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要得到什么,必須得先失去什么。
在“門徑”修行中,似乎這個人生至理,體現得淋漓盡致。
其他奇奇怪怪的限制不提。
就拿鄭修與鳳北這兩位“異人”來說。
鳳北的手如同詛咒,克天克地克親朋,殺傷力無敵。可偏偏她連“觸碰”這么簡單的一件事,都無法做到。
而鄭老爺更慘,能創造化身,能翱翔天地,能速通鬼蜮,意識是自由的,偏偏肉身卻被鎖于囚籠中,失去了自由。
好一個相對論。
愛因斯坦你安息吧,棺材板蓋得穩穩的。
用鳳北的話來說,同一個人兼修其余門徑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只要你有時間,只要你能充分管理時間。
只是鄭修目前并沒有這種想法,囚者是天生的異人,一個化身就能將文人門徑的斗獬錘得嗷嗷叫,后續提升上去后,說不定將資深星宿月燕,吊起來鞭打都有可能,可見潛力巨大。
呆在鳳北身邊的惡童,的確能無視神游的距離限制。
鄭修感覺到自己與鳳北存在著某種若有若無的聯系。
就像是進入了鬼蜮的感覺。
鄭修本想問問“鬼蜮”的事,但自從那句話后,鳳北那落寞的背影讓鄭修不知該如何搭話。
也許“落寞”只是鄭修自行腦補。
鳳北并沒表現出太多異樣,那么多年,她也習慣了獨自一人。
但既然鳳北不再說話,鄭少爺只能灰溜溜回到車廂中,與月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途中還停了兩回,鄭修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朝斗獬狂丟挑釁,讓對方主動出手,鄭修合理自衛,然后把對方揍了幾頓。
斗獬雖然憤怒,但似乎沒舍得出書籍中提前抄寫的殺招。
鄭修猜出了斗獬的“限制”。
他的能力來源自文字。
文字能化作能力。
但這個能力必須提前抄寫,一旦用盡,就必須再重頭再抄。
每次揍完斗獬,斗獬丟一輪巴拉巴拉字體后,他一邊哭著,流著鼻血,還不得不奮筆疾書狂補作業,那副情景讓鄭修莫名想到了暑假最后一天看著作業本上空空如也的熊孩子。
除提升緩慢的直覺與沒機會鍛煉的盤龍十八斬外,幾輪薅下來,惡童的其余三項特質均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歷練。
靈感(登堂入室)、拳術(登堂入室)。
最值得慶賀的是,挑釁在斗獬的幫助下,一舉突破瓶頸,提升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一聽就牛逼。
挑釁(爐火純青)你的言行舉止、眼神容貌,較容易激怒他人,令他人對你心生厭惡、警惕、憤怒,甚至引發殺心。
提升至爐火純青的挑釁,在特質生效期間,無需廢話,連眼神都能生效,非常實用。
對于斗獬屢次“主動挑釁”鄭少爺,又屢屢被騎地上痛揍,月燕與鳳北也覺得古怪。
但她們親眼看見鄭修不過只說了句“我長得比你俊俏”后,斗獬便掄起書本施展奇術一幕,嘖嘖稱奇,最后只能歸結于二人性格不合,不打不相識罷。
這是事實呀,蟹小弟你不服又能如何?
月燕看著二人扭打時,也懶得去拉扯,在一旁嗑瓜子看戲。
一路上馬兒停停歇歇,落日在山的另一頭,映出漫天霞云。
按照計劃,天黑前終于臨近目的地。
仙姑廟在當地是一處名勝,據說有近百年歷史,自大乾開國時便修建在山中。
山名“當郎山”。
在山下有一個小鎮,鎮上人家百戶有余,名當郎鎮。
當鄭修幾人抵達當郎鎮時,太陽尚未下山,尋一間客棧,寄存馬兒,鳳北對其他人吩咐:“稍作歇息,半時辰后我們入山。”
鄭修一拍斗獬肩膀。
后者嚇得整個人彈起幾寸。
“辛苦了呀。”
鄭修好心問候。
斗獬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怎的對方一出聲,他就忍不住想打。
偏偏還打不過。
斗獬臉上敷了藥,腫脹消去。他此刻咬牙擠出一句:“多謝鄭少爺關心。”
“必須的,必須的。”
對于優質羊毛,鄭修一直都是秉持著可持續發展的觀念。
走出客棧,鳳北本想獨自辦事,鄭修死皮賴臉地跟上。
鳳北身邊的鬼蜮范圍不大,鄭修自然不敢遠離。
鳳北只道少年初次入世,心中惶恐害怕,并未多想。
在客棧門前分開行動,約定了上山時間,鄭修跟著鳳北來到一處布莊。
鄭修抬頭一看,不是自家的布莊,心里總不踏實。
鳳北進入布莊,挑了幾對現成的絲質手套。
直到鳳北從貼身處摸出布包,里面整齊疊放了清一色的黑絲手套時,鄭修才知道鳳北不愿與人接觸的心病有多重。
對鳳北的劊子手心知肚明的鄭修,裝作不知。
但他有點奇怪的是,那雙手,僅憑一副普通的手套便防得住?
“鳳北姐姐,我想買把刀!”
鄭修身上沒帶錢,這里又不是鄭家的商業圈范圍,鄭修只能腆著臉找鳳北要錢。
軟飯硬吃,不寒磣。
鳳北點頭,說你有把武器防身也可,便欣然為鄭修買了一把普通的長刀。
這下終于能刷盤龍十八斬的歷練度了。
日沉西山,天色昏暗。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小會,鳳北擔心鄭少爺弱,便帶著鄭修到一間面館上吃面。
面館生意不錯,大多都是本地人,人來人往。
二人尋了角落坐下,很快熱騰騰的肉片面呈上,驅散桌上寒意。
店小二肩上搭著油膩膩的汗巾,轉頭正想走。鄭修拉著對方,指著墻上神牌位上,供奉的一尊奇怪雕塑問:“請問,你們供奉那是啥?”
其實剛入店時鄭修就注意到了,甚至還偷偷過了一個靈感,沒有發現。
店里就他一人在忙活,店小二面有不耐,鄭修啪嗒一下將剛才買刀余下的幾錢碎銀放桌上。
鳳北低頭吃面,默不作聲。
“這位小少爺有所不知,”店小二收了錢說話就是硬氣,搓著手笑臉相迎:“一看二位爺,不是本地人吧?你可知道,這里叫什么鎮?”
“當郎鎮。”
“那不就得嘞!你瞧那座山,叫當郎山,咱們這處,自古信奉當郎仙兒,當郎仙兒可靈乎了,你可別不信。你瞧那二十年前,山賊四起,世道多亂吶,當年連鎮老爺都嚇得跑路咯,后來有一位仙姑兒,說是得了當郎仙托夢,說咱們鎮能平平安安的,有些人不信,跑了,后來天下太平一看,果然神嘞!”
“就這?”鄭修瞪了瞪眼,這就神了?
像鄭修這種外地人店小二可見多了,頓時嗤笑一聲,正想嘲諷,可看在錢的份上,店小二老實勸了兩句:“別的不說,我就告你一件親眼見到的。”店小二指著對面的一攤小販:“瞧見對面那對夫妻沒?”
鳳北仍在低頭吃面,咻咻吃得很快。
鄭修順著店小二的目光看了過去。
那是一攤賣燒餅的。
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妻。
此刻那中年婦人,正掄著棒子打罵丈夫干活慢,丈夫目光呆滯,默默承受,一副老實人的模樣。
一副家庭悍婦暴打龜夫的經典場景。
鄭修回過頭,納悶道:“你是說,他們這樣,是因為沒有當郎仙庇護?”
“瞧您說的,恰恰相反!”店小二笑了笑:“我剛在這里那會,老秋,也就是那漢子,天天揍他媳婦,日日揍,夜夜揍,那脾氣爆得不得了。”
鄭修一愣。
鳳北吃面動作稍頓。
店小二自顧自地說:“后來,他媳婦受不了了,便上山求了當郎仙。”
“就七天,老秋像是變了一個人。”
“嘖嘖,爆脾氣沒了,老實巴交地干活,媳婦打罵從不還口,這不,他媳婦從前被揍慘了,這下反過來了。”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鄭修背脊。
店小二咧嘴一笑:“你說說,這當郎仙,”
“靈,還是不靈?”
鄭修默然。
他重新看向面店里的神牌位。
他們供奉的那所謂的“當郎仙”。
兩眼微凸,面頰削瘦,背后佝僂,兩臂頎長末端尖銳,就像是一把刀。
這分明,是一只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