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踩著腳踏,心靜如水,他在回憶前一世的薛元桐,今晚是怎么樣回家的呢?
那時候他一顆心全掛在沈青娥身上,對班上的女生從不關注,不過他隱約記得,第二天早上他來的很早,幾乎是班上最早到的幾個同學,他看到薛元桐頭發有些凌亂,軍訓服褶皺,好像趴在教室睡了一晚。
這般想著,姜寧倒也漸漸清楚,倘若不是今晚叫住薛元桐,她恐怕真會在教室待上一整晚。
真是又蠢又笨啊!
他又不禁想到高三的薛元桐,那時候薛元桐已然長大,個子拔高到一米六,如今幼稚的臉龐徹底長開,加上全市第一的成績,古怪的性格,整個學校不知道多少人傾慕她。
姜寧這種小透明,和她完全沒有任何交集。
只是最后,薛元桐本該創造奇跡,本該有絢爛的人生,卻在高考前夕測出血癌。
一個生命自此結束,如同流星劃過。
從那以后,姜寧知道了何為悲劇。
薛元桐幾乎是姜寧現世接觸過的,最優秀的女孩,不因家世,僅以才華。
他忽然笑笑,對現在還未綻放光彩,渾身充滿著倔強膽怯驕傲的女生,喊道:
“薛元桐,想吹風嗎?”
“吹風?怎么吹?”薛元桐問。
“我加速。”姜寧說。
薛元桐心里嘀咕,自行車加速能有多快?
“來!”
“抱緊了。”姜寧叮囑道。
薛元桐沒在意,笑話,她是那種會害怕的人嗎?
然后,隨著姜寧逐漸提速,薛元桐的神情從不屑變成了吃驚,最后轉為驚恐。
當她回過神來,發現胳膊摟住了姜寧的腰,她早已忘記了什么男女授受不親,風在耳邊狂嘯,道路兩旁的景色飛速后退。
太快了,她感覺自己如同貼著地面飛翔,身體僵硬,胳膊死死勒住姜寧,山地車如同射出的箭矢,沖向無邊黑暗中。
倘若地上有一顆小石子,整個車子便會甩飛出去,她想活下去,想大聲制止姜寧,可她完全忘記了如何張口,薛元桐心中唯有震撼。
這種急速狀態下,薛元桐腦袋逐漸放空,猶如在空曠深谷中永恒下墜。
隨后她察覺到車速逐漸緩慢下來。
姜寧剛才騎到了70多碼的時速,其實還能再加速,但他擔心后面的薛元桐掉下去,另外這輛山地車未必承受的住。
山地車是捷安特的暢銷款,價格兩千多,不過姜君龍不會保養,性能不是巔峰狀態。
隨著速度回歸平常,姜寧拐下大壩。
“到了。”
話音落下,車子停在平房前面。
薛元桐吸了口氣,松開鎖死姜寧的胳膊,顫顫的滑下后座。
她恐懼的盯著姜寧,剛才她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直到現在,她心臟怦怦的跳,腿仍然僵硬。
薛元桐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舒出。
“如何?”姜寧問她。
薛元桐搓搓臉,滿不在意的說:
“不錯嘛,沒想到你小胳膊小腿的,騎的還挺快,稍稍讓我提了點興趣。”
“好啊,我下次再快點,保證令你滿意。”姜寧表示道。
薛元桐:……你可奪了我的小命吧!
“你在這里等等我。”撂下一句話,薛元桐進了家門,等她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大桃子。
“喏,我奶奶自家樹上結的桃子,特別甜。”
“另外,謝謝你今晚帶我兜風。”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的進屋了。
有恩必報,這是她薛元桐的做事風格。
而在姜寧心里,薛元桐那明明很弱,卻強裝鎮定的模樣,也是難得的樂趣。
9月2號。
姜寧照常去學校,僅僅騎出幾百米,就見薛元桐走在路上,她上學的時間,似乎比平時晚了不少。
“上車。”姜寧喊了聲。
“行吧,今天本想跑個三公里,既然你邀請,那我便不跑了。”薛元桐說著話,慢騰騰的挪上后座。
“我煮了兩個雞蛋,分你一個。”薛元桐從來不白坐車。
“今天騎慢點,路上有人。”她叮囑道,絕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想撞到路人。
“放心吧。”姜寧道。
薛元桐欣賞著清晨的景色,不由得回想起前幾天走路上學的痛苦,憶苦思甜,她認為現在真是太幸福了。
接著她又回想起昨晚的場景,太快了,她從未見過有人騎車能騎的快飛起來,由于當時太害怕,她記不清具體多快,總之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心有余悸。
‘下次姜寧想要飆車的時候,一定要尋思個方法拒絕他,不然我可禁不住他折騰。’
薛元桐自顧自的想著。
看著前面姜寧勤懇的踩著腳踏,她決定關照一下老弟。
“姜寧,以后你學習上有不懂的地方,盡管問我!”
“好啊。”
“咦,你怎么不反駁?”薛元桐奇怪道,兩人同是四中普通班的學生,按理來說,自己成績和姜寧是一個水平線的。
要是旁人,估計該反駁了,畢竟誰關照誰還不一定呢?
姜寧心道:‘因為我知道你前世很厲害啊,整個禹州市都沒人能和你比。’
他對薛元桐說:“你看著像個成績好的崽。”
“???”怎么這話薛元桐聽著不對呢?
但姜寧的語氣十分真摯,令薛元桐欣慰不少,與此同時又少了點樂趣,倘若姜寧質疑她該多好,然后她月考發力,以絕對成績蓋壓全年級,到那時,再把成績單拍在姜寧臉上,用三分傲慢,三分同情,四分漫不經心的眼神告訴他:
‘我注定是你無法想象的女人。’
然后姜寧納頭便拜,從此奉自己為神靈。
“哈哈哈。”想著那畫面,薛元桐暢快的笑出了聲。
河壩上的老人看了一眼,無奈搖搖頭,連后面跟的小黃狗都斜睨過來,發出鄙夷的氣息。
薛元桐重新板上小臉,幻想之后又有點空虛。
她之所以上四中,其中也有緣故,她原本在禹州第十四中學讀初中,初一第一次月考,成績便沖到了全年級前十。
若非隱藏了部分實力,全校第一,本該是她。
那次數學試卷極難,她卻甩了數學第二名,近乎二十分。
數學老師是位年近四十的精致女人,開學一個月,薛元桐愣是沒見她穿過同一件衣服,足見家里衣服該有多少。
薛元桐數學成績好,不出意外的得到了數學老師的鼓勵,當著全班同學狠狠夸獎,快給她夸到天上了。
沒多久,數學老師在課外開了一個補課班,一個學期一千,班上有同學參加了她的補課班。
薛元桐沒參加,以她的家境,一千元是很大的數目了,她媽媽一個月的收入也不能比這多多少。
隨著補課班的開設,數學老師對班上同學的態度,便發生了轉變,開始在課堂上對沒參加補課班的同學冷嘲熱諷。
薛元桐學習好,受到的嘲諷少一點,而那些數學成績差的同學,又不參加她補課班的,經常被她掛出來各種諷刺,極盡打擊。
凡是交了補課費,參加她補課班的同學,她的態度則極好,各種和顏悅色。
數學老師上課藏私,一些比較經典的題目,她只在補課班才講。
到最后被逼無奈下,一個班上,有二十多個學生參加補課班。
她負責三個班級,總共七十多名學生參加,一年兩個學期,收入十幾萬。
薛元桐看不慣她的行為,你不是開補課班嗎?不是藏私嗎?老娘不參加補課班,照樣吊打你教出的學生。
薛元桐沒費多少功夫便做到了,數學成績與別人拉開了斷層差距,但迎來的卻是數學老師更尖銳的打擊,各種冷嘲嘲諷,甚至一次,她忍不住頂撞了一句,被憤怒的數學老師扇了一巴掌。
薛元桐那天眼睛紅紅的,很難過,回到家后,媽媽問她臉怎么了,她說不小心摔倒了。
她有想過告訴媽媽真正的原因。
可媽媽只是普通人,她幫不上忙,也會睡不著覺。
在數學老師這種惡毒之人面前,媽媽討不到便宜。
她考慮過轉學,以她的成績,只要愿意全部暴露出來,別的初中絕對會收她。
可是轉學也需要通知媽媽,薛元桐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聽班上參加補課班的同學說,數學老師丈夫有點地位,否則學校不會縱容她這種行為。
那些參加補課的學生,說話的時候非常郁悶,畢竟不是誰都富裕,很多學生是普通家庭,花一千參加補課班,相當肉痛,可他們只能花錢省麻煩。
于是薛元桐決定以自己的手段,反擊數學老師,她很清楚,如果她中考正常考試,以她的數學分數,數學老師一定也會因此受益。
一想到這里,她便覺得惡心。
所以她在中考數學考場,做了一個此前從未有過的大膽行為,她數學交了白卷,150分全扔了。
這很任性,薛元桐先前便計算好了,中考總分包含體育實驗,一共925分,就算不要150分,她依然可以取得不錯的成績,雖進不了二中,四中絕無問題。
她想以零分的成績反擊數學老師,然后在出成績后,被人關注,她再把數學零分情況告知大家,以此曝光數學老師。
然而這種行為失敗了,以她的中考成績,并沒受到多少關注,也沒人來采訪她,沒人會關注隕落的天才,只有班主任得知她的總分后,表現的比較惋惜。
更多的是同學的冷眼旁觀和幸災樂禍,畢竟一個原先的年級前十,中考居然只有六百多,連二中的門檻都沒跨過。
那一天,薛元桐成長了。
倘若當初她直接以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績,踏入二中實驗班,或許會迎來許多關注吧,會有人詢問她,會有人采訪她,到那時,便能順勢說出數學老師的行為。
全市第一的成績,也能讓她獲得一筆不菲的獎學金,緩輕媽媽壓力。
可惜,曾經那個在考場交白卷的薛元桐,心里只有對權威的不甘,只有一往無前的熱血,只有少年人專屬的異想天開。
至于這個決定導致的后果,她從未考慮過,她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報復回去,了卻三年的恩怨。
空缺的150分,固然令她錯失了許多。
但如果現在回過頭來,問薛元桐,后悔么?
薛元桐抿了抿嘴唇,睫毛輕挑,目光投向遼闊的澮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