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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你,你,你這豎子,你……

  車廂內,始皇帝扭頭,很是詫異,自言自語道:“韓地八百里?”

  西北八百里快馬加急他能理解,有匈奴嘛。

  東北八百里快馬加急他能理解,有東胡嘛。

  就是位于東海之濱的齊地八百里快馬加急他也能理解,天高皇帝遠嘛。

  但是韓地,始皇帝無法理解。

  自咸陽出發,東出函谷關,要不了一日就能到韓地,比去上郡都快。

  韓地能有甚急事,用的上八百里快馬加急,韓人也敢反?

  這想法在始皇帝腦子里過了一下,還沒過完呢。

  他就見到他親弟霍然起身,滿臉喜色,一把掀開馬車簾。

  “進來!”

  應是韓地事情已盡數辦妥,難為呂叔了。

  嬴成蟜想著。

  原來和這豎子有關,這豎子在朕眼皮底下又做了什么?

  不是為了宣揚他的平等民主那一套,調遣人馬把韓地豪紳都給刀了罷,那就難辦了……

  始皇帝擱筆置放在書案上,雙手揉了揉兩側太陽穴,些微的舒適感緩解了他內心的焦慮感。

  外面使者一見出來的是嬴成蟜,臉上表情大變,驚恐莫名。

  嬴成蟜并不意外。

  他和張良對賭的消息,一定傳遍韓地世家。

  事情沒了結之前,整個韓地在那些貴族世家的統治下不會泄密。

  但塵埃落定后,指望那些嘎了的韓地貴族為他隱瞞身份,不如指望烏賊日萬。

  韓地那副亂象,這個使者對他這個罪魁禍首驚懼有加是理所應當的。

  “先回章臺。”始皇帝聲音自車廂內傳出。

  無論多么緊急的事,也不差這一會半會。

  “唯。”

  “唯。”

  隨行的馭手,宦官,宮女應喝著。

  嬴成蟜鉆廂,郎官壓著使者,一眾人等回到了章臺宮。

  將身上蠟祭服裝盡數換掉,始皇帝換上了常穿的黑色玄鳥冕服。

  對照銅鏡打量了一番,始皇帝滿意點頭,千古一帝不喜歡祭天套裝。

  “你在韓地做了甚。”

  讓你知道什么叫農民起義,民心民意的重要性。

  嬴成蟜一襲白衣,站在始皇帝身邊,笑而不語。

  他不需要換衣服,他的祭天套裝摔在了天的臉上。

  “朕希望是個好消息。”始皇帝坐到桌案后,雙腿彎曲跪坐于地,“叫他進來。”

  “唯。”

  蓋聶應聲,帶自韓地歸來的使者入內。

  使者一入章臺宮,眼神有些惶恐不安,時不時地瞥嬴成蟜一眼。

  如今嬴成蟜在秦國絕對算是位高權重。

  相邦,國尉,大秦文武第一官職集于一人之身,此事秦國前所未有,對大秦中下層官員觸動極大。

  若是把一頭豬放在相邦,國尉的位置上,在中下層官員眼中那就是天蓬元帥。

  使者很想說能不能讓長安君回避一下,但他不敢。

  他什么身份?

  敢讓相邦,國尉回避。

  放棄親口給始皇帝講述的想法,使者深深低著頭,將有著汗漬的竹簡遞給蓋聶。

  那是他恐懼的手汗,他臨入門時使勁在衣服上蹭掉了竹簡上的水漬。但就入宮這么短短幾息時間,他的手又出汗了。

  還有考慮局勢的心思,看樣子事情應該不算太嚴重,晚宴應該不會延誤。

  始皇帝看著使者局促,驚慌樣子做下判斷。

  八百里加急也分嚴重與否,比如西北匈奴入侵,傳遞那件事的信使都要急死了。

  一見始皇帝面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盡數講述,哪里還有韓地使者權衡利弊的心思。

  心中稍稍放松少許,始皇帝展開竹簡,定睛一看,頭前三個大字就令他瞳孔驟縮。

  那是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殺之而后快的對象——呂不韋。

  呂不韋現身宜陽,為長安君門下。引動除新鄭外的所有城池爆發暴亂,如宜陽,上黨等……

  嘩啦~

  未及看完,始皇帝合上竹簡,抬起雙目掃視全場,讓一眾人等皆不敢視之。

  一位殺意深重,掌握生殺予奪權柄的封建帝王眼神,一般人接不住,接住的大多都是死人。

  “都出去!”始皇帝斷然下令。

  “唯。”

  “唯。”

  “唯。”

  唯獨蓋聶沒有應聲,沒有必要。

  以他經驗判斷,始皇帝這個“都”字一般不包含他。

  但今日蓋聶不煩躁,今日放風時間夠。

  使者也沒有應聲。

  他是來報告韓地事宜的,始皇帝看到如此大事,以常理言稍候一定會問他詳情。

  “除了成蟜,所有人都出去。”始皇帝冷然。

  “唯。”

  蓋聶應聲,快步出章臺,腳步輕盈。

  雖然今日在外放風時間不短,但放風這種事于蓋聶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

  “唯。”

  使者心中大驚,不知道始皇帝為什么在看過竹簡后還對嬴成蟜如此信任。

  低著頭低聲應道,慶幸剛才沒有一進門就說嬴成蟜要造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出了章臺。

  宮內肅然一清。

  嬴成蟜不知道始皇帝是因為呂不韋三字才有這么大反應,還以為看了韓地近況才如此。

  近前道:“嚇到皇兄了?”

  始皇帝不茍言笑,冷冷注視嬴成蟜,眼中滿是殺意。

  “朕什么時候讓你產生朕脾氣很好的錯覺!”

  始皇帝霍然起身,抓起手中竹簡運足力氣,使勁丟向嬴成蟜。

  嬴成蟜順手撈過,有些意外始皇帝為何發這么大脾氣。

  雖然韓地發生的事情很大,死的人很多。

  但在征服天下,征戰六國的皇兄眼中,這事情不說小打小鬧也差不太多罷。

  難道皇兄不用我提醒,就敏銳地發現農民起義,以及民心民望的重要性了?

  嬴成蟜正想打開手中竹簡,始皇帝已是步步逼近到其身前。

  “告訴朕。”始皇帝殺意凜冽,比三九臘月的寒風還要刮人刺骨。“呂不韋為何沒有死。”

  嬴成蟜笑容一僵。

  始皇帝劈手奪過嬴成蟜手中竹簡,一手抖落竹簡,另一手指著最前面的“呂不韋”三個大字。

  “他為什么還沒死!”始皇帝低吼,如怒龍低吟。

  “皇兄……”

  嬴成蟜張口想要說些什么,被始皇帝怒聲打斷。

  “當年秦趙交惡,趙王何欲殺阿父。呂不韋賄賂邯鄲城門守官,助阿父逃離邯鄲。一輛馬車只能裝一個人乎?裝不下一個稚童和一個女人乎!

  “呂不韋諫言阿父,拋下朕與阿母在敵國,此為一仇。朕繼位秦王,呂不韋把持朝堂,軍政大事小情皆由他一言而決。虎符,印璽都在其手中。

  “送到朕屋中的奏章是他批閱過的,他都批閱過了朕還批閱個甚!朕更改答復還要經過他同意,朕不是秦王,朕就是他手中的牽線木偶,此為二仇。

  “蘄年宮,呂不韋公然謀反,意欲殺朕,此為三仇。伱收服荊軻朕不在乎,武夫之怒,以頭搶地耳。但你怎敢留呂不韋性命,其編撰的《呂氏春秋》險些誤了大秦!”

  始皇帝從私仇,國仇兩方面訴說殺死呂不韋的理由,以證明其內心堅決,讓其弟知道呂不韋非死不可。

  嬴成蟜仰著頭,對視著嬴政憤怒雙眼,正色道:“皇兄以為法家為治秦之經綸,成蟜卻以為當今的《呂氏春秋》方為治秦之經典。”

  法家治國理念就是以法治國,一切決于法,沒有人情可言。

  視民眾為機器,只為皇權服務,皇帝享有最高解釋權。

  秦朝的法和現代的法不可一概而論。

  法家學說是一種純粹功利唯物主義的思想體系,內容核心主要是針對君主如何加強統治加以證論思辯,強調刑名之術,以效忠君王之權為歸依。

  而當今的《呂氏春秋》經過嬴成蟜,呂不韋還有諸多門客的修增完善。

  雖然大體來講還是以法治國,但其內核卻大不相同。

  “朕今日沒有時間與你論道。”始皇帝怒氣不減,“拿事實說話,呂不韋……”

  “皇兄是不是沒有往后看。”嬴成蟜拾起竹簡道:“我已經證明了。”

  嬴成蟜知道始皇帝對呂不韋是什么態度,知道在呂不韋的身上很難立刻與始皇帝達成和解。

  故意打斷始皇帝的話,指著竹簡上的文字念給始皇帝聽。

  “……韓地世家囤糧不售,糧價暴漲百倍,各大城池黔首暴亂,所有世家盡數為黔首所沖破,韓地已無世家。”

  怒氣滿膺的始皇帝,被嬴成蟜手指所指著的“黔首”兩個字刺激得雙目一瞇,理智從欲殺呂不韋而后快的濃烈殺意中回歸腦海。

  黔首怎可做得此事?

  始皇帝只覺得奏章后半段的話觸目驚心。

  陰著臉走回桌案,始皇帝攤平竹簡,就那幾列字反復研讀。

  這副模樣,這個反應,讓想要馬上給始皇帝講解農民起義會引發什么影響,造成什么現象,民心民意到底有多么重要的嬴成蟜適時閉嘴。

  皇兄自己看出來,要比我講出來要好的多。

  走到始皇帝桌案對面,嬴成蟜罕見得正坐在蒲團上。

  始皇帝眼露思索之色,殺意沒有散去,而是被更重要的事暫時擠回了身中。

  半晌,始皇帝問嬴成蟜。

  “這就是你的證明?”

  “是的。”嬴成蟜答得很快,“皇兄可是被嚇到了?”

  “有些。”始皇帝雖然不情愿,但還是冷著臉微點了一下頭,道:“你讓朕更加堅定法家治國,民不可使由之也。”

  “使由之又如何呢?”嬴成蟜道:“韓地現在不是已經恢復平靜了?那些世襲下來的卿大夫會干預地方治理。

  “是大秦現今消化不了江山的主要原因。沒了他們,皇兄只要往韓地派遣人馬,很快就能盡收韓地,明年可參加十三數大計。”

  始皇帝哂然一笑,不屑一顧道:“這倒是一件好事,但也只有這一件好事。”

  屈指敲著竹簡,始皇帝臉色很不好看,道:“朕現在確信,你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你背著朕在韓地做下此事,以民眾推翻了當地豪族。你想沒想過,這件事傳出去會引發什么后果。”

  歷史上第一次農民起義嘛……

  “自然是想過的。”嬴成蟜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沒想到,皇兄也能想到。”

  “趙,魏,韓三家分晉,以臣弒主,打破了天子,諸侯,卿大夫位等。自此周天子徹底式微,阿父滅亡東周天下諸侯方能心安理得坐視不管,終致我嬴氏一族奪得天下。

  “如今你以民暴亂,殺死韓地世家,沖破了卿大夫,平民位等。此事一經傳出,天下民眾對世家貴族敬畏之心盡去。長此以往,天下必生大亂,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不錯。”嬴成蟜瞇著雙眼,眼有鋒銳之氣。

  “我要打掉貴族,第一步就是要讓黎民百姓對貴族失去敬畏之心。貴族也是人,中劍也會死。如果是我說,你們和貴族是平等的,那沒有用。必須要讓他們和貴族對立,讓他們打敗貴族。”

  始皇帝冷聲道:“但他們會成為新的貴族,你所設想的平等根本就不存在。只要有人,就一定會有差距。當年墨子也如你一般想法,他所創立的墨家在他死后便分崩離析。”

  “不,他們不會成為新的貴族。”嬴成蟜斷然道。

  “你看了十年人心人性,怎么會有如此天真想法?”

  這豎子祭天所說的一切,莫非都寄托在人性上?簡直荒謬!

  始皇帝開始就不明白嬴成蟜為什么會有打掉所有貴族這個想法,只是源于對嬴成蟜的信任,所以予以支持。

  但他沒想到嬴成蟜做事這么快,蠟祭這天還沒過去,韓地貴族就都被殺了。

  “什么是貴族?是能識字,能讀書,能明理,與平民發生沖突只需要賠錢了事。可以入朝為官,可以穿平民不可穿的衣飾。”

  嬴成蟜食指指了指自己,面無表情。

  “而我,要做的是讓天下所有人都能識字,讀書,明理,都能入朝為官。但有犯法一視同仁,服飾乘御不做限制。如果這是貴族,那么天下人人是貴族。”

  “哈?”

  始皇帝失笑。

  除了識字,讀書,明理,這不就是當今的秦國?這豎子轉了半天還是想開民智。

  “如果你是如此設想,那不需如此麻煩。封鎖韓地消息,將秦律推行至天下便可。”

  推行這版秦律?得了罷,我可不想天下徹徹底底變成軍國主義……

  “晚了,我在韓地留下了八個字。”

  八個字有什么的?

  始皇帝嗤笑一聲。

  嬴成蟜拿起桌案上的毛筆,在竹簡上一筆一劃寫下八個字。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始皇帝驚坐而起,掀翻桌案,一臉驚駭地指著嬴成蟜。

  “你,你,你這豎子,你……”

  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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