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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魚越多,水越渾

  韓地。

  當呂不韋不再往市場內投入糧食后,張良馬上便覺察到了這一現象。

  冷冷一笑,知道呂不韋是想要讓韓地糧價暴漲,從而讓韓地生亂,和他先前所設想的情況完全一致。

  張良立刻手書信件,傳訊往韓地各大城池,要各大城池立刻散糧穩定。

  很快,自韓地新鄭,大量信鴿騰空而起,向著韓地各大城池飛去。

  擁有著制空權的張良,掌握著這個時代最快速的飛鴿傳信,決策會比呂不韋的快馬通訊快得多。

  早在呂不韋入韓地之時,張良就命令各大世家開始囤糧。

  那時呂不韋的三倍收鐵剛剛起步,通往韓地的各大商道還沒有被掐斷。

  韓地各大世家雖然不知道張家什么意思,但糧食在這個時代是比生鐵還要有價值的硬通貨。

  張家想要我們收糧,那就收唄。

  到得今日,張良以張家囤積糧食,推測各大世家所囤積糧食,應該足夠讓韓地所有百姓敞開胃口大吃一年。

  在張良設想中,呂不韋此舉定會無功而返。

  想以糧食亂韓地的前提是韓地無糧,就像當初齊國制裁魯國,楚國時一樣。

  如果魯國,楚國當初儲備了足夠多的糧食,齊國制裁個屁。

  而現在韓地囤積了大量糧食,憑什么同樣的招數還能亂韓?

  張良不相信呂不韋不知道這個情況,那日下棋他就和呂不韋言明了,他不相信呂不韋就只有這點本事。

  為了打探更多情報,知道呂不韋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新鄭飛出去的信鴿,有一只飛往了宜陽的呂氏商鋪。

  商鋪內,呂不韋摘下信鴿腳上所綁著的黃紙,展開觀看。

  這便是先生所說的十九道?真是讓小子大失所望,呂不韋不過爾爾。

  呂不韋輕笑。

  “取筆來。”

  自有下人去取毛筆,飽沾墨汁,遞到呂不韋手上。

  君上曾言:韓因術亡。君上早便看透了韓地人心,世家人性。這場賭局開在韓地,自一開始你便輸了。

  信鴿撲棱棱騰空而起。

  天上被訓練有素的鷂鷹眼見是自家信鴿,郁悶地放棄加餐,信鴿瑟瑟發抖地急速振翅,飛回新鄭。

  張良接到呂不韋回信,將信紙上的所有字重新謄寫抄錄,翻來覆去地看。

  看了一天,也沒看明白。

  書上從未有此等先例,呂不韋定是在詐我!

  張良最終如此定論。

  第二日,張良看過韓地各城池信息,陰沉著俊臉,推翻了昨日定論。

  韓地糧食,漲了,大漲!

  韓地各大世家不但沒有出大量糧食來平復市場,反而囤積居奇,開始限制放糧。

  一夜之間,韓地之糧根據各城池不同,最少漲了三倍,最多漲了十七倍。

  “這幫蠢貨!蠢貨!他們沒看過《管子》乎?沒聽說過齊以布制魯,以鹿制楚的事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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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成竹在胸,于是處變不驚的張良被激怒了。

  他憤怒地摔碎了身旁桌桉上的所有器具,當場奮筆疾書。

  爾等看看齊以匹制魯,以鹿制楚!不穩定糧價反而使糧價大漲,韓地必失!

  又是一窩蜂的信鴿,自新鄭飛往韓地各大城池。

  看著數十只信鴿沖天而起,張良心下稍安。

  貌比女子還美的張良以為。

  各大世家是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所以才讓糧食價格失控。

  只要看過了齊以匹制魯,以鹿制楚之后,必然會大放糧食以穩定市場。

  事實真的會這樣嗎?

  咸陽城。

  國尉府。

  “是太后先入的咸陽,沒資格說老夫。”老將沒有一點對趙姬的尊重,言辭之中都很是輕率。

  “你是秦將,不是那豎子的家臣!”趙太后怒喊著,滿臉上都是憤怒。“你忘記了武安君之死乎!”

  王齮神情一愣,眼中明顯出現劇烈波動。

  趙姬提起武安君白起,是因為王齮曾身為白起副將,與白起情誼深厚,很清楚白起到底怎么死的。

  眼見王齮如此表現,趙姬以為王齮被說動,趁熱打鐵。

  “現在出了國尉府,我便當今日從沒看過你,不會與陛下分說。”

  這一句話似是讓王齮從久遠的回憶中脫離。

  “武安君,呵呵。”

  老將輕聲自語,突然爆喝一聲,比之前公孫昏的聲音還要大,似乎要將這整個咸陽城翻個個!

  “李凌!”

  “唯!”

  李凌爆喝應答。他全程觀看王齮和趙姬的紛爭。

  知道此刻應聲就是站隊,就是站在趙姬對立面,但他不在乎。

  這里是大秦,是秦國,以戰論英雄,是軍功最卓著的國家。

  是將門子弟最是驕縱的時候。

  長安君嬴成蟜也好,太后趙姬也罷,沒有軍功,他們都不在乎。

  一刀一槍在戰場上,以二十等軍功爵拼殺到十五等爵的李凌。

  認帶著他們拼殺出來,教他們一刀一劍,把榮華富貴砍殺回家的蒙驁,王齮,不認秦國太后。

  “出征事宜,你來審理!”

  “唯!”

  踏踏踏~

  李凌大踏步走入一間屋舍,像之前的公孫昏一樣,厲聲爆喝。

  “出征物件都給乃公送進來!”

  又是一陣有盼頭的紛亂動作。

  趙姬眼看著王齮在她眼前發號施令,臉上表情變得越發難看。

  那殺意赤裸裸的不加掩飾,連帶著掃向王齮身后,在朝堂上被歸屬到蒙家那一派的將領們。

  “老夫年輕時見過宣太后,和太后很像。”王齮聲音降下來,以平緩語氣祝福道:“望太后安享晚年。”

  趙姬勃然變色。

  宣太后是和秦昭襄王爭奪爭權,最后敗在親子秦昭襄王手中,被囚禁宮室,絕食而死。

  王齮如此說辭,分明是針對她先前所說的長安君,是在警告她別管的太多,免得如宣太后一般。

  “你……”

  話剛出口一字,其口為一人手掌所堵。

  蓋聶站在趙姬身前,始皇帝站在趙姬身后捂著趙姬的嘴。

  蓋聶保持面對王齮,后退著護送始皇帝帶趙姬離去。

  王齮靜靜看著這一切,沒有什么表示。

  其后有將領想要說些什么,被他豎斷,他不想聽。

  他今天來這里,是受嬴成蟜托付,讓國尉府正常運行,誰來都不能阻止他。

  在其身后,是四十六封辭呈的主人。

  這些在軍隊中先前都身居高位的將領們,有不少年輕時候都在國尉府待過。

  他們處理去國尉府的事,駕輕就熟,甚至可以說是大材小用。

  “今日不處理凈這些竹簡,便與老夫在這里安營扎寨,準備夜戰。”

  王齮行進國尉府深處,邊走邊說。

  “唯!”

  其身后的將領們齊聲應喝,一如當年行軍打仗。

  晚間休沐,國尉府無一人得出。

  其內燈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旭日東升。

  甘家往日是沒有什么人進出的,因為甘家家主甘羅只是一個上卿,還是一個沒什么發展前途的上卿。

  但在今日,門庭可落飛鳥的甘家門口,行駛來了一輛丞相府的馬車,馬車上走下了大秦右丞相,王綰。

  要下人進去通稟甘羅。

  王綰沒有隨著下人進入甘家大門,而是抬起頭看著甘家的府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進去通稟的下人回來了。

  通稟時是一個人,回來時也是一個人,甘家家主甘羅并沒有出來迎接。

  王綰神色有些不悅,有種扭頭就走的沖動,但深吸一口氣后,還是踏入了甘家。

  驕縱至此!

  大秦右丞相心中暗道。

  下人引著王綰,進入甘家一間用作待客的房屋。

  “大人稍坐,老爺馬上便來。”

  王綰面皮抽搐,怒氣值上漲,又想轉身離去了。

  不迎接老夫便算了,竟然還要老夫等你?

  但深吸一口氣后,還是坐了下來,面色上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可。”

  他作為大秦丞相,還不至于向一個下人發難,他沒那么沒品。

  下人上前為王綰斟上茶湯,茶湯還沒有倒滿,一人便推開了房屋門。

  大秦上卿,甘家之主,甘羅。

  這速度,就好像是早就提前等候在門外似的。

  下人要是晚說個五息,甘羅就已經到了。

  “你下去吧。”

  晚到的甘羅吩咐下人。

  “唯。”

  下人放下茶壺,雙手握住雙臂挺直前伸,沖甘羅深深鞠躬,離開這間房屋。

  王綰用茶杯蓋輕輕劃拉著茶湯,不經意地說道:“這是什么禮。”

  大秦沒有多少繁文縟節,就算是秦臣面見始皇帝也只需要拱手俯首,而不需要像剛才下人那樣雙手抱拳,雙臂前伸,行九十度彎腰的鞠躬大禮。

  “秦禮。”甘羅笑著,也是很隨意地道:“右相家族當年下人應也是如此行禮。”

  “當年……”

  王綰撥拉茶湯動作一停,茶湯在余韻下繼續波瀾起伏。

  重重咬下這兩個字,抬起頭,注視著在朝堂上沒什么存在感的上卿甘羅。

  “回不去了。”

  甘羅不為所動,眼睛也不與王綰注視,似乎懶得和王綰對視,也似乎是不屑。

  “右相此來,就是為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停手可乎?”王綰誠摯地道:“陛下一統四海,乃不世出的天下之主。且賜封地于我等,恩惠三代……”

  “哈?”甘羅失笑。

  搖著頭,張著嘴,樂不可支,似乎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王綰話語一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抱歉,我想到了開心的事,右相繼續。”甘羅一臉誠摯。

  王綰起身。

  “看來今日我不該來。”

  甘羅不起身,身子往后靠了靠,第一次凝視著王綰雙眼,眼神中有著常人難以對視的力量。

  “但你還是來了。”

  “心存僥幸,此是老夫之錯。”

  “不對不對。”甘羅舉著一根食指搖了搖,腦袋隨著食指搖擺一起搖動。“右相應該說,來了就會死。”

  王綰雙目一凝,多年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丞相高位,早就沒有人敢這么與他說話了。

  “你要殺老夫?”他眼中沒有驚懼,滿是怒火和失望。

  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甘羅,怎么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我怎么敢殺右相呢?這話可不能亂說,按秦律,誣告等罪。”甘羅攤開雙手,聳聳肩膀,很是無奈地道:“開個玩笑而已,右相真是不解風情。”

  風情?

  你將老夫說作樓臺那些妓和隸妾?

  放肆!

  王綰沒有掩飾臉上憤怒,摔袖離去。

  “癲狂至此,爾等不亡,天地正道何在!”

  王綰離去,屋舍內,甘羅看著自始至終王綰沒有喝過一口的茶湯,輕笑一聲。

  “正道,天地間還有這個物事?”

  走到王綰所做椅子前,拿起奉給王綰的那杯茶湯,舉在齊胸處,輕輕松手。

  茶杯做自由落地,在重力的作用下,于空中急速下落,速度越來越快。

  啪察~

  茶杯四分五裂。

  茶湯肆意橫飛。

  甘羅踩著茶杯碎片,踩著茶湯殘余,向著屋外走去。

  “便是真有,你們便是正道?”

  有一人一直候在門口,等甘羅一出來,立刻九十度彎腰鞠躬,雙手高舉,雙臂前伸,低著頭。

  甘羅沒說讓他起來,他便一直以如此姿勢跟在甘羅身后。

  輕聲,恭敬,詳細匯報。

  “四十六個請辭奏章盡數集于一體,呈報給陛下,現在應該無人知曉是我們所為。”

  “嗯。”

  “張空扇動同僚硬闖長安君府,為長安君所擊斃,不清楚是否暴露。”

  “張空是誰?”甘羅語氣很隨意,略有一絲絲疑惑,道:“秦國有張姓世家?張儀后人?”

  秦國歷史上,姓張的名人只有秦惠文王相邦張儀。

  張家在當時名聲顯赫,一時無兩。

  但在秦惠文王死后,張儀為秦武王驅逐出秦土,張家也隨著張儀離去,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不是,是投在……”

  “這等小事你們處理便是,不要說與我聽。”

  甘羅一聽“不是”二字,便沒有聽下去的欲望了,他對張空投在誰的麾下不感興趣。

  “長安君不是太子,沒那么仁義,不要再用這種小伎倆試探。凡與長安君正面對上的事,都不要做,除非你們想尋死。”

  甘羅隨口說著,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對著燦爛陽光,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

  “論陰險詭譎,誰能玩的過我這位摯友呢?是吧,成蟜。”

  “……國尉府已然停滯一日,凡奏章公文盡無法施行下去。此除了陛下能為之,再無他人可為。”

  “那很不錯啊,能打敗陰險詭譎的,唯有堂皇大道。讓人都停手,不要再參與此事,靜觀其變就好。”

  “我認為,陛下此舉是對長安君動手的征兆。我們應該可以在這堆干柴上添一把火,這樣才……”

  甘羅停步。

  一直低著頭的鞠躬跟行者眼見甘羅住腳,急忙住腳又住口。

  “為什么你們都認為長安君脾氣好呢?”甘羅回首,模視頭顱低垂更深了的跟從者。

  “樓臺他敢當眾殺人,那你說他會不會敢在夜半殺人?你是不是在博士署待久了,受那幫博士荼毒過深?忘記了這里是秦國,忘記了這里聞戰則喜,武力至上。”

  跟從者的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聲音顫抖地道:“鮑白令之知錯。”

  跟行一路,未得甘羅起身二字不敢抬頭者,不是甘家仆從。

  而是隱為博士署之首,敢在朝堂上怒斥始皇帝的博士,鮑白令之。

  “長安君,這次針對你的是陛下,你總刀不了了罷?你要怎么破這個局呢?”

  甘羅自言自語,嘴角漾起一絲笑意,對所用計謀深表滿意。

  半日過去。

  已是下午。

  甘羅的好心情一直持續,持續到再見到鮑白令之的時刻。

  “慌慌張張,所為何事?”

  一見鮑白令之神情,甘羅內心便生出不詳之感。

  但身為秦國世家隱性首領,他不能慌,故先出言訓戒。

  “王齮帶著國尉大印,領著數十武將進了國尉府,國尉府已正常運轉。”

  鮑白令之語言迅速,以最簡短的話語說出了最完善的信息。

  經甘羅訓戒后,他的表情依舊是震撼不堪。

  王齮的出現,完完全全不在這位博士署之首的考慮范圍內。

  這樣一個完全脫離秦國權力圈十年的人物,怎么會突然出現,并為嬴成蟜那豎子出頭?

  “意料之中,無礙,你回去罷。”

  甘羅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臉上一副一切盡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樣。

  擺擺手,下了逐客令。

  鮑白令之神色不屬地轉頭行去,出了甘家才勐然醒覺。

  這次入甘家見甘羅,既沒行拜禮,也沒行別禮。

  我沒察覺也便罷了,最重此道的甘君怎也未有察覺?

  莫非,甘君也如我一般慌張?

  王齮出現,并不在甘君意料之內……

  想到此處,鮑白令之驚起一身冷汗,急忙自我反省。

  不會的不會的,甘君幼時便機智過人,所要做之事無一事不成。

  聽聞我報信息神色如常,毫無變化,此沒說禮之緣故,定是其事忙忘了。

  對,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察覺到甘羅有異樣,鮑白令之的慌張比知道王齮出現還要慌張數倍。

  甘家屋舍中,鮑白令之告辭離去后,面色平靜的甘羅一瞬間面目猙獰,猶如自地獄十八層逃出來的兇煞厲鬼。

  “王,齮。”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你怎么還不死啊!你怎么還不死啊!”

  當日,甘家此間屋舍內,物件盡碎,滿地狼藉。

  咸陽宮。

  皇后阿房所遣宦官,捧著一對金蟾回了阿房宮。

  “楚妃不在宮中,帶著三公子不知去了何處。我沒見到楚妃,不敢與他人言說,言說,言說那三字……”

  就算再怎么內心自我催眠,說就當做普通一句話。

  宦官也沒有敢在阿房面前,說出“殺得好”這三字。

  “明日再贈。”阿房吩咐道,揮揮手要宦官捧著金蟾出去。

  她眼中泛過一絲憂色,心情煩悶。

  便帶著貼身侍女瓶兒出了阿房宮,來到咸陽宮中豢養萬尾鯉魚的湖水邊。

  往日見到這些肥頭肥腦,絲毫不怕生人,被養的又大又圓的錦鯉,阿房都會覺得很是討喜。

  但今日,再見到湖水中這些肥鯉魚橫沖直撞地擺來擺去,阿房卻半分歡喜都沒有。

  “魚越多,水越混。”

  阿房輕聲呢喃。

  “皇后在說什么?”

  心情極佳,幻想著嫁入長安君府,快樂至極的瓶兒仗著阿房寵愛。

  探過腦袋,僭越問道。

  “我說不給你提親了。”阿房扭頭笑道,斂去臉上那絲憂色。

  “啊?皇后不要啊!”

  瓶兒哭喪著臉,眼看就要哭出來的模樣,拉著皇后手擺來擺去,像是一個七歲小女孩。

  哭,總比死強。

  阿房狠下心,撒下手中餌料,凝視著蜂擁而至的萬尾池魚。

  餌料不多,注定只有極少數肥鯉能吃到,但這次吃不到,下次總能吃到。

  王位只有一個,搶到的人坐擁一切,搶不到的人,沒有下次,功不成便是死。

  長安君府。

  嬴成蟜展開手中信鴿。

  牧已按君上之言,激蒙恬前往征戰,但牧實在看不出此子有甚才能。此子征調千余完全于匈奴無用,于攻城無用的戰車一起開往九原,雁門。此舉是空耗大秦國力,君上看走眼了。此時若讓牧出征,蒙恬或可活。

  “戰車,早已該被時代淘汰的產物,蒙恬能玩出什么花來呢?”

  嬴成蟜將信紙揉成一團,喃喃自語,道:“大秦第一勇士,史上以抵抗匈奴成名,曾在邊疆服役,我不相信你是酒鬼口中的平庸之輩。”

  “我答應蒙驁那老小子,這一戰你要是勝了,就讓你隨小饕餮而行,作征討匈奴地的主將,別讓我們失望才是。”

  一只信鴿,自長安君府飛往上郡。

  李牧收到回信,輕展紙張。

  哪都有你,老實待著得了。都告訴你了,蒙恬在戰場上不一定比你弱,尤其是打匈奴。

  “君上走眼。”李牧丟信紙入火盆,看著燃燒的火苗道:“君上,你不通兵法的。”

  大秦西北,爆發了一場大戰。

  這一場大戰極其詭異,因為這場大戰的主體不再是騎兵,也不再是步兵,而是一個中原基本淘汰的兵種——戰車。

  在春秋時期,戰車是戰場上的主力兵種,那時候兩個大國之間的打仗極其講究禮儀,如鴻水之戰。

  《左傳》記載:

  冬十一月己己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

  宋楚兩國打仗,宋襄公迎戰,他的手下子魚說趁著楚國軍隊沒有全部渡過泓水,我們打他吧,宋襄公說不行。

  子魚又說他們還沒成列,打吧。宋襄公又說不行,等到楚國準備好了。

  宋軍大敗,宋襄公受傷,護衛也被殺死,國人責備宋襄公。

  他還振振有詞:受傷的人不殺,頭發白的人不抓,依靠地勢險要的不打。

  這便是春秋時期的戰爭禮儀,也是儒家追求的禮樂崩壞中,禮的一種。

  在春秋戰場,搞偷襲,放冷箭,設埋伏,玩兵不厭詐的招數,是不講武德的表現,會被所有人鄙視。

  那時候打仗前要下戰書,戰書中要有一個打仗的理由,還要對方同意,約定好時間,地點,才能打。

  如果對方國內經歷了天災,或者重要人物去世都不能隨意開啟戰端。

  必須等人家國喪辦完,糧草士卒準備充分之后才能列好陣勢,真刀實槍打過一場。

  打仗時對方中了一刀就不能再砍第二刀,要見好就收。

  在作戰中俘虜對方君王也不能抓住,要放回去。

  那時候禮儀最離譜到什么地步呢?

  晉,楚邲之戰。

  楚軍大勝,晉軍戰敗逃跑。

  因為晉國的軍隊太多,亂糟糟的跑不起來。

  楚軍追到晉軍,不是殺敵,而是教晉軍怎么逃跑。

  楚軍先是教晉軍把戰車前面的橫木抽掉,避免互相干擾。

  晉軍剛剛逃跑了一段,戰馬開始盤旋不前,又被楚軍追上了。

  楚軍依舊不殺敵,又教晉軍把旌旗撇掉,把車轅端的橫木也扔掉,這樣才能跑得快。

  晉軍一邊照做,一邊還回頭嘲諷楚軍——我們不像楚國多次戰敗逃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都說春秋無義戰。

  實際上,春秋之戰最“義”。

  那時候打仗就跟小孩過家家似的。

  這種現代觀之極其奇葩的現象出現,很大程度是因為當時參戰的大多是貴族子弟。

  天下貴族是一家,能不殺咱就不殺,打仗以氣勢為主,殺敵是什么?

  在這種情形下,高大威勐的戰車完全滿足各國需要。

  打仗之前亮一下戰車,大家面對面排兵布陣一一對好,然后開撞就行了。

  一場大戰看似氣勢磅礴,實際死傷沒多少。

  那時候,戰車的多寡,意味著一個國家的軍事實力。

  千乘之國,萬乘之國。

  這里面的乘,指的就是戰車。

  而儒家六藝中的御,指的就是御戰車。

  而到了真刀真槍干架,以“戰”字命名的戰國時期。

  點到即止的貴族戰爭,演變成攻城滅國的趕盡殺絕,戰車基本就告別戰場了。

  一是地勢限制。

  戰車爬坡爬不上去,草地不能行,林木不能鉆等等。

  二是機動性差。

  騎兵的出現,完全頂替了戰車。拉著沉重戰車的馬,顯然跑不過毫無負擔的馬,戰車機動性被騎兵完爆。

  中原如此,邊疆更是如此。

  戰車不是沒有到過邊疆,而是當時被爆的渣都不剩。

  和善于騎馬的游牧民族相比,在草地上車輪被卷,移動緩慢的戰車,簡直就是活靶子。

  匈奴,東胡這些草原部落民族只見過一次戰車,爽了一波,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中原春秋時的主戰兵種——各國君主又不是傻子。

  而這一次,蒙恬,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況下。

  包括讓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的趙武安君李牧都不理解。

  將早就失去榮耀的戰車,第二次帶到邊疆,重鑄戰車榮光。

  在上郡休養這些時日,蒙恬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征集到了西北所能征集的所有戰車。

  蒙恬自上郡不只是領一萬五千兵馬出征,還領著他所能征集到的一千五百三十八輛戰車。

  蒙恬將這些戰車偽裝成輜重車的模樣——其實也沒怎么偽裝,就是往車上堆了糧草。

  游牧民族已經有近百年沒見過戰車了,匈奴也是一樣,知道戰車是什么物件的那批人早就死了。

  雖然有那么幾個匈奴,通過去往中原的游牧商人,知道戰車這個兵種。

  但當他們告知匈奴高層后,匈奴指揮官并不在意這些事。

  戰車是什么?

  當初推到草原上被打爆的那個兵種?

  于是,當蒙恬帶著遠遠看上去以步兵為主,中間簇擁著一堆輜重車趕赴九原,雁門的時候。

  路上的匈奴興奮了。

  騎兵對步兵,壓倒性勝利!

  這秦軍真是愚蠢,竟然每輛輜重車用四匹戰馬拉,不知道做騎兵用!

  匈奴一戰克雁門,九原,本就對秦軍有所輕視。

  再一看到蒙恬這般作為,用四匹馬拉著輜重車,馬匹幾乎都被占用,只能留少量騎兵打探情況。

  就想直接把秦軍沖了。

  但總有些聰明人,覺得秦軍一定是有詭計,這是釣魚。

  為求保險,匈奴就開始襲擾。

  幾次襲擾,都有斬獲。

  秦軍只能憤怒地邁著兩條腿,看著他們的馬屁股咬的嘴角流血,任憑他們哈哈大笑著拋回他們斬掉的秦軍頭顱。

  但這樣那些聰明的匈奴人還是覺得不保險,萬一秦軍有埋伏怎么辦?

  匈奴就在和秦軍這么拉拉扯扯的打斗中,看著秦軍逼近。

  一直到秦軍行進到在一片一覽無余,設不了伏,很適合騎兵沖鋒的開闊曠野。

  匈奴忍不住了。

  僅在雁門,九原兩城郡留下了極少留守,剩下盡數集結在這片曠野,他們要一口把蒙恬這一萬五千人馬吃掉。

  他們沒有注意到,這片曠野沒有草,很平整——秦國西北領土大多都沒有草原那么高,能塞進戰車轱轆里的草。

  或許是注意到了,但他們不在乎,這能怎么樣呢?

  兩萬匈奴呼嘯著,怪叫著,嗜血著向著秦軍沖過來了。

  他們憤怒于秦軍那雙只有憤怒,嗜血,乃公可算等到你們這群匈奴狗的眼神。

  你們要死了!

  你們應該恐懼!

  我們要撞死你們!

  我們會把你們砍殺殆盡!

  我們要占領更富饒的地區!

  我們要奪取更漂亮的女人!

  匈奴騎兵起沖,沖了五千步,威勢不可擋。

  此時驟停,或者轉彎,會被后面的騎兵踩踏過去,直接碾死。

  此時,他們距離秦軍只有三千步。

  秦軍變陣了。

  快速地將糧草丟在地上,快速地登上戰車。

  登不上去的步軍都跑到戰車后面掩映。

  一千五百八十三輛戰車,在高明馭手的牽引下,開始沖鋒,在這個戰車早已沒落的時代奏響了春秋之王的雷鳴!

  轟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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