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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前賢經典不為惑,人人習之皆可得

  津縣。

  縣尉張思身披甲胄,率領百名秦軍銳士包圍了縣令府。

  隨著張思一聲令下。

  在幾聲清脆的金鐵交擊聲后,沉重的青銅長戈以暴力的形式,敲開了縣令府大門。

  張思正要下令要一眾秦軍魚貫而入,搜捉縣令吳秋,眼前便出現了津縣縣令吳秋身影。

  吳秋身著一身儒衫,頭上頂著春秋時儒家流行的復古木制高冠,以頭巾纏繞固定,手中則執有一把亮鋒寶劍,秦二尺長。

  其身后,是與吳秋打扮一般,在縣令府任官員的一眾儒家門生。

  這些儒家門生有老有少,面上神色有的是堅毅、有的是恐慌、有的是視死如歸。

  他們斜執著的寶劍多數穩定,少數則是顫抖不休。

  “吳縣令這是鬧哪般?”

  縣尉張思抬手,止住身后拉弓上弦就要攢射的秦軍。

  “郡守大人沒想要吳縣令的命,只要思驅逐吳縣令出韓地而已。

  “吳縣令,看在你與我共事一場的份上,思勸你,莫要自誤啊。”

  這話對于張思來說,絕對是苦口婆心了。

  秦國武將首重軍功,吳秋一眾做出這等抗命架勢,若放在其剛來到津縣時,張思定然直接射殺充當軍功。

  現在,張思略有不忍。

  自大儒吳秋來到津縣,津縣肉眼可見得在變好。新鄭之前下達的命令,也是一切順從縣令,張思對吳秋還算認可。

  “張大人,秋任職縣令至今,津縣之轉變有目共睹。今秋沒有犯錯,只一紙調令,便要下秋之官,此……”

  “吳縣令。”

  張思抬手向前擺了一下。

  五十名秦軍鋒銳箭矢搭上弦,他們揪著箭矢尾部的羽毛,開弓如滿月。

蹦蹦蹦  弓弦繃緊的聲音猶如催命符令,讓十數位儒生臉色大變。

當啷當啷  有四位連長劍都無法握住,失手落地。

  張思神情冷峻。

  “思乃軍人,只服從上令,你這些話,與思說不著。”

  他后退一步。

  “走,還是死。”

  為五十把箭矢所指,吳秋渾無懼色。

  他驀然回首,白發飄搖,厲聲大喝:

  “撿起來!”

  “唯。”

  “唯。”

  “唯。”

  “……唯!”

  三個儒生咬牙應聲,撿起長劍。

  最后一個儒生應聲有些遲疑,有點哽咽。

  但他還是應了,還很是大聲,撿起了長劍。

  “悔不該棄淳于兄而去,悔不該未至玄鳥殿。賊可摧我身,不可折我心!”

  吳秋回首,一臉決然,邁步沖鋒,悍然提劍向前!

  “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他高喊著,年邁,瘦小的身影,在一眾儒生眼中異常高大。

  老邁的聲音,也顯的那么神圣。

  一眾儒生有些癡迷,有些目眩,有些熱血沸騰。

  正當此時。

  “放。”

  不帶感情的一個字。

嗖嗖嗖嗖嗖嗖  肉體不可擋的鋒銳箭矢向著年邁執劍者勁射而出,加強版的暴雨梨花針盡數扎在了吳秋之身。

  老人前沖的身影立刻后退不休,硬是被這五十支箭的力度射回原位,跌在了一眾儒生之中。

  鮮血,染紅了儒衫。

  一眾儒生被嚇住了。

  他們熱血不再沸騰,他們激情不再澎湃,他們想要脫口而出,隨著大儒以身殉道的信念不再堅定。

  仰躺在地上的吳秋,身前扎滿了箭矢,纏住木冠的頭巾也為箭矢射破,致使沉重而復古的木冠脫離其頭,掉在地上。

  張思橫了一眼被射成刺猬,胸膛仍有起伏的吳秋。念及吳秋為津縣做的貢獻,本想要身后秦軍入縣令府,繳了這些儒生的長劍。

  一步踏前,目光突然一凝。

  吳秋,竟然掙扎著坐起來了!

  張思制止身后秦軍上前補刀。

  以他的經驗,這樣的傷,每一個小動作都是受一次萬箭穿體之痛。

  這樣的人,值得他張思給予少許寬限——反正這樣的傷也是必死。

  吳秋一臉痛苦,肉體上的痛苦讓他的精神備受折磨。

  他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摸到木冠,摸到頭巾,然后用滿是粘稠鮮血的手,將木冠端正地戴在頭上,再用頭巾纏綁,加以固定。

  稍微晃了幾下,木冠紋絲不動。

  這或許是他沒有用力的緣故——他連用力搖腦袋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一張嘴,鮮血汩汩涌出。

  這些鮮血讓他吐字不清,說的話沒有人聽得清。

  只能聽見風從血中過,帶出的“荷荷”和“咕嘟咕嘟”的聲音。

  他坐著,重重一低頭,這比他前面搖晃的力度要大多了。

  他的頭搖晃了兩下,木冠便跟著搖晃。

  他死了,木冠還在。

  在其身后,一名年事頗高,臉上已有皺紋的老儒生老淚縱橫。

  “君子死而冠不免!”

  他高喊著,說出了師兄說出來卻沒有傳出去的話。

  然后像他的師兄一般,跑步,沖鋒,一往無前。

  “君子死而冠不免!”

  “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啊啊啊啊啊!”

  張思眉宇蹙起。

  眼前大呼小叫的一眾儒生,讓他僅剩下的耐心徹底消磨殆盡。

  雖然還有好些儒生沒有動作,瑟瑟發抖,長劍掉落。

  但,張思已經惱了。

  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放箭!一個不留!”

  他厲喝。

  利箭攢射,一輪又一輪。

  津縣縣令府之地為血染。

  一眾儒生,盡皆身死。

  津縣是幸運的,至少張思還給了吳秋機會。

  另外兩座大儒管理的城池,縣尉既見大儒手執長劍,即令射殺。

  南陽伏生,一夜白頭。

  正值壯年的他憔悴的像個七老八十的老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淳于兄,生為了儒家,只能如此,只能如此啊!生救不得人啊!”

  早在咸陽的時候,兩人就商定好了——儒家的生存,大過一切!

  三個大儒以身殉道的消息傳到新鄭,強一臉沉重地滴到嬴成蟜手上。

  讓他沉重的不是三個大儒之死,而是主君的態度。

  雖然主君前昔說的清楚明白,不改便殺,但強清楚,自家主君其實不喜歡殺戮。

  長安君府一眾門客公認,長安君婦人之仁。

  故在嬴成蟜翻閱之時,在旁言道:

  “君上,這不是你的錯。”

  “廢話,這當然不是我的錯,我又不是沒讓他們走。”

  嬴成蟜簡略過了一眼,便合上奏章,遞還給強。

  強略顯錯愕接過。

  “這個表情什么意思?”

  “強以為,君上會……自責。”

  “我想要大開民智,選擇儒家宣德之法,扯斷儒家綁架百姓的道德枷鎖。

  “他們想要以死殉道,捍衛他們心中的儒家,舍命求名。

  “他們想要自殺,我滿足他們的要求,我有什么好自責的。”

  嬴成蟜步態閑適,走入內室。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這是他們的選擇,這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強待主君走后,冷笑地掃了一眼奏章。

  “愚昧無知!蠢不可及!”

  宜陽。

  科學家號召一眾墨家門生,先是將墨家所有的書籍盡數謄抄了一遍。

  這里并不僅限于墨家書籍,而是百家書籍,《論語》、《墨子》、《孫子兵法》、《吳子兵法》、《惠子》等書都要謄抄。

  這些謄抄的書,是墨家一眾大墨加上了標點符號的版本。

  然后再用活字印刷術盡數打印復制。

  “脫離秦王,遠離咸陽是對的,君上終于放開手腳了。”

  科學家一邊校準,一邊欣慰地道。

  標點符號,活字印刷術,紙張。

  這些事物早就發明出來了,只是一直被始皇帝壓著不讓外傳,科學家早就不樂意了。

  如今得償所愿,科學家很是振奮。

  看著宜陽百姓對知識求機若渴的眼神,看著宜陽百姓學習進步如飛的速度,科學家笑的很歡喜。

  墨家巨子的快樂很簡單,但也很難。

  津縣大儒身死的消息傳過來,科學家笑的更歡喜了。

  “君上雷厲風行,殺得好,甚好!哈哈哈!”

  諸子百家,唯有墨家有任俠,執劍平不平。

  野王。

  縣令吳實審視著面前的標點符號,一時之間有些為難了。

  他給負黍縣令唐秉,陽城縣令崔廣,白城縣令周術分別去信,要三人來野王與他一敘。

  亦是有此意的三位縣令,接到信的當天便輕車簡從,徑往野王出發。

  三人絲毫不擔心走后城池出問題,道家無為而治,崇尚的就是一個自然,就是一個不管勝似管。

  城池的基本架構已經搭好,百姓也都進入正軌。他們認為,已經到了有他們沒他們都差不多的地步。

  桌案上就薄薄一張紙,上面寫著的是十四種標點符號。

  四位大道圍坐在桌案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盯著這張紙看了看,又看了看身邊人,誰也不先說話。

  “咳咳。”

  野王縣令吳實咳嗽一聲。

  他是東道主,自然應該他先起頭。

  “諸君,這標點符號,是否要加入經典,為學堂之教呢?”

  崔廣捏著頷下特意留下的幾根胡須,遲疑地道:

  “私以為,不該在此時又生波折。陽城百姓日日歡顏,農間田畝禾苗皆種。現農民行農民事,鐵匠行鐵匠事,吏員行吏員事,正如上古堯舜之時也。驟然將標點符號加入經典之中,降低學習之難度,恐一眾人等爭先恐后入學堂也。除學習外,諸事皆敗。”

  吳實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崔廣的想法,擔心和他一樣。

  本心,和他們所傳承的道家思想,讓他們都不想將標點符號納入體系。

  但,事情若是如此簡單就能處理,吳實就不需要將三位老友叫來面商了。

  “我等不傳播,他人傳播,何解?”

  白城縣令周術道,這位大道的城池旁邊,是大儒管理的城池。

  “白城近些日百姓流失,往隔壁黑城去者不絕也。長此以往,此消彼長,黑城人多白城人少。白城人不見,則諸事不成。黑城日盛,白城日衰,此不可不察也。”

  這便是吳實召集三位老友的主要原因。

  他們從咸陽來到韓地,不是來義務勞動做奉獻,而是要證明道家治國的強力。

  儒家這么一宣布標點符號,還打著長安君旗號,就弄得他們很被動。他們不想施行,但不施行,道家就比不過儒家——治國便是治理百姓,人都沒了,還比個屁啊。

  在關中,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秦律禁止百姓亂竄——尋常百姓從一個城池跑到另一個城池是不可以的,觸犯秦律。

  四位大道其實也可這樣做,但這樣做就違背了道家宗旨——不違背自然,無為而治。

  在不使用標點符號,不違背道家宗旨的基礎上,四位大道進行了一陣友好交流,然后無果。

  吳實,周術,崔廣都有些郁悶。

  而此時,在四人中年齡最小,曾在咸陽殿上忍不住直言的唐秉扯過紙張,在手上晃蕩了兩下。

嘩啦嘩啦  這聲響讓三位大道目光集中過來,以探詢的方式。

  “諸君,秉有一問。

  “于此標點符號,諸君認為好,還是不好?”

  三個大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半晌,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說話。

  “大善。”

  “倉頡造字使文明延續,標點符號使文明延續更易。”

  “有此標點符號,前賢經典不為惑,人人習之皆可得。”

  將紙張用力拍在桌案,負黍縣令唐秉悍然說道:

  “那便是了!傳!道家城池都用上!立刻編撰有標點符號的《道德經》、《莊子》等我道家經典!”

  崔廣有些不情愿道:

  “可這違背了我道家宗旨,以人力強行干預此事,或成禍事也。”

  “崔兄此言差矣。”

  唐秉指尖戳著桌案上的紙。

  “倉頡造字,你能讓其不造乎?長安君創標點符號,你能將其毀去乎?

  “此物雖是人力,出便已是天道,用標點符號便是順應天道!

  “倉頡造字,天地哭,鬼神泣,哭泣我人道自此長盛難衰。

  “長安君創標點符號,雖無天象,但有人跡,儒家三位螳臂當車者已是送了性命。

  “不用標點符號,便是不順應天道,那才會有禍事。

  “我等用之,才是順應天道,這能有什么禍事呢?”

  唐秉這一番話,將嬴成蟜拔高到了和創造出文字的先賢倉頡同一梯隊。

  雖然言語看似說得通,但實際真要糾其真,三位大道完全能大肆反駁。

  但,三位大道沒有反駁。

  他們一臉受教的表情,重重點頭。

  “彩!”

  他們愿意接受唐秉的說法,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解釋。

  我們沒有違背自然,我們依舊是順應天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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