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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蓋先生,長安君想謀反

  章臺宮中。

  已從三人座談,變成夫妻對答。

  拜上卿,領相邦,兼國尉的嬴成蟜,已走了有一盞茶的時間。

  放置在桌案上的茶湯已經有些涼了。

  阿房沒要那些宦官,宮女入內侍候。

  自行為始皇帝撇棄涼茶湯,重續熱茶湯,面色略有憂愁。

  “國尉,相邦兩職集叔叔一人之身,此舉是否太過冒險。陛下當初撤銷相邦,立左右兩丞相,是因為相邦職權太大。今日重立相邦不說,怎么連國尉也一并給了出去。”

  始皇帝淺唱茶湯,腦中想著方才嬴成蟜的反常表現,隨口對皇后道:“房兒覺得,成蟜有沒有這個能力。”

  “叔叔能力自然是有的。”

  阿房自趙國時,便是始皇帝貼身侍女,對始皇帝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其本就是當年一切事宜的參與者,嬴成蟜很是熟悉,知道嬴成蟜處理政務的本事。

  一個未滿十歲就為秦昭襄王批改奏章,被秦昭襄王內定為王的人,做個相邦綽綽有余。

  又于白日從始皇帝嘴中知道了馬鞍,馬鐙,馬蹄鐵三物,以及屯留之恥和收服李牧的細節。

  不戰而屈人之兵,屈的這個人還是讓秦國鐵蹄不能寸進的趙武安君李牧。

  前國尉尉繚,秦國軍神王翦。

  兩者加在一起收拾不了的李牧被嬴成蟜收服了,這給個國尉,也完全沒問題。

  “但軍政大權都被叔叔抓住,若是叔叔有什么異心的話……”

  阿房點到即止。

  “朕能信任魏人尉繚,胡人隗狀,秦人王翦。怎就到了親弟,卻信任不得了呢?”

  阿房嘆了口氣。

  “陛下又在哄騙我。這三人不為嬴氏一族,造反稱王,名不正言不順,宗室不會支持。叔叔可是嬴氏一族子弟,就是推翻陛下統治,宗室也不會插手。”

  “叔叔可以相邦之職拉攏朝中大臣,可以國尉之職接見軍中武將。長此以往,就算叔叔無心造反,也會被下面人裹挾不得不造反。”

  “蒙驁今日能為叔叔披甲執劍,明日就能調動兵馬。”

  始皇帝耐心聽完,笑道:“這便是你中途變卦,不依先前所言,順著成蟜言語要釋放阿母的原因乎?”

  “有太后牽制,要好上一些。”

  “阿母當年可是差點殺了你。”

  “太后無論如何對我,終歸是心向陛下。”

  始皇帝攬阿房入懷,擁著佳人,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滿足笑容。

  “朕的房兒只有一點不好。”

  阿房埋在始皇帝懷中的俏臉,露出一絲哀愁,環抱著始皇帝的雙臂更用力了些,似乎是怕失去始皇帝。

  她輕聲呢喃:“不能為陛下生個公子。”

  當年始皇帝執意立她為后。

  趙姬,呂不韋,這兩個敵對的人在這件事上卻達成一致,堅決反對。

  阿房出身卑賤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就是阿房沒有生育能力。

  嬪妃可以無所出,但一國之后不能。

  趙姬要始皇帝立阿房為妃,始皇帝執意立后,趙姬為此差點殺了阿房。

  “亂說甚。”

  佯怒瞪了一眼阿房。

  “是不夠信任朕。”

  始皇帝下巴擱放在阿房肩膀,在阿房耳邊道:“今年是始皇帝元年,不是秦王政元年。”

  嬴成蟜自章臺宮出來,便滿腦子嗡嗡作響。

  一進一出,他就從一個秦國閑散長安君,變成了手握秦國軍政大權的相邦,國尉。

  這種晉升速度,在秦國也是絕無僅有。

  就是當年推動變法,為秦孝公代言人的商鞅,也沒有如此殊榮。

  這份殊榮不管放在哪個秦臣身上,都是足以大擺宴席,宴請三天的大喜事。

  但放在嬴成蟜身上,嬴成蟜卻想大哭三天三夜。

  還好還好,起碼把趙香爐放出來了。

  讓趙香爐知道皇兄這么安排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有趙香爐作妖,我這個班肯定上不長。

  趙香爐,快點派下一波刺客殺我吧。

  或者動用你的勢力,伱從雍地帶回來的人也挺多的啊。

  嬴成蟜一邊走,腦子里一邊胡思亂想。

  其身后跟著蓋聶,但嬴成蟜不想搭理。

  誰會愿意搭理一個三番五次給自己添堵的人呢?

  白日的咸陽宮沒有黑夜那么滲人。

  衣甲鮮亮的郎官,和相貌可人的侍女,看上去還都是蠻養眼的。

  不需要對答那么多的口令,在蜿蜒長廊中穿行,賞一池綠水萬鯉游。

  如果不在意郎官手中那森寒的青銅長戈,這其實還是一件蠻愜意的事。

  “陛下昨夜親斬太后身邊侍女,未留一個活口。”

  蓋聶跟著嬴成蟜行到一個八角廊亭,輕聲言說,似是自言自語。

  嬴成蟜腳步一頓,轉身怒容滿面,大聲喝道:“他有病吧!那里面還有我的人!他斬我的人作甚?你倒是攔著點啊!”

  站在八角廊亭值守的郎官目不斜視。

  如果讓這個郎官知道,嬴成蟜口中的他是指的始皇帝,此刻肯定就不能站得這么安穩了。

  “想攔,沒攔住。”

  “滾犢子,你能打他十個!”

  “聶能打十個陛下,不能打十個章邯。”

  章邯。

  嬴成蟜瞥了一眼蓋聶,坐在廊亭內的石凳上,道:“把昨夜之事說與我聽,你去把章邯給我叫來。”

  后面這半句話,嬴成蟜是指著廊亭內,雙腿打哆嗦,手心出汗讓長戈汗漬漬的值守郎官說的。

  郎官目視蓋聶。

  嬴成蟜在明面上,沒有權力指揮郎官,郎官不受嬴成蟜指令調遣。

  但蓋聶不同,蓋聶沒成行璽符令事之前,除了暗地里的暗衛統領身份,明面上還掛了一個宮中行走的官職。

  這個官職顧名思義,就是能在咸陽宮隨意行走,可以隨意遣調三名以下郎官。

  面癱點點頭。

  “唯。”

  郎官這才低頭領命,轉身去找章邯。

  一路上,這個郎官一直很是糾結。

  我到底要不要把長安君,蓋先生編排陛下之事告訴陛下……

  蓋聶站在嬴成蟜旁邊,以不含半分感情的論調,將昨晚在甘泉宮發生的事盡數復述了一遍。

  嬴成蟜越聽,臉色就越是難看。

  他這時候才知道,趙姬已經是光桿司令,手下沒有人了。

  一個沒有可用之人的趙姬,哪里還能對他造成什么限制。

  始皇帝就算不將趙姬軟禁在咸陽宮,趙姬在明面上也失去了阻礙他的能力。

  在朝堂上,始皇帝對趙姬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你說的不算。

  在私下里,沒有人手的趙姬不能再對嬴成蟜行刺殺之事。

  趙姬現在能做的可能就是跑到長安君府去大鬧一場,但那都用不到嬴成蟜出面,韓太后韓姬就能懟走趙姬。

  趙姬,已經不能再作為嬴成蟜上不了班的借口。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

  蓋聶下午去過長安君府,如果想告訴嬴成蟜,當時就能告訴。

  但蓋聶當時沒說,一直拖到嬴成蟜從章臺宮出來才告訴嬴成蟜。

  嬴成蟜瞇起雙眼,盯著蓋聶看了又看。

  “蓋聶,你變了。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對我隱瞞這種信息,你想做什么。”

  “昨日之事,讓聶覺得,公子所言才是對的。王位要公子來坐,天下或許會變得更好。”

  “我坐個屁,你也和酒鬼,結巴他們一起犯病是不是?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心思!”

  嬴成蟜氣夠嗆,他是真沒想到蓋聶現在也想讓他當皇帝。

  在他眾多門客當中,蓋聶是很特殊的一個存在,蓋聶不想讓嬴成蟜為王。

  愛游歷的蓋聶走過許多地方,看見過易子而食,瘟疫橫行。

  血入江河十里赤紅,盛夏戰場寒意森森。

  蓋聶在江湖中被冠以劍圣之名,但蓋聶本人,極其討厭爭戰。

  因為見識過人間慘狀,所以才更珍惜來之不易的太平。

  所以蓋聶自長安君府入了咸陽宮,成為了始皇帝身邊的一道屏障。

  趙人蓋聶,放棄了國仇,一直盡心盡力地保護滅了趙國的始皇帝。

  除了始皇帝,蓋聶不認為有誰能夠讓這個天下太平下來,哪怕是表面太平。

  嬴成蟜,也不行。

  “公子一直看重太子扶蘇,聶先前不以為意,不解什么叫做仁。昨夜之事,讓聶稍微明白了一些。公子既有能力,便多做一些事罷。”

  “我做的還不夠多?我給墨家,公輸家提供思路,改進武器,農具。我給農家提供思路,以糞澆灌莊稼地,雜交優良作物,提升糧食產量。我讓呂叔去韓國,收韓地……”

  “公子。”

  蓋聶打斷嬴成蟜滔滔不絕言語,正視著嬴成蟜,一臉面癱。

  “你本人在做什么呢。逛樓臺,釀酒,做美食,睡大覺,寫……”

  “怎么?”

  嬴成蟜一臉冷笑,也打斷了蓋聶言語。

  “我就非得事事親為,在你眼中才算是做事?上位者勞人,中位者勞神,下位者勞力。這個道理都不懂乎?”

  “言語爭辯,我不是公子對手。聶只知道陛下每日批閱奏章至少一石,睡不足三個時辰。公子,別再找理由開脫了,你就是貪圖享樂。”

  劍心通明的人就是不好騙。

  嬴成蟜翻個白眼,道:“就算我天天和皇兄似的,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這個世界變化進程也快不了多少。

  “這就和你練劍一樣,練五個時辰的劍,你提升飛快。第六個時辰,你累的手臂都抬不起來,姿勢都站不穩。再強行練劍,也起不到甚效果。”

  “我把事情都分發下去,專業的事教給專業的人來做,這就是五個時辰。你非要我再去做些什么,這就是第六個時辰。”

  蓋聶手扶寶劍。

  也不知道怎么反駁嬴成蟜,因為嬴成蟜說的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覺得哪里不對。

  想著坐在王位上,每日忙忙碌碌的嬴政,再對比每日無所事事的嬴成蟜,蓋聶道:“公子與陛下之差別,在于不為王也。公子若為王,練劍就可由五個時辰變成八個時辰,十個時辰。”

  十個時辰,你怎么不去死啊!

  嬴成蟜呸了一聲,道:“你做個人罷,你比996都牛皮,資本家見你都得叫大哥。”

  兩人說著話。

  穿著黑色甲胄,上有兩只骷髏的章邯隨著先前離去的郎官,到了。

  “拜見長安君。”

  章邯低首俯首,不等嬴成蟜回話,就收手直立。

  嬴成蟜上上下下打量章邯甲胄,眼中很是滿意。

  “看來章郎中令很喜歡這套甲胄。”

  這套甲胄是嬴成蟜送給章邯的,是嬴成蟜按照記憶中《秦時明月》動漫中章邯所穿甲胄復刻出來的。

  本來他還想訓練一批人給章邯做影密衛,被始皇帝以和暗衛職責一致給拒絕了。

  “只恨未有影密衛伴身。”

  章邯道。

  一句話說的嬴成蟜眉開眼笑,指著章邯沖蓋聶道:“學學學學,什么叫說話的藝術,章郎中令比你強多了。”

  舔狗。

  蓋聶心想,不理不睬。

  笑了一會,嬴成蟜拍著身邊石凳對章邯道:“來,坐下說。”

  章邯拱手稱謝,坐在嬴成蟜身邊。

  “章郎中令,你能坐下,蓋聶不能坐下,你可知為何啊?”

  因為這廝不會說話。

  章邯心念,口上卻說:“章邯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這么大的藥味是哪來的?”

  雖然嬴成蟜臉上的笑容一直沒變,但章邯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危險信號。

  “是從蓋先生身上散發。”

  昨夜蓋聶被杖責二十,沒有一絲折扣,打的血肉模糊。

  藥味來源,就是敷在蓋聶臀部上的藥物。

  章邯知道,嬴成蟜是告訴他,蓋聶不能坐下,是受了二十杖責。

  “蓋聶被打,你沒有被打。蓋聶無法坐下,你卻能坐下。本君覺得,這很不公平。本君想打你二十杖責,你意下如何?”

  “不必。”

  章邯還沒言語,蓋聶先行說話。

  嬴成蟜凌空虛指點著章邯,沖蓋聶笑道:“本君在問章郎中令。”

  蓋聶沉默不語。

  章邯沉默不語。

  依然糾結要不要告訴始皇帝,嬴成蟜和蓋聶編排始皇帝的值守郎官額頭沁出冷汗,沒心思再胡思亂想。

  他現在想逃離這座廊亭,換到別處值守。

  郎中令章邯,是郎官的最高上司,在郎官們心中地位極高。

  位居九卿的章邯,被嬴成蟜問能不能杖責二十,沒有出言反對,而是沉默不語。

  這幅場景,讓值守郎官嚇住了。

  郎中令大人,怎么好像很懼怕長安君……

  沉默數息,章邯低著頭,嗓音沉重地道:“蓋先生是不敬陛下被杖責二十,不知章邯受這二十杖責,其名為何。”

  “莫須有。”

  嬴成蟜淡淡地道,看向站著大氣不敢出的值守郎官。

  “你來執行,也不用去找廷杖了,就用戈好了。”

  青銅長戈一大半尾部都是棍狀,當做廷杖來用也沒什么不可以。

  值守郎官一哆嗦,看著章邯,不敢言語。

  莫須有,莫須有。

  連編個名字都懶得編乎?

  章邯自嘲一笑,伸手解開甲胄。

  沉重甲胄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埃。

  郎中令自行趴在嬴成蟜面前石桌上,猛然一聲厲喝:“來!”

  值守郎官一咬牙,橫握青銅長戈。

  站在章邯身后,以尾部青銅棍柱擊打章邯屁股。

  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廊亭中回蕩一圈,飄出廊亭,在方圓數十米范圍內游逛。

  在這個距離內,有著十余名郎官。

  聽到聲音,紛紛在腦海思索。

  誰被杖責了?

  聽這聲音倒是下手不重。

  杖責這種事,可輕可重。

  郎官們幾乎都能掌握其中分寸,知道怎么打聲音響大力道輕,怎么打聲音小力道重。

  只要一聽杖責聲音,這些郎官們就知道這次下手是重還是輕。

  他們站姿不動,但是目光卻都瞟向聲音來源處。

  當看到石桌上趴伏之人身邊地上,是那身標志性的黑色骷髏甲胄。

  當看到坐在石凳上的人,是嬴成蟜而不是始皇帝時。

  郎官們盡皆震驚難言。

  郎中令大人,不是被陛下杖責,而是被長安君杖責了?

  還好長安君不解此中門道,郎中令大人不會受什么罪。

  一下有一下響亮脆響,有節奏得在八角廊亭八個角轉圈。

  沒多久,二十杖責就擊打完畢。

  施行的值守郎官大汗淋漓,臉色霎白,雙腿發軟站立有些搖晃。

  倒像是他才是那個受杖責的人。

  章邯雙手撐著石桌,正要爬起。

  “再來二十。”

  嬴成蟜淡淡地道。

  章邯雙手一停,想抬頭怒視嬴成蟜。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雙手一松力,重新趴在了石桌上。

  “來!”

  得章邯命令。

  值守郎官咬牙,再次以青銅長戈尾部擊打章邯。

  又是一聲與方才那二十聲一般無二的清脆聲響。

  “用力!”

  章邯厲聲喝道。

  他知道,他只能不打絲毫折扣地受這二十杖責。

  不然嬴成蟜不會滿意。

  值守郎官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嬴成蟜一眼。

  嬴成蟜捕捉到他目光,送上了一個善意的微笑。

  值守郎官立刻低頭,盯著章邯的屁股,心有驚懼難言。

  閉眼醞釀兩息。

  值守郎官睜眼。

  青銅長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其尾部再次落在了章邯臀部。

  這聲音,和前面二十一下不一樣。

  很是沉悶。

  附近郎官們看著廊亭中間,執行杖責的值守郎官眼中一凝。

  這小子怎么真打?

  郎中令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錯,二十杖責還不夠。

  隨著杖責繼續,一絲血腥氣自章邯屁股上散發開來。

  章邯臀部洇濕范圍由大拇指大小,很快就變成拳頭大小,最后連成一片,再沒有哪里是干的。

  由于章邯甲胄里面穿的是黑衣,所以看不出那洇濕的是水還是血。

  又是二十杖責過去,章邯臉色霎白,和值守郎官的臉色一樣。

  值守郎官將長戈杵在地上,低著頭大口喘氣,身前陽光忽然被擋。

  值守郎官一打哆嗦,不敢抬頭,呼吸漸漸平緩。

  就聽見一個很是和善,略帶笑意的聲音,自其面前響起。

  “還差一下。”

  值守郎官心神一嚇,雙膝一軟向后一傾,手中長戈沒拿穩倒向右側。

  走到值守郎官身前的嬴成蟜,一只有力手臂扶住值守郎官,另一只手抓住青銅長戈。

  值守郎官站定腳步。

  “多謝長安君,大人。”

  “打了這么久都打累了,最后這一下讓我來罷。”

  不等值守郎官言語。

  值守郎官雙手才能揮舞起的丈許青銅長戈,嬴成蟜單手就掄起來了,還在空中劃了一個大風車。

  長戈帶著風雷之音,沖著褲子下擺滴紅色血水的章邯臀部迅猛下沖。

  章邯閉目咬牙,全身繃緊。

  聽聲音,他就知道這一下能要了他半條命。

  他能躲,但是他沒有躲。

  一直關注這邊的郎官們則個個心有駭然。

  既駭然于嬴成蟜的驚人臂力,也駭然于嬴成蟜下手之狠,全然是奔命去。

  這萬眾矚目的一下,沒有造成任何聲響。

  如彗星墜落的青銅長戈停在了章邯臀部一寸處。

  長戈所攜帶的疾風,吹得章邯下擺獵獵作響,血液密集抖落成一攤。

  當啷~

  青銅長戈墜地聲清脆悅耳。

  “踹一腳打一拳這都無所謂,二十杖責,過了。告訴皇兄,讓他別犯病。”

  嬴成蟜聲音不高不低,足夠廊亭內所有人聽到。

  值守郎官面色慘然,不敢言語。

  聽到嬴成蟜說出這些話,他覺得自己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諾。”

  章邯沉聲應道。

  “待不下去就回家,走了。”

  嬴成蟜拍拍蓋聶肩膀。

  “這里不能成為公子家乎。”

  蓋聶冷硬地道。

  “宮中王,籠中鳥,爭個什么勁?”

  蓋先生,長安君想謀反!

  我要告知陛下!

  我要告知陛下!

  值守郎官眼中,火苗迸現,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兄弟,還能走路乎?”

  嬴成蟜一句話,讓低著頭,眼神火熱的郎官嚇了一跳。

  他急忙低著頭,道:“能走,能走。”

  “那領我去找我大侄子。”

  “唯。”

  值守郎官雖然心中焦急不已,卻不敢在此刻違背嬴成蟜的命令。

  顫顫巍巍地撿起地上青銅長戈,帶著嬴成蟜走向大鄭宮,去尋太子嬴扶蘇。

  值守郎官心急如焚,想以最快時間去報告始皇帝要謀反。

  他怕他晚到一步,沒有首報之功,人頭落地。

  他一路腳步,明顯比往常快了許多,但他自己不知。

  一刻鐘后,值守郎官,嬴成蟜,就站在了大鄭宮宮門前。

  “大侄子,大侄子我來看你了!”

  嬴成蟜沒要人稟報,扯著嗓子在大鄭宮宮門口就喊開了。

  不一會,太子嬴扶蘇推開宮門,拱手俯首。

  “拜見叔父。”

  “不錯不錯,總算不弄那繁瑣古禮了,形式主義沒有用,心意到就行。”

  “叔父說的是,請隨扶蘇入內。”

  值守郎官本想在嬴成蟜進大鄭宮后,就跑去章臺宮稟報始皇帝。

  但嬴成蟜卻隨著嬴扶蘇進宮,而是抓著值守郎官的胳膊,扯到嬴扶蘇面前。

  “這個兄弟我看挺機靈,隨你去上郡如何?”

  嬴扶蘇聽了嬴成蟜對值守郎官稱呼,眉頭一緊,轉頭看向值守郎官。

  我叔父能隨意叫,你怎么也敢應?

  但值守郎官毫無反應。

  一是低著頭看不到嬴扶蘇表情。

  二是心神一直都放在去章臺宮告密上,沒反應過來,這不是嬴成蟜第一次叫他兄弟了,他剛才也沒反應過來。

  事關他生死大事,哪有心思想別的。

  嬴扶蘇等了兩息,見值守郎官沒反應,身子還一直在顫抖不已,似乎受到過劇烈驚嚇,心知這其中必然有異。

  “看著不甚機靈,但既是叔父所言,扶蘇便帶去上郡好了。”

  “我不去上郡!”

  值守郎官一聲怪叫。

  叫聲之大,讓嬴扶蘇本就皺起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太子息怒,長安君大人息怒。我家有老人要侍奉不能離家太遠,我不去上郡,我不去上郡。”

  值守郎官也知道自己失態,立刻拱手俯首,他強自鎮定,態度異常恭敬地道。

  但他語速極快,話語夠黏連,依然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去上郡才能活,家中老人我會找兩個仆役為你侍奉。”

  嬴成蟜認真地道。

  但值守郎官根本不信。

  值守郎官認為,嬴成蟜是要殺人滅口。

  他覺得他走后,不是死在上郡路上,就是死在上郡,家中老人也會被嬴成蟜害死。

  是以連聲拒絕,死命不從。

  “那便算了,你回去罷。”

  嬴成蟜沒再強求,拍拍值守郎官肩膀。

  值守郎官如釋重負。

  對嬴成蟜,嬴扶蘇行禮告退。

  轉身之后,在大鄭宮宮門前這幾步還是很正常。

  走了有百來步后,馬上以最快速度跑去章臺宮。

  幾個時辰后。

  章臺宮什么風聲也未傳出。

  咸陽宮內,沒了一個郎官。

  大鄭宮內。

  在嬴扶蘇的追問下,嬴成蟜告訴了嬴扶蘇廊亭內發生的事。

  嬴扶蘇聽過后,就要去將那個值守郎官追回,為嬴成蟜所阻。

  “叔父,此人若不隨我去往上郡,必死無疑,父皇不會讓其活著。”

  “是啊。”

  “那叔父還攔著扶蘇?”

  “他要尋死,干你甚事。”

  嬴扶蘇雙目一凝,道:“叔父,此人雖然非你所殺,卻是因你而死。你三言兩語說沒其性命,此事不與我有關,卻與你有關。”

  “我帶沒帶他來找你,告訴沒告訴他跟你去上郡才能活命?”

  “叔父既然想讓其活命,就不該此刻阻攔扶蘇。”

  嬴成蟜呵呵一笑。

  “我確實不想讓他死,也已經彌補了我的過失。隨你去往上郡,再回咸陽他至少官升三級。但他不信,那便隨他去。良言難勸該死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嬴扶蘇身形緩緩坐下,道:“叔父是要教我什么。”

  “呦,有進步,都知道我是在鋪墊了。”

  嬴成蟜滿意地拍拍嬴扶蘇腦袋,笑道:“不要把擔子背的太重,你是人不是鬼神,更不是救世主。你本性太過仁義,這一路又有淳于越在你身邊胡言亂語,我真怕你又回到老樣子。”

  嬴扶蘇苦笑。

  上次嬴成蟜在溫泉里和他講,他老師淳于越居心不良,嬴扶蘇還有所懷疑。

  這么些天過去,嬴扶蘇在始皇帝對其完全開放的大秦情報下,對于淳于越和儒家,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他知道了淳于越并不是他所知道的淳于越,儒家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儒家。

  此刻再嬴成蟜再次與他言說這件事,他卻是一點反駁都說不出來。

  “看樣子你好像知道了不少事情,那我就不用多費唇舌了。韓非,李牧會隨你一同去往上郡。內事不決問韓非,外事不決問李牧。”

  “但不要言聽計從,一定要思考。你是首領,不要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其實我本來想暗中刀了淳于越,一勞永逸。”

  “還是皇兄勸阻了我,跟我說不能再刀人了,治理國家要講法,刀人不合法。還說你是他最棒的兒子,絕不會再為淳于越所迷惑。”

  始皇帝勸阻嬴成蟜是真,禁止嬴成蟜以暗衛刀人也是真。

  但始皇帝可從沒說過什么最棒的兒子這種話,最后那兩句是嬴成蟜編的。

  想讓始皇帝說出這種話,那可得等年頭了。

  嬴扶蘇眼中半是激動,半是懷疑。

  激動是得到了父皇認可,懷疑則是父皇真能說出這種話?

  嬴成蟜一眼就能看出嬴扶蘇在想什么,賭咒發誓地道:“若我剛才所言盡是假話,天打五雷轟!”

  嬴扶蘇幽幽地道:“叔父可否重新發個誓,就以父皇夸我的那句話。”

  嬴成蟜一個腦貼就打過去,拍在嬴成蟜腦袋上,笑罵道:“我逗你開心!你小子想讓我死是罷!”

  嬴扶蘇捂著腦袋,勉強笑道:“我就說父皇不會說這種話。”

  “你父皇就是嘴硬,他心里說的,叔父聽見了。這次去上郡,多帶一些獸皮,那地方冷啊……”

  嬴成蟜絮絮叨叨,坐在大鄭宮和大侄子說了半個時辰,想到什么說什么。

  像是一個兒子明日要遠行,心中放心不下的老父親一般。

  嬴扶蘇聽得認真,頻頻點頭。

  “哎呦,差點忘了件事。你這次走把李由帶著,就是李斯長子。記住,千萬別讓這小子死了。”

  “李斯為這小子毫不在意顏面,對這小子是當接班人培養的。你綁住李由,就是綁住李斯。”

  “繼位時有李斯輔佐,我和你父皇都死了你也穩得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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