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穎慧察覺到了姜寧語氣的變化,這一刻,她不知為何,之前的羞惱逐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滄海桑田之感:
“是呢,四年。’
對于郜穎慧而言,這四年將她的人生分割成了兩半。
12歲前,她的生活平淡快樂,直到某天突然惡心犯病,到醫院檢查,慢性腎炎,從此之后,幾乎每隔一兩個月,她前往南市住院。
雖然父母瞞著她,但如今互聯網發達,她自己上網查詢,查到最后,發現最好的治療方法,唯有換腎。
然而,哪怕等到腎源,換腎后也并非一勞永逸,術后需要長期吃排異藥,而且新腎臟的腎功能會逐漸喪失,最后再次進入發病狀態,用透析維持。
如果郜穎慧從未體會過正常的人的生活,她絕不會如此頹廢,但,她曾經體會過美好。
得病后,仿佛被判了無期徒刑,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幾乎無法接受。
她不想讓曾經的朋友,同學知道她的現狀,也許少女的執拗作祟,她主動和以往的人生做出了切割。
可是,當這一刻,她望著姜寧陌生又熟悉的臉龐,突然后悔了。
她很好奇,他為何變化如此之大,是經歷了和她類似的事嗎?
“姜寧,你現在還在瓦廟中學嗎?”郜穎慧試圖了解他。
姜寧:“沒,我在禹州四中。”
“長青液邵總的母校?”郜穎慧眼前一亮。
長青液發布的兩款產品,一款治愈脫發,一款治愈近視,像她這種患者,會忍不住期待,長青液公司是否可能研發出一種特效藥,治愈她的腎病呢?
然而,終究是幻想罷了。
目前的治愈研究方向,只有用自己身體的細胞,定向培養器官進行移植,即,換自己的腎,才不會出現排異性。
然而,這條方向現在根本走不通。
聽到郜穎慧這個許久不見的老同學,也能一口說出邵雙雙的事跡,姜寧會心一笑,公司確實沒白創。
“是的,之前我們學校辦校慶,我還見過邵總呢。”
“啊,邵總有電視里的好看嗎?”郜穎慧驚喜。
“更好看。”
列車平穩的駛過軌道,車廂里中不時傳來少女的訝然,因為相隔太久所產生的生疏,漸漸的化開了。
兩人講著現狀,過去,未來,好像在被時空隔開的空間里,構建了新的關系。
只是,隨著列車到站的播報響起,終究到了分別的時刻。
姜寧和郜穎慧是谷陽人,所以在同一站下車,隨著下車的人群,向出站口匯聚。
列車上,那位偷偷帶布偶貓的年輕女人,捧著她的包包,險些落淚了都,她的貓貓被蹂躪了一路。
她用手輕輕撫摸貓貓頭:“不怕,沒人可以欺負你了。”
結果這貓一爪給她手扇開,探出貓頭看窗外。
年輕女人:‘被摸上癮了?’
谷陽火車站出口,數十個出租車司機賣力吆喝。
郜穎慧看向姜寧,發現他只帶了一個書包,她問:“你現在回瓦廟嗎?”
姜寧:“嗯,一起?”
郜穎慧抱歉道:“我家在縣里定居了,過兩天才去老家呢。”
說著,她看向遠處一輛轎車,那是她爸的車,正在等她。
她莫名的有些緊迫,深深地吸了口氣,像對過去的自己進行顛覆,她鼓起勇氣:“姜寧,能加個qq嗎?”
聞言,姜寧目光移到她懇切的臉上,盯著她的眼睛。
她是很漂亮的柳葉眼,柔和低調的優雅,和以前活潑的她,宛如兩人。
郜穎慧面對姜寧的審視,倒有些不自在,她驀然想起四年前,姜寧站在夜空下的十字路口,問她要qq號,被她拒絕的畫面。
她至今還能想起黑夜里,姜寧明亮的眼睛,而不是現在的墨染內斂。
她心情格外忐忑,不禁憂心:‘如果說,他為了報復上一次,拒絕我怎么辦?’
她真的很想給姜寧解釋,當初她為何拒絕,嗯,說起來很玄幻,她真得了絕癥。
當郜穎慧心神慌亂之際,姜寧淡淡的說:“我拒絕。”
好了,郜穎慧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這一瞬間,被拒絕的恥辱感,充斥在胸口,令她心里酸澀無比,幾欲奪路而逃。
‘被拒絕很正常,畢竟我有病啊。’
自己不是以前瀟灑的大姐大了,而姜寧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普通男生,他現在高高帥帥的,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
下一秒,姜寧掏出手機,他笑呵呵的:“你能把你的qq給我嗎?”
“額?”郜穎慧一愣。
她下意識報出一串數字,姜寧點擊添加好友。
直到郜穎慧點擊同意后,她才反應過來,嘴里冒出來一句話:“從哪里跌倒,從哪里起來嗎?”
姜寧:“不然呢?”
悲觀蕩然無存,郜穎慧又氣又笑:“行,好。”
姜寧目光移動,遠處的轎車里,一個中年男人緊緊盯來,表情警惕。
他擺擺手:“行了,我趕車了,你回家吧。”
說完,姜寧抬步離開。
郜穎慧跟他道別后,找到她爸開的小轎車,一進車門,一股空調熱風撲面而來,心立刻安寧了。
“爸,我還以為你今天回老家了呢。”郜穎慧笑的很開心。
郜爸面容緩和了很多,他打著方向盤,說道:“我要是回老家了,你怕不是跟人走了。”
郜穎慧有點害羞:“爸,他是瓦廟的小學同學,坐火車恰好碰到了。”
郜爸聽著女兒狡辯,可是他心底明白著呢,八成是瞧上人家了。
只是,郜爸不免暗暗嘆息。
他女兒的病太嚴重了,其中一點,將來不能生孩子。
或許小年輕談戀愛,根本不在乎這一點。
可是一旦到了談婚論嫁,誰家父母愿意讓自家兒子,娶一個不能生小孩的女人?
僅僅是這一點,便足以否定一切。
郜爸腦海中思索良多,臉色依舊如常,道:“你媽估計下午才能回來,中午帶你到大伯家吃飯。”
“嗯好。”郜穎慧答應著,雙眼卻盯著手機屏幕。
來自早晨的消息,小雪:“慧慧,臨走前我想請以前的同學吃頓飯,你要來嗎?有王杰,迪哥,大小娟他們。”
小雪曾在瓦廟鎮小學讀書,當初和郜穎慧是好姐妹。
中學時代,郜穎慧得病,于是主動斷聯。
誰知前段時間,小雪和父母到一中辦轉學事宜,曾到她家拜訪。
小雪想到以后轉學一中,孤苦伶仃的,于是經常找郜穎慧聊天,關系日漸熟悉。
‘小雪初中和姜寧一個班吧?’郜穎慧想到,‘以前還聽她說過姜寧的事。’
本來郜穎慧準備拒絕的,可是想到姜寧,她又猶豫了。
郜穎慧點點屏幕,發送:“小雪,我今天碰到一個老同學。”
姜寧走了快四百米,來到一處公交站,此處是通往各個鄉鎮的臨時站臺。
站臺聚集了很多人,老爺爺老奶奶,中年夫妻,學生,眾人時不時看向車來的方向。
姜寧雖然可以駕馭飛舟,但他沒選擇,有時候生活慢一些,也是一件頗有樂趣的事。
他沒等兩分鐘,一輛白色大G緩緩停在站臺前,硬朗霸氣的外觀,引得等待的眾人,投去驚異的眼神。
車窗緩緩降下,丁姝言冷艷的側臉顯現,她道:“姜寧,上車。”
姜寧笑笑,他沒想到,丁姝言玩這一出。
他沒堅持等車,而是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大G再次啟動。
車內,姜寧打量丁姝言,她上身寬松利落的黑色小西裝,很顯高級感,視線再往下,復古連衣裙,以及,裙擺下包裹了少女雙腿的黑絲。
‘她真的很會穿搭。’姜寧心道。
姜寧懶散的靠在座椅上,不經意的問:“時間卡的不錯。”
丁姝言保持沉穩:“我一向如此。”
姜寧樂道:“喲,是一向如此,還是對我如此?”
丁姝言本來繃著的嘴角,有些難以維持了:“…”
平日里她沒少在網上和姜寧玩霸總情節,可一旦到現實,仍無法適應,太不符合她的調性。
姜寧:“怎么查到的?”
丁姝言開著車,回答:“讓交通局查的。”
姜寧:“你家不是林中盛集團嗎?”
丁姝言正色道:“我姓丁。”
當年林家是她母親那邊選中的,確切的說,林家只有被挑選的份,所以,她能跟隨母姓。
說到這里,丁姝言踩了一腳剎車,大G停在紅燈前,右邊有一輛小轎車并排。
姜寧神識一掃,小轎車里坐了一對年輕男女。
姜寧掏出手機,對著右邊小轎車拍了照片,隨即收回手機。
丁姝言不明所以。
出了縣城,經過一段省道,接著駛入鄉鎮的水泥路,這種道路對于開車技術要求很高,不過丁姝言車技不錯,而且開著大G,遇到的汽車很守交通法則。
二十分鐘后,大G行駛到瓦廟鎮的臨時車站。
姜寧:“就這里吧。”
丁姝言:“嗯,回禹州之前,再給我發條微信。”
她目送姜寧下車,隨即絲毫不拖泥帶水的驅車返程。
與此同時。
不遠處幾個穿著羽絨服的小青年,望見了大G離開的一幕。
有個胖乎乎的,臉肉嘟嘟的男生說:“迪哥,這車霸氣啊,跟你家那款車差不多了!”
迪哥個子不高,165的樣子,但在幾人之間,明顯是話事人。
他聲音帶了些鄙夷:“小涵,我家的車是豐田霸道,人家這是大G,二百多萬呢,能買好幾輛霸道了。”
小涵驚了驚:“那么貴?”
迪哥聽后,又有幾分自豪:“我家以前也有一輛大G,后來賣了而已。”
他們家族在澮水河邊,幾十年前便是運沙大戶,他爸那時一天能掙兩三萬。
小涵:“牛逼啊迪哥!”
迪哥點上一根煙,望著遠處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尋思著,這人還挺有錢的,居然能坐上大G。
瓦廟鎮只是普通小鎮,迪哥家在鎮上,已經是頂級了。
比起那等頂級大戶人家,姜家則平庸了許多,但在姜家莊,卻也有幾分實力。
姜寧爺爺有四個兒子,一門四男丁,還是‘經商世家’。
大伯姜齊天在禹州市區開飯店,年入五十萬。
二伯姜心天在瓦廟鎮開飯店,年入十五萬。
三伯姜協天在瓦廟鎮開早餐店,年入二三十萬。
只有姜寧爹姜力天在沿海城市打工,有些上不得臺面。
不過呢,現在姜寧爹是整個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
從臨時車站下車后,姜寧去小商店買了些黃紙,準備燒給去世的爺爺奶奶。
他拎著成捆的黃紙,沿柏油路一路向東。
路南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路方則是河壩,遠處隱隱約約能望見一排二層樓層。
那里是姜寧三伯家的房子,也是姜寧的目的地。
此時,二層樓房前停了兩輛轎車。
堂屋聚集四人,為首的是三十歲左右的短發男,他身上有幾分野性,不好招惹。
“小叔他一年多沒回來,現在家里辦事,他倒好,直接讓他兒子出面,臉真大啊!”他嗓門粗厚,對其很有意見。
旁邊一個瘦瘦的,頗為帥氣的男人道:“二哥,少說兩句吧。”
二哥道:“我還非要說了,今年我找他家借錢,一句不借給我打發了,他面子真大啊?”
“賺那么多錢,分我點怎么了?”他話語里全是不忿。
他越說越起勁,把不滿一口氣倒出來:“你們覺得小叔有本事,覺得他厲害,我告訴你們,我根本不鳥他!有再多錢,跟我有啥關系?”
三娘聽后,笑著勸道:“小三,你少說兩句,你小叔現在能安排人進長青液,保安你想不想干?”
二哥聽后,臉色難看,他找過小叔,結果小叔一句話給他否了,‘你初中打瞎同學的眼,我怎么敢幫你介紹?’
二哥承認,他以前對姜寧不好,他看見姜寧就不爽,每次見面,必須橫他幾句,但沒想到小叔一家還帶記仇的。
“這次姜寧回來,你們誰愛管誰管,反正老子話放這,他別想吃我家一頓飯!”二哥立下誓言。
外面突然傳來喧嘩聲,眾人紛紛望去,只見一個陌生的小年輕出現在大門口。
三娘愣了愣,依稀能瞧出幾分熟悉:“你是…寧寧?”
面對眾人的驚愕,姜寧笑呵呵的:“三娘。”
接著,他看向屋內幾人,分別喊道:“三哥,三嫂,二哥。”
幾人緩了一會兒,望著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姜寧。
二哥悶哼一聲,暗想:‘他娘的,家族基因突變了嗎?’
他承認被姜寧帥到了,二哥酸溜溜的道:“家里發達了就是不一樣,嘖嘖。”
姜寧瞅瞅二哥。
二哥從小對他不好,屬于那種吃橘子,只給他橘子皮的。
幾年前二哥婚禮,姜寧在席桌坐的好好的,結果因為桌位安排出問題,他直接被二哥喊出來換人。
姜寧忽然道:“二哥,你鞋子不錯啊,能給我買一雙嗎?”
二哥險些以為聽錯了,他還沒向姜寧家討到好處,結果姜寧他?
他險些氣笑了,張口就來:“我吊來的錢?該去哪去哪待著。”
姜寧向前走兩步,摸出手機,展示途中拍到的照片,照片里是二哥和副駕駛的陌生女人手挽手,好不親密。
“二哥,你還有錢跟人出去玩啊?”姜寧似笑非笑。
二哥臉色豁然大變,左右顧盼,忙說:“姜寧,我給你買!”
姜寧:“再給我塞五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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