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市里的電話”
彭曉力正接著電話,見李學武走進辦公室便掐住問了一句。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伸出手示意要接,彭曉力趕緊對著電話說了一聲,將話筒交給了他。
“嗯,我是李學武”
電話是趙富春打來的,市里的工業局主管,語氣很著急。
“哎呦,你這電話終于打通了”
趙富春在電話那頭心急如焚地說道:“你要是再不接,我可就要叫車登門拜訪了”。
“您說笑了,實在抱歉啊”
李學武苦笑連連道:“我辦公室里的電話一直都沒斷,在與鋼城那邊的領導開電話會議”。
趙富春才不信呢,電話會議可能有,但會使用李學武辦公室里的電話開嗎?萬一有工作怎么辦!
這就是軋鋼廠搪塞他們的借口,張大勇給這邊認識的挨個打了電話都沒人接,只能是他打了。
張大勇給他下了命令,今天務必要聯系上軋鋼廠,實在不行就上門。
上門?
上門干啥?
上門挨巴掌去嗎?
這個時候正是軋鋼廠惱怒委屈的時候,誰上門誰承擔怒火,誰上門誰承擔責任。
所有人都在看著呢,第一個往軋鋼廠去的那個,就是惹了豁子去道歉的那個,除非是更大的領導。
所以啊,趙富春寧愿讓秘書一直叫電話,就要軋鋼廠的李學武。
很直接啊,他上次就知道軋鋼廠的主要項目都是李學武在負責的,今天早晨還是他接待的張大勇。
現在出問題了,軋鋼廠那邊反應這么激烈,要是沒有李學武在其中作為,打死他都不相信啊。
“老弟,事到如今咱誰都別忽悠誰了,你跟我說實話,軋鋼廠到底想怎么樣”。
趙富春態度很是誠懇地說道:“你別看老哥只負責這一堆兒一塊兒,但只要你開口,我就是打破了腦袋,也要幫你們去跟領導協調”。
“論公,軋鋼廠現在還是京城的工業一份子,還是歸我來負責”。
“論私,咱們是朋友,跟李主任的關系也要好,還是歸我來處理”。
他是真會說話啊,小磕兒一溜噠,成了軋鋼廠無理取鬧,謀求利益了,他成了好人,還要軋鋼廠記他的一個大人情。
李學武真想在電話里告訴他:您想屁吃呢!
啊,現在出了事,你跟我老哥老弟了,上午是特么誰要填河的。
張大勇來這邊下戰書的時候怎么沒見你主動站出來協調呢。
“哎呀,趙局,您這話說晚了”
李學武舉著電話遺憾地說道:“上午張副主任過來的時候說了填河造地給我嚇了一跳,我說給您打個電話問一問吧,辦公室說你不在”。
“哎呦——我這個急上火哦,只能是把這件事上報給了我們李主任”
他也是壞,對方話里暗藏玄機,是故意坑他,要他承認這件事的性質跟市里沒有關系。
你說李學武能上這個當?
他要不用話套別人都算是發善心了,還能叫人家套住他?
“您是知道我們李主任脾氣的,哪里能受這個窩心啊,一聽因為軋鋼廠要地的緣故,只好做出了保生態,遷廠址的決定”。
“您放心啊——!”
李學武對著電話保證道:“我們廠一定不給市里添麻煩,上午已經聯系了幾個省的工業主管部門,盡快給咱們市里騰地方”。
“嘖——這話怎么說的呢!”
趙富春在電話里急的都要抓頭發了,他勸道:“你們這也太著急了,領導也沒說現在就填河,不是還在論證階段嘛!”
“可時間不等人啊,趙局,您得體諒體諒我們啊”
李學武無奈地說道:“我們三年計劃、五年規劃剛剛做完,工人新村剛剛開始施工,市里就動了這邊的土地規劃,我們也很為難啊”。
“是,是,這我理解,我也在跟領導協調這件事,我是不贊成的”
趙富春在電話里說道:“領導的意思也是要考慮,畢竟這是一個意見嘛,還沒形成決議呢”。
“我們就怕這個,市里遲遲沒有最終的規劃意見,我們遲遲不敢投資和動工,你看!”
李學武無奈道:“學校剛剛扔進去20萬,全打了水漂,包括生態廠區建設,現在全都得推倒了重建”。
“當然了,我不是在跟您抱怨”
他撇著嘴說道:“咱們是朋友,我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軋鋼廠現在是不得不走了,有人對我們有意見啊,不走就完了”。
“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趙富春拿腔拿調地說道:“我是你們的主管部門負責人,我沒為難過你們吧,誰敢對你們有意見”。
“哎,別說了,不能叫您為難”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李主任說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惹不起,我們只能是躲得起了”。
“今天學校工地和三產建設工地都已經停工了,造成的損失我們都認了”。
他主動介紹道:“領導的意思是,生產基地都放去鋼城,包括三產和聯合生產工業”。
“未來的集團總部要放在冀省,或者豫省,貿易管理中心仍然放在津門,這也不算是倉促應變”
李學武好像隨口漏話似的說道:“以前我們領導就有考慮過地方關系協調出現問題后該如何面對,所以這個方案是以前就定好的”。
“不是——老弟,我可沒聽你說過啊!”
趙富春為難地說道:“咱們的關系還不夠好嗎?我可是一直都很支持咱們廠的發展工作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的幫助就是我們李主任也在提及的”
李學武遺憾地說道:“可惜啊,咱們這份緣分算是到家了,不過話是這么說,時間還得有一段呢”。
“我們現在也還是選址階段,施工工期怎么也得三年左右,無論是工業還是科研,亦或者是工人,都得慢慢來”。
“趙局,我當您是朋友,話說的有點多了,您可得幫我兜著點”
李學武笑著叮囑道:“廠領導們還在開會,我就不多跟您聊了,您先忙著,我還得見幾個客人”。
趙富春一看李學武擺明了不想談更多,面子上更不能太丟人了,只能是掛斷了電話。
要說成功打通了電話,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得到了軋鋼廠下一步的部署和方向。
冀省,擁有出海口,距離津門和京城都很近,地處平原,交通便利,真把總部放在那,當然有優勢。
至少在土地和政策上絕對會比京城的要好很多。
現在軋鋼廠一張口就要幾千上萬畝地,到了那邊主管工業的恨不得主動給幾萬畝地用于開發呢。
白白撿著一個大型的集團企業總部,得給當地帶來多大的經濟效益,至少在就業上能獲得很大的成績。
豫省,平原大省,煤鐵資源豐富,人力資源豐富,土地寬闊,交通便利,人杰地靈。
雖然遠離京城,但與陜省、浙省、魯省臨界,有黃河貫通航運,就算是后期發展輕工業也是便利的。
趙富春心里雖然在猜測這是軋鋼廠在擺迷魂陣嚇唬他們,可他不敢賭,因為這兩個省的位置屬實優秀,足夠滿足軋鋼廠的需要。
最重要的是,軋鋼廠下一步是要晉級和集團化,并不是那么的需要京城這個塊天子腳下來溝通關系。
有了級別和集團資源,自然是出去的好,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嘛。
在京城,就算是集團領導也不算什么頂尖的,但去了冀省或者豫省,李懷德等人的待遇自然就不同了。
你看地處吉城的一七廠集團領導,是不是就掛著地方的高職。
但在京城是不可能的,似是一七廠那樣的正治待遇,別說李懷德喜歡,就是他見著了也是羨慕。
所以李學武敢說出來,他就必須得聽著,有懷疑,但必須得信。
撂下電話后,他一邊趕去張大勇辦公室匯報工作,一邊安排手底下人給冀省和豫省打電話探探風口。
張大勇被叫去開會了,好半天才回來,滿肚子火氣。
啥會?挨訓挨批評會。
班子坐在一起討論軋鋼廠的事,上面要解釋,市里就得給個說法。
現在說法怎么給,誰來給?
今天早晨是張大勇去的軋鋼廠,班長讓他解釋一下今天早晨的情況,他也是也一腦門子官司。
跟李學武說的那些話能跟領導說嗎?怎么說啊,說自己下戰書去了?
他解釋不上來,只能看劉向前,可劉向前這會兒也蔫了,皺著眉頭不說話,更沒有幫他說話的意思。
會議開得他自閉了,沉默著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
最后所有的班子成員對這件事展開了發言。
結果就是人人都說軋鋼廠在亮馬河工業區的設計和規劃好,不應該搞什么填河造地的項目。
前些天他主動找這些人聊過,當時他們可不是這么說的。
現在風向變了,所有班子成員的意見均是保軋鋼廠,那不保誰?
張大勇現在想要罵娘,尤其是領導的意思是,盡快安撫軋鋼廠,盡快消弭影響。
怎么安撫?怎么消弭?
現在軋鋼廠不是在提要求,而是在擺架子,邀名聲。
你聽聽吧,為了生態環境,要主動放棄現在的工業區,要舍棄現在的生產建設計劃。
好家伙,以退為進玩的是真高明啊,生生把市里逼到了死角。
句句不提要什么,句句不離啥都要,現在就看市里能拿出多少了。
首先就是安全感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軋鋼廠絕對不會撒口。
也就是說,軋鋼廠晉級的問題絕對穩了,不穩市里都得讓它穩了。
為啥?
因為軋鋼廠不晉級,李懷德跟他們就差著級別,做事就沒膽子。
到時候市里的規劃出了新方案,軋鋼廠還是被動著。
整不好軋鋼廠實現集團化的時候,李懷德都興許干到市里來。
兼職嘛,副書記什么的,反正影響力會大大地提升。
其次就是土地的問題,現在不是軋鋼廠主動要了,因為人家都把申請撤回去了,你得主動給了!
當初人家要多少,你現在就得送多少,甚至還得加碼。
最后就是關于這一部分土地規劃,以及亮馬河的規劃問題,必須要拿出最終的規劃意見來。
也就是說,三年內軋鋼廠要把總部建在亮馬河的右岸,輕工業區和科研工程要建在左岸,隔河相望。
而且軋鋼廠要把現在的工業產能打包出售給市里,包括舊的機械設備和生產資產。
到時候不要,京城沒了軋鋼廠,要,就是一個注定要落后的大包袱。
現在的軋鋼廠重工業基礎都會被清理走,這一塊將以生態為核心打造管理總部。
你要說這個設計方案對市里好不好,好,當然好,不僅提供了就業機會,還能舒緩城里的居住壓力。
軋鋼廠的職工和家屬遷移出去十幾萬人,得空出多少房子來。
可有利就有弊,不好的地方也多啊,軋鋼廠的去重工業化直接影響了市里的工業布局。
尤其是三年后的這個大包袱找誰來背,他們需要做準備了。
光是接收軋鋼廠的這些裝備就要付出多少資金,再找其他工業工廠攢出一個新的軋鋼廠來,選址建造。
你就想吧,這個新廠需要市里不停地進行投資,扶持,又得是多少錢。
這筆賬算下來,讓市里主管工業生產的劉向前腦袋疼。
所以,留住軋鋼廠,逼迫軋鋼廠在集體化的過程中不把生產基地搬走,就成了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
但他們玩脫了,沒想著軋鋼廠的李懷德這么驢,一言不合就要尥蹶子,這特么誰受得了啊。
現在不僅僅是軋鋼廠沒了,連特么生態總部都沒了。
班子里的其他成員指桑罵槐拍桌子,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他們就要被京城的依靠軋鋼廠生活的人戳脊梁骨了。
他是聽說上面的領導給班長打了電話,雖然只是過問了一下,并沒有給出意見或者批評。
但是,電話直接打下來,不是批評是什么,難道是鼓勵嗎?
上面不怕軋鋼廠搬遷,因為無論軋鋼廠搬到哪里去,都是爛在鍋里的一塊肉,上面是惱了市里的作為。
這是什么心態來管理和處理工業發展中遇到的問題,不是工作出了問題,而是人出了問題。
就連工業部那邊都有意見了,特別的把電話打了過來,詢問市里對這件事的安排和意見。
有消息說工業部那邊已經在聯系軋鋼廠了,給出了兩個方案,一個是和京城繼續談,另一個是選址搬遷。
“等了有一會兒了?”
張大勇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趙富春問道:“是聯系上了,還是你去了軋鋼廠那邊?”
“是聯系上了,打通了軋鋼廠管委辦副主任李學武的電話”
趙富春站起身回道:“跟他說完電話我就來您這了,古秘書說您去開會了,我就在這等您了”。
“坐,坐下說”
張大勇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則是回了辦公后面坐下。
“情況怎么樣,問清楚了嗎?”
“說了個大概,他那個人……”
趙富春撇著嘴搖了搖頭,看著張大勇說道:“您也知道,見過他啥樣,不太可信,反正我是聽著”。
看著趙富春搖頭的模樣,張大勇喝了一口熱茶散散嗓子里的火氣,道:“具體說說,他都說了啥?”
“就是軋鋼廠打申請的原因,那套說辭,您知道,還有就是他透露了軋鋼廠下一步的遷址情況”
趙富春看著張大勇匯報道:“他講了,軋鋼廠要把三產和聯合工業遷去鋼城,總部遷去冀省或者豫省”。
說到這里的時候,趙富春瞇著左眼猶豫了一下道:“我對此表示懷疑,有可能是煙霧彈,故意的”。
“嗯,不一定是煙霧彈”
張大勇嘆了口氣,道:“工業部那邊來的消息,已經就軋鋼廠的申請在跟冀省和豫省聯系了”。
“什么——!”
趙富春驚了一下,他是沒想到李學武竟然跟他說了真話。
他是機關里的老油子了,早在看見李學武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這小子絕對是個活泥鰍。
別看年輕,就那口才,府辦這邊一般人拎出來比不過他。
要說閱歷深,說話深沉的沒他歲數小反應快,要說反應快的沒有他懂的多,這小子吊打上下游。
所以跟李學武通電話,趙富春完全是抱著一個字都不用信的心態在說的,在匯報的時候也體現出來了。
可是!現在領導的話反倒是證明李學武說的都是真的!
干!這特么還怎么理解,那他其他的話是不是真的?
“他跟我提到了現在的工地都停工了,好像是要放棄投建工程了”
趙富春皺眉道:“說是光學校那塊工地就扔進去20萬”。
“獅子啊大開口嘛——”
張大勇又灌了自己一口茶水,嘴里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個大泡,說話都覺得很疼。
趙富春看著他急上火的模樣,小心地說道:“軋鋼廠的意思是……20萬的經濟損失由咱們來負責?”
“你說呢?不然他提這個具體的數字干什么?”
趙大勇有些無力地靠坐在了椅子上,看著窗外說道:“領導的意思是盡快安撫軋鋼廠,盡快消弭影響”。
“安撫……嘶——”
趙富春好像聽明白了,猶豫著問道:“那您……領導的意思是怎么個安撫,不會是要調整分工吧?”
“不知道,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吧,這些事只能以后考慮了”
張大勇看了一眼對面神情緊張的趙富春,知道他是擔心他自己要被調整,但還是這么說了。
他坐直了身子,抓起鋼筆道:“如果眼前這一關過不去,這些事談也都不用談,倒是省事了”。
“我聽您的,您安排怎么做,我這邊就怎么做”
趙富春知道這個時候說其他的沒有用了,兩人算是掛在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必須共渡難關才行。
張大勇沒在意他的雞賊,還讓自己拿主意,自己話都說了,他難道聽不懂這背后的含義。
他在紙上寫了幾條意見,最后簽了名字推給趙富春說道:“今天晚了,明天吧,你代表市里去一趟軋鋼廠,就可著這些談”。
張大勇滿眼的疲憊,嘆了一口氣道:“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真特么窩囊”。
“是,我這就安排”
趙富春接了意見看了看,抬起頭試探著問道:“劉副主任那邊有沒有什么意見或者建議?”
“呵——”
張大勇冷呵一聲沒說話,可話都已經在這一聲呵里了,不言而喻。
趙富春知道咋回事了,沒有再多問,拿著紙條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張大勇,那副落寞和遺憾的神情他是深深地刻在了腦子里的。
從張大勇那回來,趙富春捏著那份稿紙一路想,一路琢磨,軋鋼廠的老李為啥敢玩魚死網破這一招。
甚至敢逼著市里動張大勇,這一次恐怕劉向前都不好過了。
想來想去,也只能用狗急跳墻來形容了,老李可能被逼急眼了。
這一招打出來,至少市里以后得主動幫著軋鋼廠申報晉級和集團化的工作了。
不然老李要耍捶,這市里是萬萬接不住他的禍禍的。
唯獨是把軋鋼廠的級別提上去了,把問題和矛盾交到工業部那邊,市里才算是能解脫。
當然了,也只有保住軋鋼廠,才能談三年后軋鋼廠淘汰下來的那些設備問題。
他剛進辦公室,秘書就迎了上來匯報了剛剛他離開前交代的工作。
“領導,我給冀省和豫省通過電話了,他們都說軋鋼廠沒有聯系過他們,也沒有接到過軋鋼廠要搬遷的消息”。
“什么?沒有聯系他們!”
趙富春懵了一下,隨后帶著秘書往辦公桌里走,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說道:“這不可能啊,到底哪條消息說的是真的?”
他嘀咕道:“李學武說軋鋼廠聯系了,張副主任說部里聯系了,你又說冀省和豫省沒有收到消息”。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趙富春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那份“割地賠款”的意見清單,猶豫著這件事要不要跟領導再談一下。
他給秘書說道:“你給部里聯系過了嗎?有沒有什么關系能問問的,軋鋼廠跟冀省和豫省到底有沒有聯系”。
“這個……”
秘書尷尬地站在那,他只是個秘書,哪里能像領導這樣跟部里的人打交道,這太讓他為難了。
趙富春也反應了過來,擺擺手說道:“忙你的去吧,我忘了這個茬了,我來打”。
說著話,他便把電話叫起來了,只接要了工業部老同學的電話。
“向飛啊,是我,富春”
他對著電話講道:“我們這有個棘手的問題啊,對,就是軋鋼廠的”
趙富春就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了,估計部里機關都知道了。
說看笑話和熱鬧不至于,但議論和討論絕對是有的,這一下他可算是被動了。
“我是聽說有人傳瞎話兒啊,說什么軋鋼廠要遷址什么的,我是不信的,可下面有說這個的”
趙富春跟電話里打著馬虎眼道:“我這不是跟你打聽打聽嘛,這是真是假啊,真的我們好有個安排,假的就嚴肅一下工作紀律了”。
他想的是家丑不可外揚,就算是心知肚明點事,可還是壓著點說的好。
他沒明說冀省,也沒說豫省,就是為了套他老同學的話,同時也別漏了自己的話。
到時候偷雞不成失把米,沒得著準確消息,讓老同學那邊知道了他的壞消息,傳來傳去就麻煩了。
“什么——?陜省!他們……”
趙富春有些吃驚地想要說什么,可嘴里打著磕巴沒說出來。
只聽電話里老同學給他講,軋鋼廠往哪搬遷,或者跟誰聯系了不知道,但他知道陜省主管工業的副主任正在往京城來。
至于說目的是什么他就不多解釋了,或者說身在工業部的他都知道了這件事,還用多解釋嗎?
“這不是瞎起哄嘛!”
趙富春掐著電話抱怨道:“要說冀省或者豫省還有可能,他們陜省完全不符合地理條件需要嘛!”
他倒是知道陜省的煤鐵資源也很豐富,電話里說的也不是什么地理條件,或者其他什么。
趙富春現在急眼的是,冀省和豫省的事還沒搞清楚呢,這有竄出來一個陜省的副主任。
對方竟然這么主動,這么禮賢下士,那對軋鋼廠來說已經是勢在必得了啊。
想想也是,這么大一塊肉被京城甩飛了,誰都想接著啊。
鋼城那邊沒動靜完全是因為軋鋼廠已經把工業區放在了那邊。
但他不敢保證奉城會不會攙和進來,畢竟那可是大型城市。
這些城市或者省份的入場,會直接抬高軋鋼廠的心理要價的。
那張副主任給出的條件他拿著去軋鋼廠還能談得下來嘛。
從張副主任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他就在想,是不是能把這些意見降低一個檔位去談。
要是能談下來當然皆大歡喜,在張副主任那邊也有了面子。
可要是軋鋼廠不同意,他不是也有個加碼的過程,或者說跟軋鋼廠要個人情,說他幫忙申請了多一些。
可現在來看,張副主任給出的這些意見好像滿足不了軋鋼廠這塊要遷走的天平了。
就在他惱怒和遲疑的時候,他的同學高向飛又給了他一個重磅消息。
剛剛辦公室里傳來的消息,鄂省那邊也來人了,還是坐飛機來的。
好家伙啊,這是聞著味兒就飛來了,真是要明搶了。
張副主任還說明天去軋鋼廠呢,這明天說不定軋鋼廠就飛走了。
工業部的意見絕對是偏向于軋鋼廠的,從給出的處理意見就能看得出來,支持跟京城談,也支持跟其他省份談。
這種寬松的條件很明顯就是在保證軋鋼廠的發展和運營。
三年的投建工程,幾百上千萬的投資建設項目,誰不饞啊。
“鄂省……鄂省來湊什么熱鬧啊!鄂省……”
趙富春也感覺自己牙床子要上火泡了,忿忿不平地說道:“軋鋼廠就算是搬遷,也不會把總部放在那啊,去哪?衢州?”
說完他也是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水路再發達也不可能去南方的”。
他現在有點亂,跟老同學通完了電話,坐在那看著桌上的那張紙徹底沒了思路。
這特么還怎么談!干剌嗎?
“領導,我是說……”
秘書站在一旁提醒道:“陜省和鄂省都聽見消息了,甚至是動身前來京城找軋鋼廠談,那冀省和豫省沒理由不知道,或者沒收到消息啊!”
砰——!
趙富春一拍桌子罵道:“你還沒想出來嗎?這些混蛋在騙你呢!”
“甘霖娘!一個個的見面叫兄弟,背后捅刀子真小人!”
他指桑罵槐地說道:“你聽他們說沒聯系吧,就是有聯系,甚至坐在一起喝酒呢,他們能告訴你?”
趙富春站起身,背著手在屋里踱著步子道:“他們巴不得咱們鬧別扭呢,好趁虛而入,勾搭走軋鋼廠!”
現在他整明白了,領導得到的消息和李學武那邊來的消息印證上了,包括他秘書問來的消息。
完全就是冀省和豫省揣著明白裝糊涂,想要玩暗度陳倉。
“不行!我現在就得去軋鋼廠!我得見一見李學武,見一見李懷德!”
趙富春怕夜長夢多,轉身就要往辦公室外面走,可卻被秘書給攔住了。
“領導,您且看看時間吧”
秘書為難地指了指手表道:“這都六點半了,軋鋼廠應該早就下班了,估計找不著人了”。
“特么的!時間過得這么快?”
趙富春暴了句臟口,給自己添堵道:“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不去不去,都跟家里說好了”
李學武站在車邊給韋再可幾人擺了擺手道:“你們吃好喝好,幫我跟韓主任問好”。
說完便鉆進了車里,示意韓建昆開車。
不僅僅是韋再可,廠里今天好多干部都有人請客吃飯。
明著是請吃飯,多半是要打探軋鋼廠的虛實和消息。
有可能是市里來的人,有可能是其他省份的辦事處來人,還有可能是合作的單位。
請客的人目的不一樣,方向也是不一樣的,但關注的重點是一致的。
那就是軋鋼廠到底有沒有搬遷的意思,或者說想往哪搬,搬遷的條件又是什么,需求是什么。
臨近下午下班,李學武接到了不下七八個電話,全是吃請的。
這一個月的吃請電話都沒有今天下午的多。
他這樣很少應酬的人都如此,你就想別人是如何吧。
好在是啊,軋鋼廠的干部都清醒著呢,知道這個時候嘴得嚴,不能亂說話。
但該吃吃,該喝喝,剛剛韋再可說了,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他要把京城好飯店都吃個遍。
車里的馮行可說了,要是這樣的活動每個月搞一次,他們家都不用帶他的伙食了。
好家伙,搞這么一次老李都要掉半條命,每個月來一次?
這特么當時寺廟里撞鐘呢!
晚上到了家門口,天剛蒙蒙黑,一點都不覺得冷。
就是下午下了一場春雨,空氣中顯得很是濕潤。
聽見車動靜,秦京茹給開了大門,見著李學武兩人進來便招呼他們趕緊洗手吃飯了。
“呦,今天幾個菜啊,怎么這么香?加餐了?”
李學武進屋后換了拖鞋,彎著腰跟閨女頂了個哞兒,逗得李姝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還說呢,不是你叫人送家里來的嗎?”
秦京茹進了餐廳,聲音從廚房里傳了出來:“有個老頭送家里來的,兩條鯽魚,一條鯉魚,不是嗎?”
“老頭兒?什么老頭兒?”
李學武腦子里今天塞了太多的事,一時之間還真就沒想起來。
韓建昆嘴角扯了扯,給他指了指大湖那邊,您拿人家逗了一早晨的悶子,這才一天就忘了?
“噢——老頭兒啊!”
李學武想起來了,疑惑道:“他怎么還把魚送家里來了!”
“不是你讓送的嗎?”
劉茵抱著孩子從樓上下來,跟李學武說道:“早晨你們走了之后了,拎著魚簍送家里來的,說是你要的,我們還以為是給小寧買的呢”。
“嗯,是跟我有點關系”
李學武撓了撓臉,問道:“他有說什么嗎?留下魚就走了?”
他想說的是,老頭兒沒提拜師宴的事兒嗎?啥時候請客啊?
他也是逗樂子,真敢想,就他那個技術還敢當人老師?
教什么,教閑扯淡,教瞎貓碰死耗子嗎?
“啥也沒說,就把魚放在魚池里了,李姝玩了一上午呢”
劉茵解釋道:“我還說小寧的奶水也夠,怎么就想著買鯽魚給她補身子了呢”。
“您別這么看我,那魚是我釣的,他可不是得給我送來嘛”
李學武看著母親嫌棄的眼神,好笑地去衛生間洗了手。
出來的時候李姝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道:“魚,魚沒了,小姨抓了”。
“嗯,是今天送來的魚嗎?”
李學武笑著蹲下身子問道:“小姨抓你的魚你哭沒哭?”
“嗯——”
李姝使勁點了點小腦瓜,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身鉆進了他的懷里。
劉茵笑著看了她,“告狀”道:“下午這個鬧的呦,就說京茹抓她魚了,要京茹放回去”。
“魚!”李姝撅著小嘴看了看爸爸,道:“我的魚”。
“呵呵,進了你的魚池就都是你的了對吧”
李學武笑著抹了抹閨女眼角的嗤模糊,抱起她往衛生間又給她洗了臉,這小家伙懂事以后算是糊弄不住了。
以前啥也不懂,嚇唬嚇唬就能看得住,現在你越嚇唬她,她越往前招呼。
你就說家里的花盆吧,翻翻土興許就能找出幾個玩具零件啥的,大花盆都有可能翻出小汽車來。
估計按照小孩子的想法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了小汽車得個新的小汽車吧。
關于李姝糟踐玩具這件事,李學武是從來都不管的。
首先孩子是在認知世界的過程,她從用嘴啃,到用手去抓,用眼睛去觀察,用耳朵去聽,這都是一個過程。
只不過他閨女暴力了一點,更喜歡用聽覺來感受世界,認知世界罷了。
不同金屬摔在地上是什么聲音,摔在墻上是什么聲音,摔在花盆里又是什么聲音。
對于玩具外形功能,她認知的興趣不是很濃厚,更喜歡的是色彩和碰撞發出的響動。
晚飯時分,在樓上看書的顧寧走了下來,看見李姝還站在魚池邊上眼巴巴地看著,便給李學武問道:“你沒跟她說要吃的不是她的魚嗎?”
“說了,沒用”
李學武好笑道:“她的認知是,只要進了魚池的,都是她的,這孩子的強勢和霸道也不知道隨了誰”。
顧寧轉頭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是不是回頭看看自己就都知道了。
“走吧,別看了閨女”
李學武從沙發上站起來,到了門廳這牽了閨女的手說道:“等天暖和了,爸爸帶你去湖邊捉蛤蟆,到時候養在里面,天天聽呱呱叫”。
“呱呱叫?小青蛙嗎?”
李姝這會兒倒是明白了,秦京茹給她講的故事書里就有青蛙和叫聲的描述,這算是她接觸世界的一個窗口了。
雖然給她撐開人生第一扇窗口的是個小學都沒畢業的莽撞女青年。
你還別說,尺有所長,秦京茹別的方面可能做的不夠好,但在伺候孩子和廚藝上絕對是沒得說的。
也不能說她做得多么多么的好,不可能跟傻柱或者錢師傅他們比。
但是吧,家常便飯也就是吃個熟悉的味道,真找那四眼齊,還得是去飯店。
可誰家又能天天去飯店吃呢。
李學武的嘴就很挑了,以前于麗伺候他的時候可是沒少說他。
包括顧寧也是一樣,長大后家里就有廚師了,手藝都是好的。
結婚后在這邊生活,沒覺得秦京茹的手藝跟廚師的差多少。
飯桌上,李學武幫著閨女挑了魚刺,把魚肉懟的碎碎的,一點一點地喂著她。
主要是怕魚肉里面有小刺或者碎刺,孩子還小,不會咳出來。
他們吃的是鯉魚,兩條鯽魚叫秦京茹燉成了奶白色的魚湯。
顧寧看著碗里略帶腥氣的魚湯,在婆婆和秦京茹期待的目光中一口悶了下去,只當是喝中藥了。
“閨女,魚肉好不好吃?”
“好吃——”
李姝笑嘻嘻地吧嗒著嘴,由著爸爸給喂著吃魚肉。
李學武喂了一口給閨女,笑著問道:“那明天咱們吃你魚池里的那一條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