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真是你啊李哥!”
趙俠進屋后一見坐在辦公桌后的領導是李學武,精神頭立馬就不一樣了,熟人啊!
他沒了剛剛被保衛嚇唬的膽怯和拘謹,笑呵呵地跟李學武打了聲招呼,顯得很是熱切。
可屋里這會兒只有他在笑,笑著笑著他也覺察出了不對來。
送他們過來且嚇唬過他們的那個保衛懟了他一杵子,警告他老實點。
這下又把趙俠給鎮住了,臉上的表情僵硬極了,站在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這兒的保衛不會動人吧?
聶小光卻知道自己被帶過來是要見誰的,或者說知道誰要見他。
他跟李學武打過交道,可這一次沒有了前幾次的輕松和隨意,即便是同一間辦公室,同一個人。
站在屋里的秘書不是好眼神兒地盯著他們,那股子嫌棄的意味就算隔著幾米遠也能感受得到。
李學武給彭曉力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忙,同時站起身對著門口的兩人招了招手,示意來沙發這邊坐。
彭曉力剛剛隱約聽見了敖副主任說的話,知道聶小光來干啥了。
他倒不是嫌棄聶小光別的,就是這幅莽撞的性格,不僅僅給別人帶來了負擔和麻煩,還坑害了他老子。
聶副廠長那人說起來除了脾氣不好,并未對其他人有過什么苛責。
就算是物傷己類,彭曉力瞅著坑爹的貨還不自知,站在那一臉的怨憤和不服氣,只覺得嫌棄。
聽著領導的安排,他默默地給兩人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了茶幾上,隨后看也沒看他們便離開了。
也許看出了秘書的厭惡之情,聶小光和跟來站臺的趙俠都有些沉默。
李學武打量了兩人一眼,抬手示意了茶杯道:“喝點水,聽說在門口站了有一陣了?”
趙俠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了李學武,他想要說話,卻被這辦公室壓抑的氣氛黏住了嘴。
最后,他把目光看向了聶小光。
聶小光低著頭沉默了好半晌,這才抬起頭看向李學武問道:“我爸到底歸誰管?”
“怎么?跟我不能談?”
李學武瞅了瞅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茶,道:“你最近去營城看望你父親了嗎?”
“就因為我過去看了,所以我才來找李懷德的,他把事推給你了?”
聶小光梗著脖子瞪著眼睛,滿臉的怨懟,一副頹廢又不忿的模樣。
李學武放下茶杯,微微搖了搖頭道:“李主任沒給我打電話,是門口保衛往值班室報備,秘書跟我提了一嘴”。
他打量著已經有了青色胡須的聶小光,緩緩點頭問道:“營城造船廠的管委會主任徐斯年你認識吧?”
“認識,以前見過面”
聶小光不知道李學武要說什么,但他不敢跟李學武撒野,更不敢在保衛處,在這間辦公室里耍橫。
你讓他砸李懷德的車他都敢,但唯獨面對李學武的時候沒有膽氣。
李學武跟他談話還真就沒有呵斥和咒罵,完全是一副平心靜氣,身份平等的態度,他就真吃這一套。
“前幾天我跟徐主任通電話還問起你父親的情況,說是還可以”
李學武疊著右腿,手墊在膝蓋上,緩緩點頭道:“前段時間因為工作手受了傷,最近是在休養”。
“他的手已經傷到了骨頭了!”
聶小光語氣有些沖地說道:“按照軋鋼廠職工工傷管理規定,就應該可以享受回家休養的待遇”。
“可是為什么?”
他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問道:“為什么我爸不能回家?”
“嗯,這個問題我也在考慮”
李學武微微皺眉,看著他說道:“我跟聶副廠長的關系你應該也聽說過,不算壞,有交情”。
“我說話你可以聽一聽,做個參考,認同就信,不認同就算了”。
李學武坦然地說道:“你送你爸去營城的那次其實應該就知道,我不知道你爸跟沒跟你說的很透徹”。
“但是!你得知道,你爸不是以崗位調動的程序去往營城參加勞動和建設的”
“他現在的身份也對標不了普通工人,這個道理我說了,不用辯論,你應該能理解”。
“我不理解——”
聶小光心里清楚的很,但嘴上猶自辯白道:“我現在不知道我爸在軋鋼廠的身份到底是算什么?”
“工人?干部?臨時工?”
他目光怨憤地說道:“就算是臨時工也有休養的待遇吧?”
“嗯,我承認,你說的對”
李學武點點頭,抿著嘴說道:“但不可否認的是,你爸不在你說的這三種情況之內,你明白吧?”
“罪人嗎?還是勞改犯?”
聶小光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了起來,好像一只沒長大的狼崽子,面對危險只知道露出不算鋒銳的牙齒啊。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他有些惡劣的態度,畢竟這又不是針對他的。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緩了有一分鐘,這才開口說道:“是什么身份現在討論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要告訴你的是,不要鬧了”
李學武放下茶杯,認真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是個孩子了,你爸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說道:“年輕不是沖動和魯莽的借口,更不會是護身符,你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你不是在嚇唬我吧?”
聶小光的倔勁兒也上來了,梗著脖子說道:“我還以為你叫我來是要拘留我的,現在嗎?”
他伸出自己的兩只手,攥成了拳頭比劃著,讓李學武給他戴銬子。
坐在一旁的趙俠沒想到聶小光的反應會如此的激烈,尤其是面對李學武,他是不是不知道李學武是誰啊?
聶小光雖然在東城地面上混得開了,但這些名聲在李學武這里屁都不是啊,至少他不可能威風到讓人給他弟弟送自行車。
但李學武就能!
李學才就被人塞了一臺自行車!
他看著好兄弟敢跟李學武造次,心里一突,想要怎么提醒他一句。
你特么自己找死別拉上兄弟我啊,說好的我是來助威的,不是來陪葬的,因為一頓飯把命搭里不值當啊!
“呵——”
李學武看著痞子模樣的聶小光微微搖了搖頭,輕笑著說道:“你當這里是哪?保衛處是講究工作程序的”。
他語氣很是隨意地說道:“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也不要給家人找麻煩,這不是警告,也不是威脅”。
“是吧?趙俠”
“啊?我……”
趙俠沒想到李學武突然問向了自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好好想想,你爸在京城合適,還是在營城合適,這問題不難”。
李學武手搭在了沙發扶手上,和煦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孝子,想要你爸有個好結果,哪怕是回家休養也好,是這個意思吧?”
聶小光默不作聲,臉色依舊難看,但剛剛伸著的手已經默默地放下了。
“其實你很聰明,我說了這么多,你應該能知道現在的狀況對于你爸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說道:“他的身份依舊是干部,但是一名正在接受勞動教育和改造的干部”。
“關于他為何要接受這些安排,我想我說的再詳細,再正確,也比不上你爸的解釋,對吧?”
“是李懷德做壞,是這樣,對吧?”
聶小光恨恨地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都是他干的壞事,是他想要害死我爸爸,是這樣吧?”
“誰說的?什么時候,誰證明?你有證據嗎?”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道:“我剛剛跟你說什么了,不讓你魯莽和沖動,要用腦子思考,你是傻瓜嗎?”
“只有傻瓜才會一股勁向前沖,不知道變通,更不知道保護自己”。
他微微揚了一下下巴,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牛嗶啊,敢攔軋鋼廠一把手的車,還跟出言不遜威脅對方,是不是?”
聶小光氣息逐漸急切,顯然被李學武說的情緒再次激動了起來。
不過這會兒李學武訓斥他并沒有惡意攻擊他什么,他只能聽著。
“用我跟你說一下這樣做的后果嗎?”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道:“首先是處理你,關你十天半個月的,窩窩頭就涼水,給你掉掉膘啊?”
“其次是對你爸的影響,你是覺得他現在的‘錯誤’還不夠多啊,想再給他添一個教子無方是吧?”
“最后你想想你媽,你爸的狀況已經夠叫他擔心的了,你再被關起來,你還讓不讓她活?”
“嗯?你不是大孝子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語氣犀利地質問道:“你就是這么當孝子孝順你爹你媽的?”
看著憋著氣低頭不語的聶小光,李學武長出一口氣,用勸誡的語氣說道:“找點正營生干,照顧好你媽,多去看看你爹,比惹禍子強”。
“尤其是對李主任,我能告訴你的是,你完全不懂你爸和他之間的關系,更不懂這里面的復雜情況”。
李學武輕輕拍了拍沙發扶手,道:“李主任從未想過要害你爸,這是犯錯誤的,誰都不會這么做”。
“但你不能給你爸的名聲造成損失,更不能給其他人留有攻擊你爸的借口,你應該用大人的思維思考問題了”。
“我爸不讓我管他的事——”
聶小光低著頭悶聲說了一句,隨后抬起頭看著李學武道:“我不懂你說的復雜,但我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行了,這句話就暴露了你思想不成熟的老底兒了!”
李學武手指在腦袋旁邊轉了轉,說道:“讓你學會用大人的思維想問題,就是告訴你,你只有這樣說話辦事,人家才會聽你說,懂嗎?”
“攔車罵街不成,你越是這樣,人家越不會聽你講,只會看遍你,認為你就是個無能的小丑”。
“你也是這么認為的?我是個無能的小丑?”
聶小光看著李學武有些氣餒,低著頭瞟著李學武,又有些不服氣。
李學武卻是站起身,走到他的沙發旁坐在了扶手上,伸手拍了拍聶小光的肩膀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關鍵是你自己怎么想!”
“小光啊,這個社會其實是很復雜的,不是以你眼中的黑白來分辨人和事,非黑即白,或者非白即黑”。
“我本可以跟門口的保衛說,把你們抓起來收拾一頓,然后攆走,來一場打你們一次,這能行嗎?”
看著趙俠緊張的神情,以及聶小光疑惑的目光,李學武撐著他的肩膀站起身說道:“這樣是不行的,早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武力解決不了一切問題,包括打仗也是一樣”。
“我曾經也跟你一樣,有諸多少年煩惱事,整日里風風火火跳個不停,可到頭來一事無成”。
李學武看著他點點頭說道:“之所以沒讓保衛處理你們,而是叫你們來談談心,就是因為你們的現在就是曾經的我”。
“李主任可以不跟你一般見識,但你得活出個人樣來給自己看,也給輕視你和你父親的人看一看”。
“別再老想著威脅誰,或者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太幼稚了”。
李學武雙手插兜站在窗前,抬了抬下巴問道:“你們崇尚武力,我問你,拳頭什么時候最有力量?”
趙俠疑惑地看了看李學武,又看了看聶小光,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還是不回答的好,這應該不是問他的。
聶小光擰著眉頭坐在那,目光有些迷茫地看著李學武。
“是攥起還沒有打出去的時候”
李學武瞇了瞇眼睛說道:“就像荷蛋,它最有威懾力的時候不是打出去炸了誰的家,而是當發射井蓋打開的時候”。
“你現在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嚇唬別人,否則你將承受你這個年齡無法承受的后果”。
“你承受不住,誰幫你扛?”
“我知道了……李……李哥”
聶小光面色有些頹敗地站起身,看著李學武說道:“我不會這樣了,您放心”。
“我相信你能做到,更能想的明白”李學武點了點頭道:“因為你是個聰明人,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趙俠聽著他的話瞅了瞅聶小光,又疑惑地瞅了瞅李學武,他也看了,怎么什么都沒看出來啊?——
“咱們就這么走了?”
從保衛樓出來,趙俠意猶未盡地回頭看了看不算出奇的三層樓。
他跟著滿臉沉重皺著眉頭的聶小光往外走,問道:“你跟他有交情?就是李學武,你認識他?”
“嗯,因為我爸的事認識的”
聶小光轉頭看向趙俠問道:“你怎么認識他的?”
“他弟弟是我們同學”
趙俠撇了撇嘴,道:“不過他弟弟可沒他威風,就是個書呆子”。
聶小光打量了他一眼,道:“他對你可還算客氣了,關系很好?”
“還行吧,他爸跟我爸是同事”
趙俠也是機靈的,說話都是擠牙膏似的,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當然了,這不都是他自己聰明,只是平日里跟他爸學的。
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嘛——!
“怎么?你要打聽他?”
趙俠詫異地看了看聶小光,提醒道:“我勸你珍愛生命,別作死,他在辦公室的模樣可跟在胡同里的時候不一樣”。
“再說了,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可都是為了你好,你別跟他犯渾”。
“為了我好?也許吧——”
聶小光皺著眉頭看了一眼主辦公樓的方向,那里是他爸爸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現在……
他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說道:“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跟李懷德是一起的,關系很要好”。
“這話兒怎么說的?他騙了咱們?是李懷德讓他來勸你的?”
趙俠跟在后面急切地問道:“或者說他早就知道咱們來了,故意忽悠咱們得,讓咱們覺得他是好人?”
“我有這個資格嗎?”
聶小光瞥了他一眼,這哥們比他歲數大,聚在一起玩也是看他知識分子出身,要團結。
只是這大哥的腦回路有的時候很幼稚,有的時候又很睿智,說話的水平也是忽高忽低的,奇葩的很。
“他那些話說的對,但我不信任他,更不信任他的目的”
聶小光邊走邊說道:“不過這并不影響我認真想了他說的那些道理,我是應該用腦子想問題,而不是用拳頭解決問題”。
“李懷德也不可能讓他來勸我,但有可能是其他人,他也可能早就知道咱們來了,他們這些人說話就是這樣,遮遮掩掩,云山霧罩”。
“嗯,還真是這樣——”
趙俠想了想,他爹也是這樣說話的,也是這樣教他說話的。
“那你還想著報復李懷德嗎?”
“想,做夢都想弄死他”
聶小光恨恨地咧咧嘴,然后長出一口氣道:“但現在不行了,李學武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要敢動手,他就會抓我,會狠收拾我”。
要不說龍生龍呢,聶成林教出來的兒子也不是個純純的飯桶。
“他說的很對,現在我沒有能力對付李懷德,就不要放空炮”。
聶小光拍了拍趙俠的肩膀道:“這件事我回去后再想想,這次謝謝你能陪我來,感激不盡”。
“這話說的,咱們是朋友嘛”
趙俠笑了笑,又覺得現在這個時候不合適,邊走邊問道:“你說對付不了李懷德,是因為上面不讓咱們進工廠了嗎?”
“兩方面,這是其中之一”
聶小光點點頭,說道:“其二是今天李學武告訴我的,我沒有能力直接對付他,更沒有能力全身而退”。
三月初,上面下文,明確通知所有進步師生返鄉返校,回歸組織。
且在文件中明確規定,不允許再去工廠搞宣傳和大學習活動。
這是為了快速恢復經濟,確保工業生產正常化。
另一個原因是這個年月工人的正治地位高,在活動中的話語權也高。
他們不愿意接受這些小崽子們的教育,更不認同他們的宣傳,上面那幾個也搞不定廣大的“老大哥”。
所以綜合情況,順應上面收緊對進步師生和小崽子的放縱,同時做出了這一規定。
聶小光是如何跟趙俠走在一起的?
正是在上面對小崽子和進步師生的約束和要求文件下達產生的影響和造成的形勢下遇見的。
一個初中畢業生混子,一個大二學業被耽誤的混子。
看似學歷相差太大,人生軌跡不搭噶的兩人卻擁有著共同的身份——干部和知識分子子女。
是的,現在的形勢是,小崽子自成系統,不兼容這兩個身份出身的人,這兩個身份的人便團結在了一起,聽著很扯淡,但這是事實。
那在爭取地位的時候怎么辦呢?
競爭,面對面地直接競爭。
小崽子的活動范圍和影響力被削弱和壓縮,工廠不讓進,學校要恢復教學秩序,更不讓“全國游”了。
是時候爭一爭一城一地之得失了,也就有了較為狹隘的競爭關系。
小崽子內部也出現了分歧,最早開始響應大學習號召的那部分人自稱老兵,以老資格和打江山自居。
這些人影響力最大,關系網也最廣,總是能探聽到重要的消息。
形勢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們都很清楚地知道,他們被拋棄了。
說得直白點,額額額那些人不需要他們了,作為棄子必須找機會謀求別的發展,他們才不在乎名聲什么的,頭腦冷卻過后都知道利益最重要。
現在還在鬧的,雖然也稱呼自己為老兵,但都是為了往臉上貼金。
其實都是些沒啥能耐的,也沒啥追求和理想的,腦子里的熱血只要被激發起來了,就一直溫得呼的,要熱不熱,要涼不涼。
基本上依著李學武認識的那些人進行劃分,可分為三股局面。
第一股:老兵 較為激進的當屬趙衛東和謝前進他們,不怕死,受過罪,怨氣大,想要在活動最后的余暉中謀求個人利益,否則不甘心。
較為保守的就屬衛國、點子、叉子他們,前期參與了,中間沒付出,光顧著自己了,到了現在就想依著父母的關系坐吃山空混吃等死。
剩下的就是大多數了,像是左杰、顧延、歐欣、周苗苗、肖建軍等人了。
這些人或者自立自強,或者退隱江湖重生打工人的角色,反正不想著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了,踏踏實實地找工作,奔前程。
第二股:新勢力 較為激進的屬李援朝、張海陽他們,有關系,有背景,有資本,就是想追隨前輩的腳步闖出一片牛嗶的天空來。
當然了,前輩們在這條路上都是死的一片一片的,他們也就吵吵的歡,實際上沒得著什么好處。
較為保守的當屬鐘悅民、袁軍、鄭童他們,說是老兵,說自己是小崽子,可真較真了,最對就一小玩鬧。
四九城這樣的孩子多了去了,沒有啥理想和追求,人云亦云,拿著潮流當理想和追求。
本質上來說還是不愁吃,不愁喝,晃晃悠悠的養大個。
第三股:頑主 頑主是一個比較籠統的概念,小玩鬧說好聽了就是頑主。
正因為籠統,所以人群分層不是很明顯,太雜太多了。
基本上可以分為在崗和退隱的。
在崗的就是新街口江湖新勢力張建國、李和平、閆勝利、李奎勇他們,家里沒錢沒實力,純玩命。
退隱的當屬趙老四和周常利最典型了,一個代表了留守,一個代表了離開,兩種選擇,兩種人生。
第四股:團結就是力量 干部子女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聶小光了,這小子玩的很大,也很野,當初他手底下可屬實有不少人。
知識分子子女典型的要數趙俠了,甚至他自己本身都是個知識分子,大學生嘛。
兩人撞在一塊敢站起來跟小崽子們抗衡,也是風聲過去了,形勢對他們越來越有利的緣故。
在學校也好,在游戲場合也罷,他們敢團結在一起把戴有色眼鏡欺負他們的人頂回去了。
李學武其實還是比較關注這些形勢的,他從未小看過小崽子的力量。
當然了,他也沒怎么高看過。
形勢發展到現在,基本上可以把這些人分成五個類型進行歸納總結。
一、天真變革型。
就是最先喊出“老子英雄兒好漢,我們不干誰來干”的那些始祖級小崽子,沖鋒陷陣,所向披靡。
打這個,揍那個,好不威風。
其實不是他們有多牛嗶,而是這些小崽子會拉大旗作虎皮,少壯亂拳打死了老師傅。
你看看現在情況穩定了,形勢理順了,他們還有生存的空間嗎?
最后只落定一個“什么東西”。
二、定向變革型。
就是喊出“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那些人。
但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混蛋”,又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工具”。
于是在一些別有用心人的鼓動下,玩起了無私奉獻,熱血上頭。
目標明確,干勁十足,沖沖殺殺,還真就成了大氣候。
典型的當屬劉光天,當初一股腦的加入到了東風社,進到了青年突擊隊,甚至去挖土淘寶。
結果呢?
軋鋼廠李主任登高上位了,他們的使命也完成了,很自然的,古今中外有哪個上位者會喜歡這樣的反骨仔?
所以這一類的小崽子跟劉光天的下場一樣,哪來的回哪去,回爐重造,泯然眾人。
三、接受教育型。
就是上述兩個類型的中間型。
他們既無“先天優勢”,也無“后天失調”。
他們參加大學習活動,只為一片真心,想要到大風大浪中去鍛煉,接受新時代、新時期的教育。
于是呼,他們沿著前輩的足跡,重走長征路,到變革的圣地去。
盡管風餐露宿,如能得到一套完整的變革圣地紀念章,會很滿足,珍惜地珍藏起來。
他們認認真真地寫出了學習和旅行日記,以尋找人生和變革的真諦。
這些資料都實事求是,很少有意違背事實。他們是小崽子中的精英。
四、扇風點火型。
就是那些志大才疏只會說的那種人,他們有一、二型的志氣,卻又無一、二型的底氣。
他們每到一個地方,都能發現許多“人生學習新動向”。
于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散發些“倡議、建議、呼吁、通令”之類傳單,口氣很大、中氣不足。
你說他們就真管著實事了嗎?
怎么可能呢,你瞧瞧他們都管的啥:交換徽章、寫報告文章、背誦名言、要申請屬于他們的節日……
你聽著是不是有種熟悉的感覺?
嗯,就是這樣,他們沒啥真才實學,卻唯恐天下不亂,把散發這些不痛不癢的傳單,作為他們煽風點火、瞎扯淡的痕跡,事后一走了之。
五、到此一游型。
哎呀,這個類型的人可有意思。
他們是小崽子里的大頭,是絕大多數,名著是瞻仰和學習,實際就是免費全國旅游。
一般先到京城接受接見,游完了知道的故都勝跡,再到華清等學校抄幾張大海報,算是完成了大學習。
但在京城,有小崽子稽察隊管著,當初軋鋼廠在六國飯店組織文藝演出,就有這些人出面維持秩序。
他們有時也會下驅逐令,這里畢竟是京城,不是小崽子們可隨便舞天野地所在,于是呼,這些人結伴散向各地進行后補旅行。
北方的小崽子向南方,南方的反其道行之。
這個時候的普通話尚未后世那般普及,各省風土人情都不同,到了外省就象到了外國,大開了眼界,煞是有趣。
你瞅著吧,每晚各地小崽子接待站,吃飽喝足后,自然形成“旅游”信息交流中心:
那里好玩、那里景點多、那里吃得慣、那里人客氣…一番商量,權衡利弊,于是就向下站出發。
不少小崽子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天寒地凍中跑回家中,像個流浪漢,一身虱子,但說起話來真有見識。
其實他們才是大學習的最大受益者。
周六這天下班后,李學武并沒有回家,早就跟家里說好的,今天晚上要來俱樂部這邊辦事。
韓建昆把李學武送來了俱樂部便開著車回去了,這邊也有車,不虞有沒車用的窘境。
指揮車剛到大院門口的時候,李學武沒讓韓建昆再費事進去,就跟門口下得車,正好看見等在大門口的鐘悅民等人。
他只是瞅了對方一眼,沒太在意,跟保衛打了聲招呼便進了大院。
也是湊巧了,一進大院便見著周小白和羅云推著車子正要往外走。
門外等著的鐘悅民見著周小白的身影便咋呼著招手微笑打招呼。
這可把周小白嚇壞了,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不敢去看大門外打招呼的鐘悅民,也不敢看李學武的眼睛。
羅云瞅了她一眼,在心里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只能主動擺了擺手,把這鍋背自己身上了。
“武哥,你咋來了?”
回應了鐘悅民等人,見著李學武往回瞧了一眼,她趕緊打招呼道:“早知道你要來,我們就不回家了”。
“來處理點事,跟你國棟哥他們越好的,他們來了嗎?”
李學武看了看低著頭的周小白,笑著問道:“咋地,當鵪鶉了啊?”
“我們也不知道,沒聽說啊”
羅云主動打岔道:“跟服務處那邊忙完,我們就出來了,晚飯還沒吃呢,你吃了嗎?”
“沒呢,剛下班,想著來這邊吃的”
李學武看著周小白抬起了頭,臉色有些難看,挑了挑眉毛,問道:“生病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有……就是……”
周小白好不容易等著李學武來了,那里肯放過這個機會回家。
可她想要編個理由出來解釋一時也想不出來,就僵在了那里。
還得說羅云講究,主動給李學武說道:“本來有朋友一起下班回家的,您先去餐廳,我們說一下就來”。
“真沒事?”
李學武打量了周小白一眼,說道:“我來這邊就是為了處理業務上的事,你們該休息休息”。
“沒有……我想跟你一起吃飯”
周小白抬起頭看了看他,道:“好些天沒見著你了”。
“呵——至于嘛”李學武笑了笑,指了餐廳的方向道:“行啊,今天我請你們,你們先去辦事,我先過去了”。
說完便跟等在一旁的趙老四往餐廳去了,每次只要李學武來了,趙老四見著了,那必然是要過來匯報的。
你要說趙老四狗腿子,他自己都認,但也得分給誰當狗腿子。
這俱樂部里進進出出的會員身份比李學武高的也不是沒有,這一年下來副處變正處的大有人在。
但你有見著趙老四巴結誰的嗎?
大管家首要的原則就是忠心,他知道自己端著誰的飯碗呢,也知道這院子是誰的,俱樂部是誰的。
周小白有些擔心地看向隨著李學武往餐廳去的趙老四,真怕他說些什么。
即便是她和鐘悅民沒什么,就是允了對方送自己和羅云回家。
可這代表了什么意義,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然見到李學武又何必慌張。
只等李學武走遠了,羅云這才盯了她一眼,道:“玩火自焚了吧!”
“怎么辦?”
她面色嚴肅地看向周小白問道:“你打算怎么辦?叫武哥知道了怎么辦?門外那個你打算怎辦?”
“我……我不知道”
周小白已經慌了,現在臉色依舊白著,她心里有種深深的后怕。
即便她跟李學武也沒有什么,但她自己主動的曖昧,以及掰扯不清的關系,她注定是心虛的那個。
羅云瞪了她一眼道:“我剛剛不是給你鋪好路了嘛,給武哥解釋的那些話你不都順著說了嘛”。
“現在做選擇這么難嗎?”
她示意了門外和餐廳方向道:“你是要回家,還是要吃飯,自己選,這次我不能幫你了,最多等在這兒”。
“你要回家,我去跟武哥說一聲,咱們這就回家,再也不來了”。
“你要說吃飯,你自己去跟鐘悅民說,咱們這就去吃飯,讓他以后再也別來了”。
“我……我知道了”
周小白應了一聲,望了餐廳一眼,將車子交給了羅云,自己往門外走去。
“小白,下班了嗎?”
鐘悅民看了一眼站在院里的羅云,以及她身邊周小白的車子。
沒推著車子出來,這是要加班,還是跟剛剛進去的李學武有關系?
見著周小白出來,他笑著迎上去打了招呼,又問道:“明天有空嗎?咱們去頤和園劃船吧,我又搶著船票了”。
“那個……你以后別來找我了”
周小白不敢去看鐘悅民的眼睛,語氣有些決然地說道:“我怕……我怕……誤會”。
她說了怕武哥誤會,但武哥那兩個字很輕,很輕,輕到鐘悅民都沒聽清楚她到底是怕誰誤會。
這會兒鐘悅民的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耳朵里嗡嗡作響,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只想再聽聽周小白重說一遍,為啥不讓他來找她了。
周小白卻是沒再說第二遍,話說完了,看了鐘悅民一眼便轉身回了大院。
鐘悅民站在那癡癡傻傻地望著她的背影,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似的。
到底是怕誰誤會?
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捂住了心口,這里怎么會有些疼呢?
“走吧,悅民,咱們回家了”
看得出什么的袁軍真想罵他幾句,可話都在嘴邊上了,也沒舍得這個時候開口。
兄弟受的傷已經夠嚴重的了,就沒必要在傷口上撒鹽,再給一棒子了。
鄭童也走過來勸道:“以后咱甭來了,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真沒勁”。
這話說完,他便遭到了袁軍的眼神警告,叫他別在這個時候說這個。
鐘悅民卻是聽見了,他微微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一定是遇著難處了”。
他轉頭看了看兩個兄弟,道:“是了,她在這里上班,一定是她的單位這么要求她的,不允許隨便處對象,她一定是怕單位誤會了”。
“這里是俱樂部——!”
鄭童沒好氣地說道:“俱樂部,不是指揮部,有誰會限制服務員處對象啊?”
“行了啊,有事回去再說”
袁軍瞪了鄭童一眼,拉著鐘悅民就往外走,還示意了鄭童推車子。
鐘悅民依舊回頭望著俱樂部關起來的大門,那里是另外一個世界。
門口今日站崗的正是張大勇,他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哼,傻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吃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