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我?」
賈張氏最初還沒反應過來,直等秦淮茹看向她了,這才驚訝地問了一句。
秦淮茹瞅了她一眼,又看向李學武問道:「是有啥情況嗎?」
「真沒事,確實忙不過來了」
李學武笑了笑,解釋道:「李雪和姬毓秀都得上班,我大哥你也知道,光靠我媽一個人……」
「明白了」
秦淮茹見李學武如此說,這才笑著點頭,道:「叫你說的嚇我一跳」。
她的后半句話沒說出來,意思李學武卻是懂的。
突然來家請婆婆幫忙,她還以為趙雅芳或者孩子有啥不方便的了呢。
這會兒明白過來了,便笑著給婆婆解釋道:「舍不得他媽累著,請您搭把手」。
「我這……」
賈張氏冷不丁地被李學武用著,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李學武剛剛提到,是李家老太太開口說的,怕是真沒法了。
其實情況想一想便也就清楚了,李家以及相近的,確實不缺女人。
可真正算起來,后院一個,中院一個,前院一個,仨孕婦!
李家閨女和兒媳婦又都上著班,就剩外院兩個門市部的閨女了。
這伺候產婦的事,能用老婆子不用大姑娘啊,這院里再往外數,還真就沒什么能用的人了。
李學武見她遲疑,便解釋道:「順產,可能也就三兩天,趕上周六家里人就下來了,您就給搭把手,讓我媽有個緩和的工夫」。
「您要是覺得方便就幫一把吧」
秦淮茹開口道:「這又都不是外人,街坊鄰居的……」
「可我這……家里怎么整啊」
賈張氏知道李學武這小子出手闊綽,為人大方敞亮,真開口用人了,準不是白用的。
就三兩天的事,還是跟著劉茵一起,白撿錢一般。
可她也想著家里,怕有個含糊的,秦淮茹上班,三個孩子放羊怎么辦?
秦淮茹卻是笑了笑,摸了槐花的小辮子,道:「家里有啥可擔心的,就在中醫院,又不遠」。
「這不是擔心孩子嘛」
賈張氏說了這么一句,隨后看向李學武又道:「我這也沒個準備,還不知道怎么照顧合適的」。
「沒那么多說道」
李學武聽出她話里的意思了,這便從兜里掏出十塊錢按在了桌子上,笑著道:「不能白麻煩您,我奶給的,說您多辛苦」。
「哎呀!你這是干啥!」
賈張氏瞅見那張大團結眼睛便是一亮,可隨即嘴上卻是拒絕道:「都一個院住著,我要拿你錢算啥事!」
「快收回去!」
「給你就拿著唄!」
聽見李學武同婆婆客氣了幾句,婆婆還有些抹不開,秦淮茹笑著從李學武手里接了錢,送到了婆婆手里。
「你給他幫忙,倒也省的他往外面求別人了,這錢省不下」。
「那也不能……」
賈張氏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大團結,心里這個美啊,嘴里開始含糊了。
剛剛還有些猶豫的,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的。
去了,李學武給錢不好意思要,不要又覺得虧的慌。
兒媳婦兒主動開口幫她接了,倒是全了她的心思。
「還是那句話,您多辛苦」
李學武指了指門外,道:「車去送李雪了,您收拾收拾,不用帶啥,單間病房,啥都有」。
說完站起身,笑著給秦淮茹兩人道:「我先回家跟我奶說一聲,等車回來就叫您」。
「再坐會兒唄」
見著李學武往外走,秦淮茹送了他出門,嘴里還客氣了一句。
李學武卻是擺了擺手,道:「老太太一個人跟家呢,早點跟她說完,好安心,我安排完早點回家了」。
「可是呢」
秦淮茹關心地問道:「你媳婦兒啥時候的日子,也就這一陣了吧?」
「下個月」
李學武笑著給她點點頭,往二門去了。
看著對方的身影離開,這才轉回身回了家。
屋里,棒梗三個孩子驚喜地圍著賈張氏看她剛剛得的十塊錢。
「奶!還是你厲害啊!三天就掙十塊!」
棒梗瞪大了眼睛,驚訝道:「這一個月下來,您還不得掙一百啊!」
「去」
秦淮茹好笑又好氣地哄了兒子,道:「你真當天上掉餡餅啊,誰都跟你武叔似的大方啊!」
「那也可以了」
棒梗手抹索奶奶手里的錢,抬臉笑道:「奶,你去醫院不方便,這錢我幫你收著吧」。
「呀!」
賈張氏聽著孫子的話,只覺得這錢還沒捂熱乎呢,就要飛!
秦淮茹從后面推了棒梗的肩膀,讓他去寫作業,嘴里訓斥道:「收什么收,寫作業去!」
「哎呀」
棒梗耍著無賴,眼睛不離那十塊錢,總覺得這錢來的太容易,真想大方地花一花。
賈張氏這會兒也不顯擺了,在兒媳婦兒眼神示意下,趕緊揣兜里了。
「等奶奶回來的,給你們買糖吃」。
說著話,起身便進了里屋,不敢在外屋待,很怕這辛苦還沒付出呢,錢沒了。
秦淮茹跟著進了里屋幫忙,找了婆婆的內衣和外套,道:「那錢準是李學武自己給的,到了醫院您抽空找沒人的工夫,跟劉嬸說一聲」。
「說……哦哦」
賈張氏剛想問為啥要說這個,可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剛剛在屋里李學武是有說兩家的關系好,求上門了,多辛苦。
可實際上,李學武在跟秦淮茹「好」之前,兩家的關系很一般。
就算是有幫忙的事,也不會求到她這里來。
她要是冷不丁地出現在了醫院,劉茵準是不敢用她,更含糊她為啥去。
直接挑明了,言說是李學武拿著老太太的名義叫她來的,這幫忙也好,相處也罷,都有心里踏實。
這年月人跟人相處,還是求一個踏實,不該拿的錢,不能拿,正兒八經拿的錢,該干什么干什么。
要不說,稀里糊涂的去了,她要幫忙,劉茵哪好意思辛苦她。
要不怎么說女人一旦成熟起來,思維能力并不會退步,尤其是婆媳兩個,很有默契。
一邊收拾著,秦淮茹便在話里點了婆婆,收錢辦事,李學武不愿意用人情,就是講個明白。
去了醫院可不能當自己是客人,該主動伸手的,不能回頭叫人說出啥來。
賈張氏心里也是明白,這會兒兒媳婦兒說的話聽著不好,可卻是實在的。
「錢不好掙呢」
「快別說這個了」
秦淮茹看了一眼外屋,瞥了婆婆道:「三天十塊錢,我都不知道咋給棒梗說了,回頭他要說出去,您瞧著有人說三道四吧,講的還不是您啊」
「嗨嗨」
賈張氏擺了擺手,也后悔剛剛自己說的話了,點頭承認兒媳婦兒說的對。
瞅了外屋一眼,她又悄聲問道:「怎么不見你跟他……」
收拾吧」
秦淮茹真是服了婆婆了,這話沒法說下去了。
當著孩子的面,鼓動兒媳婦兒找男人……
賈張氏見她如此,心里不由得一撇嘴,暗道你現在還抻上了,當初……
不提韓建昆回來,李學武把賈張氏和家里準備的東西送去了醫院,好一通忙活。
指揮車停在海運倉一號門前時,都已經快要九點了。
李學武和韓建昆一樣,忙前忙后的,還沒吃晚上的飯。
進屋秦京茹問了一嘴,便去廚房里忙活去了。
李姝是覺迷糊,八點一過就開始打瞌睡,早被她送屋里睡了。
晚上那會韓建昆回家來報信取東西,顧寧便知道了趙雅芳的情況。
這會兒見李學武進屋,撐著身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問道:「還好吧?」
「挺好的,母子平安」
李學武笑了笑,換了拖鞋,脫了外套,解釋道:「媽和大哥在醫院呢,我又找了秦淮茹的婆婆去幫忙,沒啥事了」。
說完往一樓臥室看了一眼,見李姝睡的香,又把門半關了。
「你一直等著了?」
「沒,睡不著」
顧寧放下手里的書,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是有些著急呢。
李學武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臉,往衛生間洗了,這才暖了身子,坐在了她身邊。
「看小家伙皺皺巴巴的,好難看啊」
「孩子剛出生,不都那樣」
顧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故意逗自己玩呢,可嘴里還是嗔道:「等我生了,你要這么說」。
「咱家孩子準比大哥家孩子俊」
李學武嘿嘿一笑,道:「從小人家都說,我們家就屬我長的好,你又這么俊,孩子準漂亮」。
顧寧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推了他,不叫他再說。
李學武倒是長舒了一口氣,道:「這當父親的感覺舒適折磨人啊,你沒見著,大哥那模樣,嗨」。
顧寧眨了眨眼睛,抿著嘴看了李學武一眼,復又低下頭,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最近這幾個月,肚子里的小家伙淘氣的很,又是蹬又是踹的。
尤其是上個月,孫悟空進了鐵扇公主肚子里似的,天上一腳地上一腳,都能從肚皮上看到腳丫的印。
說是入盆就好了,可瞅著現在,也沒個老實氣兒,難受起來,真想現在就生了他。
看著李學武坐在一旁品味和感慨為人夫為人父的心情,她又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悟。
十月懷胎,醞釀的不僅僅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還是兩個家庭之間的紐帶,夫妻二人的未來。
不過未來有一個就算了,她實在沒興趣再生一個了。
這幾個月以來,就跟把人關屋里一樣,吃不敢吃,動不敢動的,還得忍著他的淘氣。
「大哥給孩子起名字了?」
顧寧想起李學武給孩子起的名字,便問了一句。
李學武轉過頭,滿眼笑意地看著她說道:「我就說要論起名字這件事,我就是比大哥強!」
顧寧見他如此說,倒是有了些興趣,眨了眨眼睛,問道:「叫什么?」
「李唐」
李學武抿了抿嘴,道:「是不是沒有李寧好聽」
顧寧瞅了他一眼,嘴角輕輕抽動,道:「半斤八兩吧」
「好好半斤八兩就行了」
李學武特別知足地說道:「我又不求孩子飛黃騰達,大富大貴,只要別做 后悔的事就行了」。
說完又看了看顧寧,道:「愿意咱們就再生,不愿意閨女兒子就這一個了,咱們家沒有皇位等著子孫繼承」。
「去,又胡說!」
顧寧被他說的心里熨帖著,手上擰了他一把,低著頭說道:「要是兒子就再看看,要是閨女,就……」
話沒有說完,手便被李學武給握住了,剩下的不用說,心里都懂。
「生兒育女為的就是上有老,養老有責,下有小,養小有福,多了少了能咋地」。
李學武拍了拍顧寧的手,道:「咱們倆過日子,沒貪心享受,沒孤絕親情,惜福惜福」。
韓建昆從廚房里出來,想要叫李學武吃飯,見著領導兩口子坐著說話,有些不知道該咋開口。
還是顧寧見著了,推了李學武,示意他趕緊去吃飯。
李學武站起身,看了一眼掛鐘,都九點多了。
其實有心不吃這頓飯的,是怕吃完了上床睡覺傷胃。
不過他要是不吃,跟著忙活了一晚上的韓建昆就不方便吃了。
所以養生是養生,世故是世故。
餐廳,秦京茹手腳倒是麻利,可能知道他們得回來吃飯,菜都是預備齊的,下鍋就好。
李學武就盛了小半碗米飯,叫秦京茹見著了,咋呼著別餓著。
這個年月,最痛苦的便是挨餓了,什么滋味都能忍,唯獨挨餓不能忍。
李學武沒解釋養生,就說了不餓,挑著好消化的青菜吃了,看得秦京茹直咧嘴。
顧寧不知是剛才兩人的互動,還是想聽聽他說家里的事,也跟著來了餐廳。
就在八角窗前的沙發上坐了,因為盤著火墻子,倒是暖和的很。
窗簾只拉了白紗簾,屋里的燈光映襯下,窗外院子里的積雪猶能看得清楚。
冷暖相互對比之下,很有暖心的意境和十足的安全感。
李學武一邊吃著飯,一邊詳細介紹了大嫂的情況,連著秦京茹接下茬,屋里倒是不冷清。
等撂下飯碗,李學武主動問了大舅哥那邊的情況,穆鴻雁可也是懷孕了的。
顧寧在家閑著,丈母娘常常聯系,有時穆鴻雁也有電話過來,連帶著書信往來,溝通的十分緊密。
不過總是丈母娘和穆鴻雁的關心多,顧寧回電話,回信少。
秦京茹等韓建昆也吃完了,收拾了碗碟去了廚房,韓建昆也起身跟著收拾桌子和衛生。
李學武同顧寧就在餐廳說起了話,講到穆鴻雁也休息了,跟單位請了假,在家養胎。
倒不是丁鳳霞要求的,而是穆鴻雁自己,對這一胎的期盼與重視。
結婚多年沒有生育,不說婆家著急,就是她娘家都在問,到底啥情況。
如果不是夫妻兩個關系真的好,恐怕早就有話說了。
現在求仁得仁,從李順這里拿了中藥回去溫補身子,又是夫妻團聚,終于有了喜訊。
相比于顧寧,穆鴻雁這份驚喜屬實來的不易。
尤其是小姑子剛結婚,順利有了身孕,更叫她心急。
李學武喝著熱茶,念叨著從京里準備些特產和營養品,找時間郵寄過去。
顧寧是不管這些的,就是收母親和大嫂郵寄來的東西都覺得沒必要,更何況主動郵寄了。
她就是這么一個人,說心冷無情,可又是個多愁善感的,最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思緒放空。
丈母娘來電話都有說她,就是李學武給慣得,結了婚也沒個當家立事的樣,還跟在自己家當姑娘里似的。
顧寧有的時候也覺得李學武太過于 嬌慣自己了,不說不吵的,完全順著她的心思。
就算是養胎懷孕,也從未逼著她吃這個,喝那個的,母親從金陵特意寄回來的補品叫她用,她不耐煩,李學武也都當看不見。
母親打電話叫她多臥床躺著,可想看書,就在椅子上坐著、在沙發上坐著,李學武最多就是抱著她哄著。
一如現在這般,語氣從來都是不急不緩,這家里最后的急脾氣,可能就是李姝了。
等韓建昆兩口子離開,兩口子在床上又說了幾句。
李學武惦記完大舅子,又惦記起小舅子來。
顧寧有些困了,說了顧延的情況,下連隊后回不來了。
「煩死了!」
景玉農甩開了桌上的文件,氣呼呼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從桌上撿起文件看了起來。
好像并沒有被剛剛喝進去的茶水澆滅心中的火氣,這會兒景玉農手敲了敲桌子,皺眉問道:「你說說,啊?他們這是什么意思?!」
李學武并沒有著急回答她的話,她問的也不是問題,而是在發泄火氣。
也不怪景副主任發火,實在是糟心事太多,都叫她趕上了。
昨天,也就是一月八號,鋼城傳來好消息,汽車制造廠的第一批生產設備已經到達營城港碼頭。
冬季運河已經冰封了,內陸河無法完成運輸,只能依靠鐵路運輸。
這些裝備需要從營城港碼頭通過鐵路線轉運至鋼城。
好在是前期地方工作做的扎實,與運輸部門也有工作基礎,設備運輸并沒有等計劃,而是順序完成轉運。
陽歷年一過,便是鐵路運輸最緊張的時候,尤其是今年下半年,小崽子南上北下的亂竄,嚴重影響了鐵路運輸任務。
現在鐵路貨物運輸任務積壓的很厲害,都在想著陰歷年,也就是大年以前解決一部分。
營城到鋼城,屬于短途運輸,有可操作的空間。
董文學親自跑的這件事,鋼城和營城地方關系他都走了一遍,確保汽車工廠順利完成設備接收。
這是李學武主持的第一個大型項目,也是董文學在鋼城繼煉鋼廠工業變革之后,第二個開發的大型項目。
設備是日商二宮和也主持采購的,是以三人共同成立的外貿公司名義與軋鋼廠達成的合作協議。
隨著這一批次的機械設備進入內地,也就打開了這個冬季設備大采購的良好局面。
陸陸續續的,還會有船舶工業、五金工業、電子工業等等設備進來。
按照協議,軋鋼廠將會背負一定的協定貿易外債,所有采購資金,都將以代工生產,或者協定貿易加工生產的產品來抵消。
當然了,汽車工業也好,食品工業也罷,設備的采購絕對不會有一方全部掌控。
按照軋鋼廠技術辦公室的設計和規劃,光是汽車廠的設備采購就分包給了三個公司。
日商、意商,以及港商。
從一月份開始,一直到今年的年底,隨著工程建設的進度,機械設備的到港時間也會配套安排。
地基起來了,就發貨,船到港,廠房也建完了。
安裝調試設備的時間正好就是廠區完成最后建設的時間。
今年的投建管理最困難的不是建設和安裝,而是協調這種時間的工作。
工程處下屬項目部管理部已經在不斷擴 充人手了,可還是覺得捉襟見肘,催著人事處調人。
調人是不可能調人的,景玉農沒人可調了。
總不能把機關里的人調過去支援吧,那機關還不都散了。
工程處催促擴員是景玉農煩心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來自于人事招錄工作。
其實無論是機關擴員,還是人事招錄,都不是景玉農主管的工作。
人事處受谷維潔主管,包括機關干部的調配和崗位的調整,都是谷維潔和李懷德商量。
但跟景玉農有關系的是,調人上去,必然要產生預算增多的,今年她給自己定的目標就是預算不超標。
可新年才剛剛開始,廠里的一件件事情,不斷地挑戰著她的底線。
李學武前兩天剛剛開會強調了人事招錄的工作紀律,結果調度車間副主任收了人家的禮,往人事處找關系被保衛監察部門給抓住了。
她都要氣死了,李學武舉槍,就有人往槍口上撞,好像故意讓他殺雞儆猴似的。
你還別說,機關單位工作,有的時候就是這么邪門。
明明上面剛剛強調了工作紀律,嚴肅整頓工作風氣的時候,偏偏就有人頂風作案,好像故意挑釁似的。
你問他咋想的,他也說不出來,就算是回答了,那答案還得氣你一回。
李學武倒是很講究,雖然保衛監察抓到了人,也掌握了切實證據,可今天來這里,并沒有提及這個。
她也知道,這個時候誰也擋不住李學武要立威,調度車間副主任必須嚴肅處理。
景玉農沒想著要求情,李學武沒給她說,意思就很明顯了。
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些復雜,李學武決定的事,她還真就沒想著硬碰硬去生氣惹惱的。
只是心里憋著火氣,再遇著其他事,又是李學武在這,根本不想忍了。
「喝茶,別生氣,不值當的」
李學武輕聲勸慰道:「別工作沒咋地,把你氣出毛病來,哪多哪少」。
「你還說風涼話!」
景玉農瞪了他一眼,隨后點了點桌子,問道:「你說,這件事該怎么處理?」
「人家要待價而沽,你還能明搶啊!」
李學武將手里的文件輕輕放在了桌子上,撇撇嘴,說道:「就是要搶,也不搶這些破爛啊」。
他手指敲了敲手邊的文件,看著景玉農說道:「要我說啊,就這兩個廠子還有點價值,別的,呵」。
「你能看出來,別人也能看出來」
景玉農抽走文件,這會兒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道:「部里先是跟咱們談,都定好了方案,這又叫二汽進來,要搞競爭嗎?」
「別鬧了,破爛也要爭?」
李學武拿起煙盒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抬起頭看了對面一眼,道:「我說你也別著急,有事咱們去現場看,看看部里怎么說」。
「如果部里硬分家呢?」
景玉農皺眉道:「分了一堆破爛過來,你能咋辦?」
這么說著,她有些好氣地看著手里的兼并方案,道:「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接這個爛攤子,事兒這么多」。
「以后且少不了呢」
李學武淡定地看了看她,道:「今年咱們廠能說沒錢,明年呢,后年呢?」
「你現在覺的分家分破爛要為難了,以后可能直接往你手里扔垃圾了」。
景玉農抿著嘴唇不說話,她明白李學武話里的含義,只是有氣都沒出撒去。
工廠就得受地方、受部里管轄,怎么安排你就得怎么執行。
在辦公室里發發火都可以,但真正在事情上 ,講不得條件,說不起理。
要真說委屈,當年京城汽車廠成立的時候,不講理地兼并了京城所有汽車工業。
那些工廠干的好好的,都覺得要有希望造出汽車來,突然就被兼并了,機械設備和人才抽調走,誰委屈?
李學武要把重工業和汽車工業放到鋼城,造船業在營城,貿易管理在津門,總部掏成個空殼重新搞輕工業和科研、居住一體化工業為的是啥?
主管領導部門是京城,是部里,就是要軋鋼廠獻血給京城的企業,他們也得夠得著才行啊。
工業中心調整以后,想從軋鋼廠占便宜,得考慮考慮鋼城遠不遠。
再去看鋼城,就是地方想要鉗制,想要為難,可工廠的總部不在鋼城,想說話去京城,這又是一種有利姿勢。
產業和工業以科學發展的視角合理分散化布局,并不會耽誤了企業的發展,反而在潛規則的情況下保護了自己。
地方保護政策永遠都會有,軋鋼廠這樣隨時都要起義組建集團企業的二五仔最不受地方主管部門待見了。
搞事情有一套,搞工業也有一套,搞著搞著就從他們手里脫離出去了。
怎么辦?
摻沙子,誰發展的好,就把包袱平均一下,這叫共同進步,共同發展。
你敢反對?
這是當前的主要管理模式和政策,均衡財富,不僅僅是個人,還包括企業。
軋鋼廠去年蹦跶的這么起勁兒,又是展銷會,又是外商,還搞起了貿易訂單自主化工作。
連中醫院的趙玉峰都聽說了,這京城還有誰不知道的。
所以很自然的,打包給軋鋼廠的破爛企業讓上面的領導又覺得舍得不了,想要來個競價者得。
原本同軋鋼廠談妥的安置條件現在有另外一方進場,自然是不作數了。
這些工廠歸置歸置,如果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趕在軋鋼廠晉級前狠狠地挖一鏟子。
就算競價不理想,有二汽兜底,再把挑剩下的破爛全甩給軋鋼廠,誰能敢找他們理論去。
所以,景玉農發火,怕這么一去就被人家按著接收了。
現在軋鋼廠的發展形勢看著特別的好,人事、思想、財務以及未來發展主要矛盾得到了緩解。
可是,軋鋼廠的根本矛盾并沒有得到解決。
企業所有制與計劃經濟市場條件下的管理制度與未來發展之間的矛盾。
李懷德和李學武去年一整年都在研究這個問題,包括后來團結在一起的谷維潔和景玉農等人,都在實踐和研究解決這個根本矛盾。
一方面是加快工業變革,加快人事變革,加快思想變革的積極態度。
另一方面則是深層次地實施計劃生產條件下的市場化試探工作。
無論是管理經驗豐富的李懷德,還是管理和業務能力扎實的李學武,包括她們這些廠領導,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
誰都不敢說現在軋鋼廠走的這條路就是正確的,就是零風險的。
第一次處理外貿訂單,第一次接觸外商談判,第一次完成項目投建生產,一步步,如履薄冰。
五金工業產品從十月份簽訂外貿訂單開始,便已經執行起了訂單交付工作,給后續的外貿工作打下了堅實基礎。
可小小的五金還未能完全滿足軋鋼廠這個老大工廠的變革轉型,需要更多的助推器,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
企業集團化,便是這一矛盾解決的標志性階段,進一步自主管理,更能提升企業凝聚力和管理執行力。
如果完成了集團化工作進程,似是今天這般的無理行徑,上面絕對是做 不出來的。
景玉農一拍桌子,站起身說道:「走,看看他們耍什么花樣!」
京城第十六汽車制配廠,李學武陪同景玉農跟在部領導的身后,參觀著車間里的生產情況。
同行的還有京城第二汽車廠的業務主管領導,以及其他隨行人員。
剛剛在辦公樓,部里的接待人員已經給眾人做了介紹,李學武只記住了對方的主管領導:二汽副廠長古力同。
今天這場鴻門宴,能說話好使的,也就這么幾個人。
李學武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部里那些人,以及古力同的身上。
甚至于第十六汽車制配廠的領導叫什么他都沒關注。
廠子都收不住干不下去了,這樣的廠領導能有啥能耐,不值當費心思記住他。
其實他沒想到,他瞧不起對方,對方還不遠招待他們呢。
一行人邊走邊看,有部里的干事給眾人遞上了廠里的情況文件。
景玉農看也沒看,直接轉手交給了李學武,她自己則是看著那些心不在焉的工人和老破舊的機械設備皺眉頭。
手搓鐵錘可以,手搓扳手可以,甚至手搓炮彈都行,這特么是汽車制配廠,連臺特別像樣的機械都沒有,一個個的拎著把銼刀,是要手搓汽車嗎?!
景玉農是不懂生產業務的,可她不是坐在辦公室里看文件的廢物,廠車間和設備她也是經常轉的。
現在這間工廠給她的感覺就是,早晚要黃!
都不用跟身后的技術人員詢問,從工人的狀態,從管理人員的態度,從機械設備的保養和運轉情況一看就能知道這間工廠的總體價值。
李學武看著手上的材料,也是忍不住撓了撓眉毛。
京城第十六汽車制配廠原本是鍕工企業,當時主要仿照德國迅達普K500型摩托車,生產第一批定名為「井岡山」牌的摩托車。
這玩意怎么說呢,當時生產力落后,也沒有什么科研的能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拆,拆完了仿制。
威利斯如此,摩托車也是如此。
從外面進口的、繳獲的,等等渠道吧,只要性能優越的,拆了就仿造,也沒啥寒磣不寒磣的。
可你仔細想想吧,這玩意兒個頭大,喝油也多,真正能用上的地方不如吉普車實惠,要論城市吧,不如買自行車合適。
發動機是雙缸對置型風冷機,排量498,功率11.8K,自重195KG,最高時速110KMH。
四百斤!
500的排量!
所以這玩意兒只能用來實現摩托車步兵化,還僅僅是個概念問題。
好家伙,李學武看著手里的資料直呼好家伙!
姬衛東沒在這,他要是在這,準喜歡這玩意兒,騎著跟騎炸彈似的。
他從西城家里剛出門,李學武在東城就知道他來了,聽動靜遠近都能判斷時速了!
真是遠聽是老虎,近聽二百五!
也就是他們這個廠子破產的早啊,要是再等上一年,等軋鋼廠的輕型摩托車問世了,這油老虎賠錢送都沒人要啊。
你看看這材料上寫的是啥,說這臺摩托車能拉炮。
這真是很牛嗶了,屠龍技啊,這滿大街的哪有炮給它拉啊!
其實不僅是李學武看著無語,就是二汽的人在看完手上的材料,考察結束從車間里出來的時候也忍不住嘴角抽搐。
部里的人也許是心虛,也許是發現了他們的態度不積極,也真就沒現場問什么。
李學武估摸著,他們要是敢問競價幾何,
景副主任都能現場發飚。
等從京城第十六汽車廠出來,眾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京城摩托車第七制配廠。
你聽聽,就沖這工廠的名字都知道啥情況了。
排名靠后并不意味著這座工廠的成立時間短,也不能直接判斷對方是后娘養的。
最直接的判斷是,都第七了,還沒被兼并,或者像是紅星軋鋼廠那樣從第三軋鋼廠變更為紅星,這就意味著它沒有希望了。
沒有兼并的希望,沒有拯救的希望,只能等著被拆分,重新調整。
依舊是老套路,同工廠管理層見面,然后直接去車間看現場。
這樣的企業,也只有技術工人和設備值錢了,有什么看什么,直接。
至于說技術儲備,這年月有幾家工廠有這玩意兒的,那點能耐整理成文件,便參觀邊都看了。
景玉農依舊是沒接材料,還是由李學武來審查。
同樣是搞摩托車的,第七廠就有點實力了。
從五幾年開始,第一批仿造了長江250摩托車。
這玩意兒的圖紙都爛大街了,全國當時得有上百家企業仿造這玩意兒,普及度相當高。
高到什么程度,就是生產自行車的都能生產它。
一般的省份,有點工業基礎的,都能辦廠,沒啥技術含量。
說有點實力,是第七廠在六三年,也就是大前年,從京城摩托車制造廠取得了南飛制造公司的250型測繪圖紙。
去年正經的完成第一批15輛公牛250型摩托車的試制。
千萬別覺得十六廠生產500的比這250的牛嗶,完全不能比。
這年月,油比車貴,還是那句話,想要完成正治目標很簡單,貪大求全晃膀子干就是了。
可要適應計劃經濟,適應市場化的需要,就得按照市場規則來。
500型的更有勁兒,可還是三個座位,250兩個座,但更方便省油。
依著李學武的意思,單杠60的才好呢,尿潑尿都能騎兩公里的才叫經濟實惠。
不過動力需要和技術能力是成反比的,在國內,250的發動機已經很牛嗶了。
真搞125,還得發展幾年。
要么就學李學武,彎道超車,從外面進口技術和設備,摒棄那些不實用的花里胡哨。
「李副主任是吧」
李學武正看著資料皺眉頭,沒想到二汽的古力同主動跟他搭了話茬。
看了前面的部里干事一眼,李學武笑著同對方點點頭,道:「古副廠長好」。
「抽根煙去?」
古力同真是有眼力,知道今天軋鋼廠帶隊的干部誰是干業務的。
這會兒示意了門口方向,笑著對李學武說道:「煙癮犯了,忍不住難受」。
「好,好,我也是」
李學武見著他嘰咕眼睛,哪里還不知道,對方也是苦部里瞎指揮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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