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楚走到桐桐家門口,只見門墻貼著一副筆畫龍飛鳳舞的對聯: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
橫批是:日富一日。
此乃隔壁很有文化的錢老師,幫忙提筆寫的對聯,贈予薛家。
最初,其實最初并不是這個,而是很有文化氣息的對聯,桐桐覺得不好聽,于是,命令錢老師重寫。
當時錢老師捏著鼻子,給寫了這副接地氣的對聯,桐桐方才滿意。
張如云從家門口走出,手里拿著一條鞭炮,看見薛楚楚后,他熱情的打招呼:“薛楚楚,你吃飯了嗎?”
薛楚楚回:“還沒呢。”
回答完后,她步入桐桐家門。
張如云悵然若失,他往前走出幾步,然后給鞭炮鋪在地上。
今天除夕,禹州的習俗,早飯前有放鞭炮的習慣。
張如云退后一兩米,然后半蹲著,胳膊伸的直直的,手里拿著打火機,“啪”的按了一下。
火苗剛竄起來,他嚇得手一縮。
通常來說,鞭炮引線燃燒的很快,所以張如云才縮的如此之快,可是他躲的太快了,引線還沒點燃。
大清早的,錢老師從自家門口走出來,他回身望向自家的春聯:桃李滿園春似錦,芝蘭繞砌座凝香 橫批為:風雅氣正。
錢老師越看越滿意,他這種老師,畢生所求,不正是讀書育人嗎?
錢老師瞥向正在點鞭炮的張如云,孺子沒用,點個點炮畏畏縮縮,豈有此理!
他“咳咳”兩聲。
張如云隨即投去目光。
錢老師拿起打火機,點燃手中的鞭炮,然后隨手甩出,鞭炮飛到空中,還未落地,便“噼里啪啦”炸響。
給張如云看的一愣一愣的,他正值當打之年,竟然還不如一個老登?
錢老師點完鞭炮之后,負手而立,他抑揚頓挫的賦詩一首:“爆竹驚鄰鬼,驅儺聚小兒!”
言罷,他哈哈大笑,轉身邁入家門,盡顯詩人風骨。
隨著鞭炮聲消失,張如云聽到身后傳來動靜,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冰清玉潔,冰肌玉骨,冰琢玉雕的薛楚楚!
張如云回想起一把年紀,還在耍帥的錢老師,他再尋思自己畏畏縮縮的模樣,張如云心中哀嘆:“張如云啊張如云!你怎能如此墮落!”
那股強烈的憤懣,頓時充沛了張如云的胸腔,他毅然決然的拿起地上的鞭炮,竟想當薛楚楚和薛元桐的面,復刻一把錢老師的風范。
張如云原本只想學習錢老師,在手中點燃,再瀟灑扔出去。
但年輕人嘛,總有自己的想法。
張如云一回頭,居然走進了自家的堂屋,他站在屋里,等到薛楚楚她們剛經過,張如云按下打火機“啪”的點著了。
他猛地一甩,結果這個鞭炮太長了,居然未能全部甩出去,耷拉在他腳底下。
下一刻,屋里響起“噼里啪啦”的炸響聲。
屋里的張屠夫被驚動了,跑過來看熱鬧,結果發現是自家出事了。
屋外的薛元桐,同樣探出小腦袋看熱鬧。
硝煙之中,露出張如云滄桑的面孔,他用獨特迷人的煙嗓解釋:“爸,你聽我說,你買的炮有問題!”
有了隔壁鄰居慘烈的教訓后,薛元桐放鞭炮格外的小心,點著火了后,拔起小短腿噠噠噠的跑走了,閃避技能滿級。
伴隨噼里啪啦的炮竹聲,鞭炮的碎屑炸飛,再落下,最終余下滿地的落紅,如同凝固的血,象征喜悅和莊重。
桐桐抬起小腿,走到鞭炮的碎屑里,她喊道:“楚楚,你快看!”
薛楚楚不明所以:“看啥?”
桐桐站在地上,輕輕旋轉一圈,她周圍是血紅的碎屑,她莊嚴且隆重的低喝:“我浴血綻放,如天地之花!”
說完之后,她鄭重的問:“楚楚,酷不酷?”
薛楚楚抿抿嘴:“太酷了!”
薛元桐沒計較楚楚的發言,楚楚還年少,還不懂人情世故,沒關系,自己可以教她。
“楚楚,你幫我拍兩張照片,發給姜寧,然后附帶剛才的那句霸氣言語!”她遠程指點。
畢竟裝酷這種事,需得經過別人的手,才更加的有格調。
薛楚楚聽話的拿起手機。
臨市。
姜寧收到了楚楚的消息,他險些笑掉大牙,點評:“還天地間綻放的花朵,明明是地里冒出來的小土豆。”
薛楚楚看見后,強忍著憋住笑容。
薛元桐發現不對,連忙跑過來查看,根本不給楚楚刪除消息的機會。
看到姜寧的回復,薛元桐氣得火冒三丈,連發幾個怒火表情。
姜寧挑撥:“誰讓楚楚給你拍的那么矮。”
薛楚楚連忙澄清:“不是我拍的矮!”
說完之后,她才意識到說錯話了,不是她拍的矮,意思是桐桐長得矮唄?
姜寧滿意的收回手機。
姜寧的挑撥并沒生效,桐桐和楚楚的羈絆,不是他可以輕易粉碎的。
結束早飯后,兩個小女孩到門口的空地打羽毛球。
今日無風,陽光溫暖,又是除夕,沒人提作業的事。
一年當中,乃至一生之中,能這般無憂無慮的玩耍的日子,亦是不多的。
顧阿姨和華鳳梅坐在門口,吃南瓜子,說閑話,聽著閨女的歡聲笑語,她們臉上漸漸掛上笑容。
錢老師在門口喝茶,湯大爺吃蠶豆花,張屠夫刷短視頻…
突然,東邊的廚房,畢悅端著鍋跑到這邊,步伐匆匆,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
比起張屠夫,錢老師這些平常接觸的住戶,畢悅算是比較特殊的,不是一個圈層的存在。
直到畢悅爹進大牢后,一處處資產被封,畢悅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曾經的高傲逐漸消失了。
前天張屠夫給她送了二斤狗肉,她居然笑臉相對,完全沒了以往的桀驁不馴和肆意鄙夷。
畢悅步伐匆匆的跑到顧阿姨門前,她望著顧阿姨,內心深處依然有幾分鄙夷,但很好的收斂了下去,識時務者為俊杰。
最近畢悅通過以前的渠道,認識了一位‘名媛’,對方靠著嫁入豪門,逆轉了破敗的家境。
經過這位名媛姐姐的經驗講解,畢悅聽的心潮澎湃,雖然她自己家境沒落,但若嫁入豪門,豈不是能再次過上美好的生活嗎?
名媛姐姐強調,想嫁入豪門,廚藝是必不可少的技能,那些豪門子弟,更喜歡賢惠的妻子。
畢悅被一番忽悠之后,購買了名媛姐姐的課程,奈何她實在不寬裕,買不起廚藝培訓課,于是準備自學成才。
然后,她便打上了顧阿姨的主意,對方既然是長青液的廚師,那么手藝自然不用多說,若是能白嫖幾分,豈不比尋常廚師更厲害?
畢悅擠出笑容,熱情的請教:“顧姐,今天不是過年嗎,我買了條黑魚,做了一道菜,可是總覺得不對,你幫我看看?”
說著,她掀開鍋,一股強烈的腥臭味傳出,顧阿姨眼皮子一跳,以極大的勇氣撇了半眼。
鍋里是一團黑色半固體,依稀能辨認出是黑魚的形狀,那雙魚眼珠子直溜溜的瞪著她。
顧阿姨:“不是,你這…”
看熱鬧的錢老師心疼:“造孽啊!”
華鳳梅同樣搖搖頭。
畢悅聽見眾人的評價,她牽強一笑,俯身請教:“顧姐,你看我這飯做的,是鍋的原因,還是黑魚的原因啊?”
錢老師嘆氣:“你是半句不提自己啊!”
畢悅臉色難看,她乃留學生,乃是當今非常吃香的留子,如果她選擇考公,能抵碩士學歷!
當然,她考不上。
做飯這種事,隨便一個鄉野村姑都掌握的技能,憑什么她不行?
畢悅不甘心的又問:“是我的鍋的原因,還是我的黑魚?”
桐桐跑過來:“當然是姐姐你的原因啦!”
畢悅沉默了,一時間無法接受。
湯大爺是河壩的和事佬,當初東東被馬蜂蟄,他依然忙前忙后。
此時,他招呼:“悅悅啊,中午要不來我家過年吧,你們娘倆怪可憐的!”
畢悅拒絕了。
張嬸感慨:“悅悅受苦了!”
湯大爺:“是啊,我記得當年你爹還沒退休,大過年有人開車來送禮,一波接著一波,嚯,那場面!”
畢悅心里其實瞧不起一群土鱉住戶,然而聽到這里,她腦海里不禁回憶起那時的歲月,竟是莫名的悲戚。
畢悅情緒低落,她強撐著一口氣,想到名媛之路,她說:“風水輪流轉,以后…”
桐桐跑過來:“是哦,以前你生活太好了,風水輪流轉,以后當然越來越差!”
桐桐說完又跑走了。
太可恨了,畢悅恨不得原地發瘋!
上午10點半。
陽光鹿院,保安亭門口。
一身保安襖的張池拿起手機,給他爺爺奶奶播了個電話,響了好幾聲后,電話那頭方才接通。
張池語氣罕見的真誠:“阿爺,到哪了,到哪了?我飯桌訂好了!”
他愛賭的爹在躲債,無情的媽跑路了,家里牽掛的人,只剩爺爺奶奶。
“啥,來不了了?”張池嗓門突然揚起,“咋突然來不了,車呢,沒車嗎?”
“哦,伯伯家有事?叫你去幫忙,撇不開?”
張池語氣又一揚:“那阿奶呢?”
張池的神情黯淡下去:“都忙,忙,忙點好啊…”
他掛斷了電話,保安亭里安靜了下來,他呆呆的坐了一會兒。
張池轉頭遙望南邊的大馬路,街上空空一片,這個時間點,人們早已回家過年了。
他再轉頭遙望北邊,是一棟棟干掛石材的住戶樓,他的視線透過了窗戶,看到了闔家團圓的景象。
最后,他目光落下,望見了保安亭上,他親手貼的對聯:歲歲無虞,長安常樂 可惜,他根本不安樂。
張池打開群聊,發現盧琪琪在罵嚴天鵬,說他還有臉皮約自己出門跨年,她直接讓嚴天鵬滾,她狠狠辱罵了一陣,然后問:“亞楠,雯雯,咱們晚上記得出來跨年哦!”
俞雯:“好呀,我晚上穿古裝,美死你們。”
江亞楠:“不見不散。”
群里是一副和諧的模樣。
張池破防了:“跨年有什么好慶祝的,一切事物的發展,不會因為前一秒是2014后一秒是2015而發生變化…愚蠢至極!”
他說完之后,發現以前跟他互懟的盧琪琪,居然沒鳥他。
群里罕見的陷入了寂靜。
輪到張池尷尬了。
一時之間,仿佛偌大的天下,沒他的容身之處。
張池放下了手機,望著外面的馬路,心情復雜。
除夕啊,今天是除夕,萬家燈火,唯他孑然一人。
惆悵之時,空曠的馬路盡頭,出現了一道人影,嚴天鵬蹬著一輛自行車,賣力的騎到小區大門口。
在張池的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嚴天鵬拍拍他的肩膀,嗓門中氣十足:“老弟,就猜你丫的還在值班,走,中午到我家過年!”
張池望著他的豪氣,心里一暖,竟感受到兄弟的情誼,他不禁問:“真的假的?”
嚴天鵬笑道:“開玩笑,當然是假的!”
“草!”張池心底浮現奇恥大辱,他已如此落魄了,為何還要再折辱他!
他即將爆發的下一秒。
嚴天鵬正色:“不是去我家,是飯店,我爸訂了飯店。”
除夕中午飯前,薛元桐再次點燃了鞭炮。
她想到姜寧不在河壩,于是特意錄下鞭炮爆炸的視頻,發給遠在臨州的姜寧,還給他發了一條語音:“
“爆竹聲中一歲除,嘻嘻,我又長大了一歲哦!”
姜寧聽到她稚嫩的聲音,他回:“依然是小朋友。”
薛元桐發語音爭辯:“哼,我才不是小朋友呢!”
姜寧:“我已經三百歲了,你確實是小朋友。”
薛元桐:“三百歲算啥,我以后活一千歲。”
姜寧:“厲害,那你活一千歲,我活一千零一歲。”
薛元桐先是疑惑:“為啥呀,為啥活的比我久?”
隨即,她明悟,心里蒙上幾分感動:“姜寧,你不是擔心你先死,然后留我在世界上獨自傷心呀?所以才想活的比我久一歲?”
姜寧嫌棄:“看你笨的,因為我比你大一歲啊。”
薛元桐羞惱:“誰想和你一起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