心情很復雜,捏著手里的紙巾,說道:“我罪大惡極,我死有余辜,可我不想看著你們娘倆兒跟著我受罪”。
他知道自己曾經做過什么,傷害過多少人,這些人有懦弱的,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找來的。
可有些人一定會來復仇,就算這些人不來,那些覬覦他留下的財產的人也會找上門來。
今天是于敏,明天可能是張三,也可能是李四。
只要是知道他付海波的人,一定不會放過那么多錢的。
他貪婪地捕獲著一切能撈到的金錢,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些金錢會成為傷害他妻兒的刀。
不是沒有想過將那筆錢直接交代出來,來個魚死網破,讓那些人失望。
可沒了那筆錢,妻兒照樣活不了。
他能一死百了,可仇恨帶不走,還在那些人的心中。
“為了孩子”
付海波看著周亞梅說道:“好好活著,要活的好,活的開心,活的幸福”。
付海波每說一句,周亞梅便心痛一倍,到最后已是忍不住捂住了臉哭出了聲。
付海波后悔,周亞梅也悔,悔教夫婿覓封侯。
如果日子能簡簡單單該有多好,要這么多錢又有什么用。
“別哭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付海波抬了抬手,想去給周亞梅擦眼淚,卻是被手銬牽著,夠不到對面兒的妻子。
“去吧,照顧好孩子,忘了我”
付海波敲了敲桌子,隨后轉身對著窗外喊道:“李處長,我想跟你聊聊”。
李學武抱著付之棟看著窗子里的付海波挑了挑眉毛,不知道這人又要鬧哪一出兒。
“來吧,把孩子給我”
黃干伸手從李學武懷里接過付之棟,調侃著說道:“去看看那個你不認識的人找你干啥”。
李學武沒有搭理黃干,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部,邁步往屋里走去。
這會兒周亞梅已經站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往出走。
李學武打量了一下付海波,坐在了周亞梅剛才坐的位置,掏出香煙點燃了遞到了他的嘴邊。
“還有我的事兒?”
李學武瞇著眼睛看著付海波說道:“桉子的話不要跟我說,我現在沒權利接觸你的桉子”。
“我知道”
付海波看著李學武說道:“我知道我要死了,找你也救不活我”。
“知道就好,都別給彼此找麻煩”
李學武并沒有抽煙,將煙盒放在了付海波的手邊,只是把打火機收了起來。
“謝謝”
付海波看著李學武說道:“你是條漢子,我為我當初做的決定感到慶幸”。
“這會兒就沒必要敘舊了吧”
李學武看了看外面的日頭,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找你來,是想說于敏的事兒”
“于敏?”
李學武的眼睛一下子就瞇了起來,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
“我不用想清楚”
付海波看著李學武說道:“我能說的、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想怎么辦隨你”。
說著話低頭用手指接了煙,道:“今天說的話你不叫我再說,我絕不會再說第二遍”。
李學武皺著眉頭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付海波。
付海波則是彈了彈煙灰,從跟于敏的第一次見面開始說……
窗外,付之棟趴在母親的懷里,眼睛一直盯著屋里父親的背影。
看著父親跟叔叔一直在說話,叔叔的眉頭也一直皺著,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他記得父親是叔叔抓住的,可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不到叔叔的惡意。
照顧他,照顧他家,照顧他媽媽,保護了他家的房子。
前幾天更是看著叔叔派人來救了他們。
現在又給自己帶禮物,找學校……
看著父親的樣子,他知道了,也明白了,是爸爸犯錯了。
四歲的孩子其實什么都懂了,知道好人和壞人的區分。
可在他的心里,好人和壞人的概念第一次混淆了起來。
父親沒有對他壞過,卻是壞人了,叔叔沒見過以前從來沒對他好過,還抓了爸爸,可卻是好人了。
今天的事情無論周亞梅回去怎么跟他解釋,都會在他幼小的心靈留下印記。
“走,借你電話用一下”
李學武匆忙地從探監室里走出來,嚴肅著臉跟黃干說了一句。
這邊周亞梅抱著孩子看著付海波站起身,由著管監干部帶著,頭也沒回地從另一邊離開了。
“爸爸!嗚嗚”
見爸爸離開,付之棟伏在母親的懷里哭了起來。
周亞梅也是抱著孩子看了一眼付海波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以后,追著李學武的方向離開了。
有時候走錯一步,就真的沒法再回頭了。
付海波忍著心疼不肯回頭看妻兒一眼,就是不叫她們想自己,恨自己、忘了自己才好。
選擇跟李學武說于敏,不是為了減刑,也不是為了待遇,是為了妻兒的安全。
他的判決已經下了,再有什么重大立功表現也沒用了,現在所做的,就是他對妻兒最后的彌補。
李學武倒是沒想到付海波會說出這么多,他不得不謹慎對待。
在黃干的辦公室,直接把電話要到了外事部家屬路。
“喂?”
聽著電話里懶洋洋的聲音,李學武開口說道:“是我”。
“你特么還敢給我……”
“有事了!”
李學武沒等姬衛東說完,便將這邊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等我!”
姬衛東從李學武三言兩語之間就知道,這王八蛋要還錢了。
當然了,李學武真給他一千塊錢現在也不會要了,在這種桉子面前,一千塊錢算個屁!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李學武一定不會虧待自己的。
對了,昨天因為啥要割袍斷義來著?
想不起來了,不想了,跟好兄弟辦正事要緊。
姬衛東來的很快,李學武坐在黃干的辦公室里還沒喝完一杯茶,他就到了。
“這么快?”
李學武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上的時間,又看了看穿著夾克衫的姬衛東。
“要賬還不得麻利點兒?”
姬衛東對著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又把目光看向了坐在李學武旁邊的孩子和婦人。
這娘們兒長的忒俊了啊!
“昨晚叫你安排的事兒辦了嗎?”
“啊,當然”
姬衛東看了看孩子,真白。
嘴里答應著李學武的話,走到李學武另一邊坐了下來。
李學武指了指對面的黃干,道:“黃干,監獄長,我同學”。
又指了指姬衛東,道:“姬衛東,調查部的,我朋友”。
“你好”
“你好”
兩人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
李學武在介紹兩人的時候把兩人跟自己關系帶上了,那就是實在關系,兩人自然明白了李學武的意思。
所以這會兒也沒有過多的客氣,只是說上了話,以后有的是時間接觸。
“這是我以前辦的一個桉子,就是東城治安桉”
李學武點了點自己家的方向,繼續說道:“后來牽扯出了我們廠的領導,范圍挺廣”。
因為這個桉子跟他要說的事兒沒啥關系,又因為周亞梅在這兒,就沒有多說。
三言兩語介紹了事情的來由便行了。
“付海波交代了一些事情,是鋼城青年工人俱樂部主任于敏的”
李學武看著姬衛東輕聲說道:“這個人我前期接觸過,是在辦這個桉子的時候,可很滑頭,沒有抓到他把柄”。
姬衛東瞇著眼睛點點頭,說道:“地方勢力?”
“對”
李學武看著姬衛東說道:“很有能量,據說什么都能搞來,我曾經就在他的一個據點兒里看見成噸的糧食和特殊物資”。
“嗯”
姬衛東看著李學武問道:“你懷疑是走私來的?”
“不然呢?”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說道:“鋼城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有山有水,運什么藏什么很方便”。
“糧食就不說了,摩托車總不能是特么地里長出來的吧?”
“呵呵”
姬衛東輕笑了一聲,隨后說道:“還真是一份大禮,等我破了這桉子,摩托車送你一臺”。
“你自己留著吧!”
李學武擺擺手,笑道:“我覺得還是四個轱轆的安全些”。
姬衛東撇撇嘴,看了李學武一眼,道:“就這德行還特么當警查呢”。
“你也覺得沒天理了是吧!”
黃干這會兒見著兩人說完了話,便笑著插話兒道:“可你看看人家,不僅當了警查,還特么當了大警查!”
“呵呵,你們兩個倒是能穿一條褲子啊!”
李學武點了黃干一下,站起身說道:“得了,我就是在路邊撿到了一分錢,現在交到警查叔叔手里邊了,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姬衛東也跟著站起身,同黃干握了握手,道:“請黃監獄長多多配合啊”。
“好說,好說,都是同志嘛!”
黃干笑著看了看李學武說道:“中午嘗嘗我們這兒的伙食啊?”
“算了吧!”
李學武搖了搖頭,道:“今天就夠麻煩你的了,還是回頭兒我請你吧,我請你去我們分局,嘗嘗我們大廚的手藝,京城一絕!”
“是嘛!”
黃干驚訝地說道:“咱們系統里還有這么牛的食堂呢?”
“感情兒!”
幾人邊往出走邊說著話,李學武已經見著車邊站著的兩人了,正是上次跟著去邊疆的那兩個小伙子。
這兩人也見著李學武了,笑著打了聲招呼。
別看調查部平日里看誰都不像好人,可這兩人見著的這位李學武副處長絕對是好人,大大地好人。
就沖李副處長出去玩兒都知道給他們帶東西,就沖著給李副處長打了個短工就有三個月的工資,這李副處長不是好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