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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追尋

  鄭修與慶十三走出鄭宅時,月玲瓏追了出來。

  “夫君。”

  她追著鄭修的背影,不知為何,鄭修與他爹打了一架之后,月玲瓏覺得自己的夫君像是變了一個人,背影變得陌生而遙遠。

  “你……”

  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問:“想去哪里?”

  鄭修回頭看著月玲瓏,他的枕邊人,一時間,他不知說些什么。月玲瓏手中捧著一件厚厚的大氅,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貼心地為鄭修披上。

  “妾身可以……”

  她低著頭,弱弱地問。

  “巧了,我想去一趟北蠻,月之氏族。”

  鄭修笑了笑,摸了摸月玲瓏的臉。鄭浩然的拳頭打醒了他,讓鄭修察覺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怪不得他這段平靜的日子里,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塊。

  鄭修決定找出缺少的這一塊是什么。

  他目前仍沒有清晰的頭緒,但鄭修隱約覺得,從“燭”這邊查起,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決定。

  “現在?”

  月玲瓏一愣,此去北蠻,路途遙遠,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抵達,她萬萬沒想到鄭修輕裝上路,說走就走。

  沒等鄭修回答,月玲瓏仿佛瞬間想通了,用力點頭,上前牽住了鄭修的手:“妾身陪你,天涯海角,無論何處。”

  鄭修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最后還是任由月玲瓏抓住了。

  慶十三默默地抽著旱煙,直到鄭氏夫婦二人站在一塊,慶十三瞇著眼睛笑道:“可以出發了?”

  第一站,巴格那莫山。

  月玲瓏曾說過她小時候的事。

  她小時候沒生那場改變人生軌跡的怪病。

  狼王沒有攀上巴格那莫山求助大天巫,更沒帶回靈藥。

  月玲瓏沒有因此而成為縫尸匠。

  決定目的地后。

  慶十三張口吐出一片濃郁的煙霧。

  這是他成為“擺渡人”后,第一次在鄭修面前展現他“擺渡人”的門徑奇術。

  繚繞的煙霧沒有任何難聞的氣味,鄭修略有幾分驚訝,看著纏繞在身旁的煙霧,煙霧中竟蘊藏著淡淡的寒意,青中帶黃,沉于三人一貓腳下,宛若來自黃泉,令人遍體生寒。

  煙霧游動,在三人面前重塑形狀,眨眼成了一扇門扉。

  “你……很熟練啊。”

  鄭修這才注意到,慶十三的手背上添了新傷。

  “嗯,少爺眼尖,”慶十三學著其他人喊“少爺”,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泛黃的牙齒:“那天閑著無事,出去了一趟。”

  “去哪了?”

  “一條險河,一葉孤舟,一個擺渡人。”慶十三背對鄭修,煙桿撥開煙霧,那動作就像是打開了面前那扇“門”,他語氣稍頓,最終仍是沒有隱瞞:“他叫白秋月。”

  鄭修聞言,瞳孔一縮,但他沒說什么,點點頭,跟著慶十三身后,走入煙霧門扉中。

  “少爺不怪?”

  慶十三本以為鄭修會訓斥自己自作主張,不料坦白過后換來的是一陣沉默,讓慶十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摸著后腦勺多嘴問了一句。

  “怪什么?”鄭修搖搖頭:“什么感覺?”

  慶十三摸著胸口,閉目思索片刻:“古怪。我與他一見面,他似乎知道我要來,我也莫名起了殺心。慶某那刻只有一種心思,我們倆,只能活下一個。”

  “完活后,那玩意自己飛過來了。”

  “慶某變完整了。”

  月玲瓏乖巧地跟在鄭修身后,聽著二人古怪的對話。她聽不懂,但她略受震撼,她隱約察覺到鄭修與慶十三所說的事,獵奇怪異,定不尋常。

  踏入門扉后,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月玲瓏頃刻間更沒了探究的心思。扭曲的霧靄深沉似海,由四面八方向兩旁擠壓。在幾人眼前,光憑眼睛分不清上下左右,他們三人出現時,斜斜地漂浮在光怪陸離的虛空中。

  慶十三招招手,煙霧凝實,在三人一貓腳下化成了一葉灰色的小船。

  三人落在船上,小船如失重似地,向下方快速墜落。

  過了一會,小船發出一陣劇烈的顛簸,落在漆黑粘稠的河流上,穩穩地向前行駛。

  “夫人,你可當心別將手什么的,伸出船外啊。”

  慶十三好心提醒。

  月玲瓏不明覺厲,認真地點點頭。

  一層朦朧的灰光如罩子般將船身裹著,罩子外顏色更為深沉,即便是不懂其中玄妙的月玲瓏,也察覺到正是這層罩子,將外面的什么東西隔絕了,她正被慶十三保護著。

  兩旁的灰色扭曲向中央擠壓,卻無法影響小船一點半點,慶十三站在船頭,那本是鄭修從市集上淘來的普通煙桿,如今到了慶十三手中,詭異地拉伸邊長,成了擺渡人的“棹桿”,隨著慶十三輕松自若地在船頭撐著,小船速度極快,破開粘稠的黑河,沿著蜿蜒的黑河向前方移動。

  月玲瓏坐在船尾,搖搖晃晃,有點頭暈。

  鄭修注意到月玲瓏似乎有點暈船,他攙著月玲瓏,月玲瓏扶額順勢倒入鄭修懷中,閉著眼睛沒說話,渾身透著小女人的柔弱與無助。看著那張臉,注視片許,鄭修抬頭,朝慶十三道:“巴格那莫山……山頂。”

  “好嘞!”說完,慶十三便蹲在船頭,一動不動。

  “咳咳,慶某在看地圖。”慶十三干咳兩聲,有點尷尬,他快速將地圖藏回懷中,尬笑道:“路不熟,嘿嘿,門徑也不熟。”

  懷里的橘貓仍是一副被嚇傻的蠢樣,兩手扒拉著鄭修的衣襟,它但凡再重一點,指不定一甩一蕩間,就能把鄭修的長衫給扒下。

  巴格那莫山的山頂仍是積了一頂厚厚的雪蓋。

  高入云端的山峰上,無人之地,憑空出現了一道扭曲,三人一貓從容地從扭曲中走出。

  “嘔——”

  橘貓暈船,一出門就趴在地上干嘔,近似孕吐。

  山頂的風景一眼便能看盡。

  鄭修記得,曾經燭隱居的地方,逼格拉滿,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居室。削平四面山壁,將暴露出一個完全由“黯鐵”所鑄造的“大盒子”,可隔絕穢氣奇術,堅不可摧。

  如今,這里只剩一間破舊的茅廬,茅廬幾乎被積雪壓塌,緊閉的門前堆滿了積雪,不知有多久無人問津。

  “這里就是大天巫隱居之地?”

  不等鄭修問起,月玲瓏的臉上所流露的納悶神情,讓鄭修明白月玲瓏根本沒來過這里,也沒見過大天巫,更不知道“原本”的這處是什么景色。

  “里面……”慶十三兩顆眼珠子黑漆漆的,里面像藏了一潭黑色的湖水般,蕩出了一圈圈奇異的漣漪。他盯著那扇門盯了一會,納悶道:“沒有活人。”

  慶十三話音落下,鄭修已經走向雪山之巔的茅廬,推門而入。

  推門瞬間,里面傳來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門內有一個火爐,火爐上有一個炕,屋內掛著許多早已風干腐壞的肉干。炕上躺著一具衣衫襤褸的尸體,尸體幾成白骨,怪不得腐臭味如此地淡,儼然死去多時。

  “死了。”

  “死了!”

  “喵……嘔!”

  慶十三、月玲瓏、橘貓,對炕上枯尸流露出不同的反應。

  鄭修閉著眼睛思索片刻,沉聲道:“天陰山,鏡塘鎮!”

  半日后,天蒙蒙亮。

  慶十三開船,在外灘中穿行,從極北之地,跨越大乾,來到西南天陰山腳下,一座名為“鏡塘”鎮的地方。

  “少爺,你來過這里?”

  天陰山下,地勢層層拔高,如階梯般在山壁上分布。一棟棟依附于山壁的房子,層層疊疊,向上堆砌。鏡塘鎮這么一個小鎮子,地勢由低到高起伏極大,獨特的地貌令慶十三嘖嘖稱奇。

  “我曾與和尚背著一副畫,在一群人的追殺下逃到了此處。”鄭修眼中流露出一絲絲懷緬,笑答:“那時恰逢此處鬧‘百年蟲’,正在舉行‘凈污禮’,和尚心善,摻了一腳……死了不少人。”

  “百年蟲?凈污禮?”

  月玲瓏在一旁好奇地問。

  鄭修笑著將“燒孕婦”一事言簡意賅地說出。

  果不其然,月玲瓏臉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

  鄭修又道:“可因為和尚救了火刑架上的孕婦,讓更多孕婦死去了。”

  忽然,一股違和感涌上鄭修心頭。那副畫,我為何要為了那副畫?片刻后一個想法自若地將這違和感沖散:為的是藏在畫中的“畫師”詭物,是了,里面藏了畫師詭物。

  鄭修握緊拳頭。

  月玲瓏面露驚愕,牽著丈夫的衣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鄭修、慶十三、月玲瓏三人的服飾與本地人風格相差甚大。鏡塘鎮當地人投來警惕的目光。鄭修面色自若,四處張望著,熟門熟路地走到凈巫的家。

  門前,一赤腳小童持帚掃著門前落葉。鄭修認出了他,是“小釗”。

  “小釗,你爺爺在家么?”

  鄭修上前搭訕,小童抬頭,面露疑惑:“你是?”他疑惑是因為這三人顯然是外地人,且他頭一回見他們,為首那人卻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可鄭修一副與爺爺熟悉的姿態,讓小釗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他朝屋內努嘴:“爺爺在里頭。”

  走入屋內,院子里坐著一位面貌普通的老人。三人入內剎那,病怏怏的老人頃刻間彈坐而起,驚慌地呼喚小釗:“小釗!釗啊!這仨誰啊!”

  小釗這才知道,上當了。

  狡猾的外鄉人!

  “如何?”

  慶十三知道鄭修正在尋找“什么”,他湊近幾分,在鄭修身旁壓低聲音問。他隨意地吞吐煙霧,那放松的姿態將未經世面的小釗嚇哭了。

  “老人家,有所叨擾,請勿見怪。放心,我借本書看看就走。”

  鄭修看著陌生的老人,那懼怕的神情不似作假。他朝老人拱拱手,進入屋內。

  屋內一角,一摞摞不知年份的古籍隨意堆疊,鄭修上前翻找。

  過了一會,鄭修失望地發現,沒有他想要的那本書。

  于是他又跑到院外,看著抱在一塊不知所措的爺孫倆,心感抱歉,但仍是主動詢問:“有請老翁,小子想找一本名為《常闇密錄》的書。”

  “常什么密?”

  老翁聞言,皺紋一顫,手掌兜在耳旁,大聲問。

  “常闇密錄。”

  “密什么常?”

  “常闇密錄。”

  “暗什么錄?”

  慶十三捏緊煙桿。

  鄭修望向小釗:“你們如何得知‘百年蟲’的治法?”

  小釗聞言更愣:“什么百年蟲?”

  “棉蛻。”

  “原來你問的是‘棉蛻’啊!”小釗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小跑入屋,過了一會他拿著一本書交到鄭修手里:“你說的是這個吧!”小釗如今巴不得三個“狡猾的外鄉人”趕緊走,行為舉止非常配合,他伸手在布滿灰塵的封皮上拍了拍,努力讓鄭修看清楚些:“這本書不叫你說的名字,叫《張公志異》,里面寫了‘棉蛻’的治法。”

  話音落下,小釗渾身一抖:“你這狡猾的外鄉人是如何知道‘棉蛻’的?可它也不叫‘百年蟲’啊!怪難聽的。”

  狡猾的外鄉人?

  慶十三與月玲瓏面面相覷。

  鄭修此刻無瑕顧及旁枝末節,他皺著眉打開了那本名為《張公志異》的古籍。

  做百般人,曉天下事扉頁寫了一句奇怪的話。

  鄭修眉頭一挑,心中一動,沒說話,快速翻閱。

  書里記載了一位自稱“張公”的人,游歷天下的所見所聞,大多是一些離奇的鄉野傳說,或一些常人無法抵達的奇觀怪景。里面有一篇,記載了一種名為“棉蛻”的蟲。與鄭修記憶中的“棉蛻”大致相仿。書里說,有一些地方受棉蛻之苦,若無法找到棉蛻的源頭,只能退求其次,燒死患病的孕婦,這樣方可避免更多人“染病”。唯一與鄭修記憶不符的是,書中所說的“棉蛻”,沒有了“百年鬧一次”的規律!

  “沒有!”

  “沒有!”

  “沒有!”

  鄭修一頁頁地翻閱著,越翻越快,口中喃喃自語。

  月玲瓏察覺到夫君心思躁動,于心不忍,伸出手指溫柔地按平夫君眉頭的“川”字擰結。

  “夫君,你到底在找些什么。”

  “一篇叫做‘逐日者說’的文章!這本書里沒有!不是這本書,或者……”鄭修翻到了最后一頁,終于看見了作者的署名——“張大耳”。

  “張大耳,張大耳,張大耳。”《張公志異》從鄭修手中落下,鄭修臉上驚愕再也無法掩藏:“兩百年前,江湖百曉生,張大耳!”

  “是他,游歷天下,寫了這本書!”

  “他沒死!”

  “是了!他沒死,他活下來了!”

  “這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鄭修躁動的心,隨著張大耳那張笑嘻嘻肥嘟嘟的臉龐浮現在記憶中,隨之平靜下來。

  鄭修從地上撿起那本《張公志異》,拍干凈塵土,鄭重走入屋內,放回原位。沉默片刻后,鄭修自嘲一笑:“我怎么忽然變得和某些人一樣,在追逐著‘第一位異人’的軌跡,沿著他走過的路,一點點地找著,能證明他存在過的痕跡。”

  “所有事實表明,這世界根本沒有燭所留下的東西……”

  忽然。

  鄭修沖出房間,朝慶十三大喊:“大漠之西!日蟬谷!快去哪里!”

  如果燭沒有存在過,他從來都不曾出現過,那么畫中世界的經歷,還是真的么?

  慶十三與月玲瓏看著鄭修那魔怔的樣子,也不好說什么。

  讓慶十三蕩起棹桿,小船兒推開波浪,過了一會,當扭曲形成門扉,慶十三推開門時,烈日當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喧囂的市集,鼎沸人生。

  他們來到了日蟬谷:

  一處熱鬧的世外桃源。

  好不容易爬了起來……

  你們可知道我有多苦……

  兩條腿都在打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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