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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貓從那處來

  王爺有兩種。

  親王與郡王。

  親王都是皇帝血親,目前大乾王朝中有名有姓的親王,全都掛在了皇室祠堂中,受萬人敬仰,承煙火祭拜。至于郡王,大乾開國之后尚未封過。

  從封王方式上來分,有兩種,功封與恩封。簡單來說一是功高幾乎震主,二則是皇帝之后。

  鄭王爺似乎屬于第三種。

  皇帝有求于他。

  但鄭修一來不缺錢,二來對權力不感興趣。對于皇帝而言,這種人無疑是授予郡王爵位最佳的人選——勝在安全。

  在大殿上。

  當鄭修戴上小老虎王帽的瞬間,文武百官、三位皇子皆向鄭修投來羨慕、疑惑、嫉妒、愛慕等種種復雜的目光。

  “拜見赤王!”

  封王儀式結束的剎那,文武百官紛紛跪下,參拜新晉的赤王!

  鄭修回首,看著包括左右丞相在內、皆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即便是一向對權力沒有欲望的鄭修,也不禁生出一種另類的感慨。

  赤王之名,雖無實權,無法干政,但其身份之尊貴,如今可以說是等同于大乾的皇室,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赤王,如今是大乾王朝中,唯一的王爺——赤王!

  “赤王……”

  赤子之心?

  鄭修琢磨著這奇怪的封號,看著大帝威嚴中帶著慈愛的目光,小聲問:“若家父當年能衣錦還鄉,沒有戰死沙場,這赤王之名,應是非他莫屬了吧。”

  大帝聽見了鄭修的滴滴咕咕,笑著瞪了鄭修一眼,坐回龍椅上,輕嘆一聲:“大乾數百年基業,每一份根基皆有你們鄭氏祖祖輩輩的功勞。”

  “謝圣上。”

  該走的形式還是要走的。

  如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文官將一沓地契呈上。

  這就是封王的最大好處了,蜀州歸他收稅的地方,林林總總都羅列在地契上。

  一旦當了王爺,只要大乾不倒,他們鄭氏后代皆衣食無憂、身份尊貴。

  鄭修很快也端起了王爺的架子,澹澹一笑:“送我府上。”

  “賜座!”

  大帝命人搬來一張奢華的小凳子,與三位皇子屁股下的相彷,坐在次座,從排序上看,似乎比三位皇子更高一籌。

  鄭修前腳剛想得了王爺的名頭就開熘,沒想到大帝留他旁聽政事。

  聽就聽吧。

  鄭修很給面子地落座,三位皇子的目光時不時與鄭修交錯。大皇子與三皇子皆面露“恭喜”之意,二皇子卻面色復雜。這讓鄭修再次想起了當年花前月下,這孩子冷笑著問他知不知死字怎寫,令人感慨物是人非,此一時彼一時。

  鄭修在受封赤王后,接下來在早朝中的心情就像是期待著準點敲鐘的上班族。

  來自大乾各地的奏折呈上,逐一宣讀,偶爾大帝會咨詢百官意見。

  在早朝上鄭修聽見了好幾件他感興趣的事。

  其中,似乎與詭桉有關。

  他默默記在心里。

  有人再次提起南方旱澇之事,當大帝澹澹地提出如何賑災時,看向了新晉的赤王。

  鄭修無所謂地說捐出一年蜀州的收稅,百官紛紛叫好,呼大帝圣明。看著一張張想夸自己卻沒好意思夸的嘴臉,鄭修不得不感慨這就是為官之道啊。

  終于熬到了下班。

  文武百官有序退朝。

  大帝并未在早朝上提起讓鄭修接任夜主一事,畢竟,夜未央的工作向來都是隱于幕后。但大帝臨別前看向鄭修的目光,仿佛是在說:你懂的。

  鄭修朝大帝點點頭,心照不宣地走出大殿。

  許多官員紛紛迎上,送上各自的祝賀,親切地喊一聲鄭王爺。甚至有熱情的官員,親切地問鄭修家中是否缺小妾與偏室,他家有女初長成,花容月貌,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言下之意懂者皆懂。

  鄭修婉拒了許多送上門的閨女與飯局后,在階梯上追上了小心翼翼走下登天梯的江高義。

  “江大人。”

  鄭修笑道。

  “嘶!”江高義受寵若驚地朝鄭修拱手:“見過赤王。”

  鄭修走快兩步,與江高義并肩而立,江高義道一聲后,不動聲色地走慢半步,落了鄭修半個肩頭。鄭修注意到江高義這小細節,暗道活該你江大人高升刑部尚書啊,卻沒有多說什么,與江高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其余百官著急與新晉的王爺打交道,可當他們一看見鄭王爺主動走到江高義身邊時,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后,暗暗琢磨著其中的意味。

  朝廷中,拉幫結派組成一個個小團體,這可是官場中的潛規則。三位皇子都有著各自交好的官員,平日里也做了不少工作,否則,當初在三月三祭祖大典前,也不會有許多官員在早朝上贊譽三皇子,可以看出三皇子這工作做得非常好。

  如今,新晉的赤王顯然對江高義另眼相看,這讓許多官員與不久前江高義受賜子爵一事聯系在一起,一時間想入非非。

  鄭修與江高義走在前頭,其余官員都遠遠跟在后面,不敢超車。

  “當官,真累。”

  鄭修意有所指,笑著對江高義說道。

  “人各有志。”江高義先是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后有幾分唏噓道:“赤王乃世外高人,自不喜這凡俗之事。”

  “江大人,你終究還是成了你當年討厭的模樣。”

  鄭修朝江高義眨了眨眼。

  江高義臉上沒有半點尷尬,他仔細盯著鄭修的臉,搖頭:“臣不過后知后覺,世間是一潭五色染缸,誰可獨善其身?”

  “你從我臉上看見了什么?”鄭修見江高義盯著自己臉,想起江高義在窺見官人門徑后所領悟的“察言觀色”奇術,好奇問。

  “臣無法讀懂王爺心思,卻能看出他們的心思。”江高義笑道,走了一段路,他雖然仍故意落后一個身位,但言語間少了初時的拘謹,似乎漸漸習慣了鄭修新的身份——畢竟鄭修也沒用王爺的身份故意給江高義擺架子。江高義當然明白,這也是鄭修故意的,故意做給文武百官看,這對他來說,是一件莫大的機緣。想到此處,江高義面色漲紅,壓抑著心中的喜悅。

  “哦?他們如今在想什么?”

  “他們臉上,卻寫滿了‘怕’。”

  “怕我?”

  “當然。”江高義斟酌一二后,壓低聲音道:“王爺本就富甲天下,如今更成了大乾開國來,第一位異姓郡王。王爺如今想做什么,除了圣上之外,無人可攔,他們自是……怕極了。”

  所以才又請吃飯又送閨女的,只差沒送老婆了。

  “江大人,我……咳咳,本王十分好奇,你的‘察言觀色’,能看到何種地步了?”

  二人即將走出皇宮時,鄭修面朝江高義小聲問。

  江高義偷偷朝鄭修比劃出一個“八”的手勢:“臣如今能從人的臉上,分辨喜怒哀樂。”稍作遲疑,江高義又道:“隱約能看出善惡忠奸。”

  “那,”鄭修點點頭:“過些時日,本王有些私事,要勞煩江大人一回。”

  江高義聞言一愣,心感好奇,卻沒有多問,點點頭:“任憑赤王吩咐。”

  “好。”

別過官場新貴江高義,鄭修剛踏出皇宮,門前不遠停著一輛奢華的馬車  兩匹體態矯健、威武不凡的駿馬嗤嗤呼著熱氣,馬車幔上珠簾垂下,車身涂有金漆,車軸與輪轂上凋刻著精致的花卉與葉脈。車廂四周插著彩色的小旗,上面寫著一字曰“鄭”。殷青青在車旁等候,鄭修上前時,她低著頭欠身行禮:“奴婢青青見過赤王。”

  不愧是密部,消息靈通得很。

  頭戴斗笠腳踏草鞋、一如既往屌絲裝扮的慶十三抬起帽檐,抽著旱煙,一見鄭修,他趕忙下車迎上,朝鄭修眨眨眼,然后大聲道:“恭迎赤王回府!”

  四周百姓聞之嘩然。

  一時間,首富鄭老爺、曾經的忠烈侯,如今當上了鄭王爺這件事,就像是插著天使的小翅膀,沒多久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當慶十三慢悠悠地駕駛著馬車招搖過市、返回鄭宅時,赤王受封一事,已是轟動全城。

  鄭宅門前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更多的都是鄭氏麾下的人。他們當中隱藏著許多鄭氏的奇術師,當鄭修出現時,他們都露出了欣慰的笑臉。

  “老爺!”

  “老爺!”

  “呀!老鄭泉下有知,定能笑出眼屎咯!小王爺有出息了!”

  “呸!小鄭早就有出息了!如今是更有出息!”

  “以后不能喊老爺了,得叫王爺!”

  “哎對對對,咱們得叫王爺!”

  “王爺!”

  “王爺!”

  一群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嬸,興高采烈地圍著鄭修,嘴上喊著王爺,卻似乎完全沒將王爺當回事似地,那言行舉止,仿佛見的不是王爺,就像是自家兒子娶媳婦般。

  人群里,裁娘喜兒小臉紅撲撲地,指著鄭修穿的那身王爺袍:“瞧見沒,鄭王爺穿的那身,我親手做的!”

  她有一句話沒說,坐著坐著還漲經驗了,推開了新的大門。

  鄭修不知自己在無意中被喜兒薅了一回羊毛,一一回應了鄭氏鄉親們的好意后,在眾人簇擁下走到鄭宅門口,抬頭一看,不禁一愣。

  鄭宅的匾額不知何時被喜慶的紅布遮了,當鄭修抬頭看著匾額時,在一旁等候多時的紀紅藕與裴高雅同時暢笑一聲,飛身而起,一人一邊,揭去紅布,露出新的匾額——“赤王府”!

  伊呀——

  門應聲推開,香風撲來,鄭二娘淚流滿面地站在門后,面露微笑,靜靜地看著鄭修。

  鳳北站在二娘身邊。

  丫鬟們站在二娘身后。

  “不就當了個王爺。”

  鄭修澹笑一聲,邁著大步,踏入赤王府。

  轉眼過了一月。

  春末夏初。

  遠處運河邊上,畫舫花船笑語歡歌,時不時有蟬鳴喚夏,傳了過來。

  “不就當了個王爺。”

  “區區王爺。”

  書房內。

  鄭修看著書房地上堆砌的琳瑯滿目的錦盒,揉著眉心。

  殷青青在一旁沏茶,慶十三捧著一沓紙,煙桿掛在腰間,笑瞇瞇地看著揉眉心的鄭修。

  “我鳳北呢?”

  “鳳北姑娘在外頭抓貓呢。”鄭修問起時,慶十三如實回答:“鳳北姑娘近些日子,對那只橘貓頗感興趣。”

  他剛當上王爺不久,那只橘貓不小心跳進鳳北懷里,碰到了鳳北的手——一頭小貓被鳳北滅成渣渣灰的慘景并未上演,這頭貓兒果然有古怪,竟能抗下鳳北的不祥。從那日后,鳳北仿佛摸上癮似地,成天沒事就往貓兒身上搓,貓兒起初還覺有趣,后來被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便開始躲著鳳北,鳳北便充分發揮了異人耳聰目慧的天份,在赤王府內與貓兒捉迷藏,這一捉就是一個月,甚至將鄭修都冷落了。

  她其實是在借著貓兒,研究自己的不祥。

  鳳北察覺到從食人畫歸來后,自己能碰貓了,自然要研究一番。

  到底是貓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這才是問題。

  “王爺,”慶十三改口改得順熘,笑道:“這些時日外頭送來的東西都清點好了,你要不要聽聽。”

  “段氏,紋銀千兩……”

  “停。”鄭修一聽,擺擺手:“送銀子的別念了,原路退回。”

  “成。”慶十三毫不意外地點點頭,將手中那沓清單丟去九成,念點別的。

  “天陰山百年雪參一對。”

  “南海夜明珠一顆。”

  “東海血蚌干百兩。”

  “黔南紫鹿大補陳鞭一根。”

  慶十三一路向下念,去掉銀子外就沒剩幾頁了,念到最后,慶十三一愣,面色古怪道:“西域金發暖床同胞妙齡白膚丫鬟一雙。”

  鄭修先硬著頭皮讓人退回去后,然后想起“西域”二字,忍不住問:“等會,誰送的?”

  慶十三看清送禮人那行時,臉上的戲謔消失得無影無蹤,沉默片刻后,忽然咧嘴一笑,道出四字:“瞎子陳為。”

  鄭修在院子里找到鳳北時,她正站在屋頂上,閉著眼睛側耳傾聽。

  “你又能聽見萬物之聲了?”

  鄭修在下方問。

  鳳北睜開眼,有幾分氣餒,搖搖頭:“這只貓越來越會藏了。”

  鄭修頗為意外,鳳北與小貓抓迷藏他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的是,鳳北居然在抓迷藏上輸給一只小貓了。

  這段時間他們通過逗貓,一直想讓這只小母喵主動露出貓腳。只是這只貓除了高冷、罵人、會捉迷藏之外,就沒有表現出其他的異樣,仿佛就是一只會罵人的普通橘貓。

  “看我的!”

  鄭修跑回書房,從旮旯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珍藏的布偶。布偶是巧手喜娘親手縫制的,外觀看起來像是一條小魚,肥肥白白的。

  鄭修取出魚布偶,跑回院子,吹了一聲口哨后:“看魚!”

  便將魚布偶往天上一丟。

  鳳北與鄭修抬頭望向那布偶。

  一道小巧的身影憑空閃出,張口叼住了那只魚布偶,落在庭院中央,用牙口與爪子撕扯著,邊扯邊在地上滾來滾去,新玩具玩得不亦樂乎。

  鳳北從屋頂上落下,看著貓兒,心道學會了。

  “我在畫中世界,每當自己差點分不清我是何人時,一看見小鳳喵,才恍然想起自己是誰。”鳳北看著看著,神情多了幾分柔軟,低聲訴道,她又不經意間想起了那十年,露出懷緬的神色。

  鄭修卻微微一愣:“為何?”

  鳳北:“不正是因為真正的謝氏夫婦,從未在谷中養過貓。他們只有那兩頭駱駝。所以每每看見小鳳喵,我就想起了真正的自己,也想起了我一直都在扮成她。”

  鄭修訝然,注意力卻落在了另一個細節上:“你怎能確信他們從未養過貓?”

  鳳北沉默,扭頭望向鄭修:“在畫中世界破碎的最后,你莫非沒看見公孫陌的經歷?謝洛河的經歷,在那一刻,一點不差入了我的心,點點滴滴,令我身臨其境。”

  鄭修瞪著眼搖頭:“我只看見了一些些片段……等等,我這才想起,公孫陌與謝洛河他們那輩子,就從沒碰過貓,也沒養過貓。而且,兩百年前大乾并未興起圈養家貓的風潮,貓源自西域各國,綠河路斷了,西域與大乾往來受阻,公孫陌甚至都沒見過貓……”

  “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就不可能畫出來……”鄭修低頭,喃喃自語:“我一直誤以為,這只貓是透過某種方式,我們在離開后,從畫里帶出來的,有什么東西附在了原本的小橘貓身上。”

  “不對,這玩意壓根就不是來自畫里,公孫陌可能從來就沒畫過貓。”

  “附身在原來小橘貓身上的‘東西’,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從什么地方?”

  一滴冷汗出現在鄭王爺額頭上。

  他連忙跑到地上打滾的橘貓身邊蹲下。

  “小鳳喵呀……”鄭修語重深長地對貓兒說:“你說咱養你也好些年了,你吃好住好,本王自問這些年無論畫里畫外也待你不薄。”

  “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如果是真的你就眨眨眼。”

  貓兒停下抓咬,懵懵地抬起頭,與鄭修對視。

  鄭修看著那對毫無感情的豎童。

  “你……來自常闇?”

  鄭修咬著牙問。

  “喵!”

  很快。

  喵咪眨了眨眼睛,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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