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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我的蟜兒是蟲子乎?

  咸陽最近安靜了許多。

  雖然六國余孽的小動作越來越多,各地遞交的奏章也是如過江之鯽,層出不窮。

  但是,本該喧鬧、爭吵加倍的咸陽,確實安靜了許多。

  天未大亮,甘府。

  甘羅手拿一柄秦劍,在庭院內對著一個木頭人橫劈豎砍。

  不斷有木屑紛飛化塵的木頭人腦袋上,寫著嬴成蟜三個字。

  一臉怒氣的甘羅氣喘吁吁,從木頭人身上數不清的劍痕數量判斷,至少已砍了百來下了。而從一寸劍痕深度判斷,甘羅每一次劈砍都是用盡全力。

  “豎子!”

  他喊一聲,就砍一劍。

  雙手持之,將靈巧長劍硬生生當成了重勢重力的刀。

  叫個不停,砍個不斷。

  西北的消息剛傳入甘羅耳中時,甘羅還特別特別歡喜來著。

  不管他這位兄長是做戲,還是因近王位而本性流露,都是好事。

  蒙家也是世家之一,但不是和甘家一樣的老秦世家。蒙家有今天這樣的發展只走了三代,不過百年,這可算不上老。

  蒙家向來和甘羅他們玩不到一起去。

  不是他們不帶蒙家玩,而是蒙家看不上他們這些老秦世家,軍武世家向來如此。

  老秦世家眼睛長在腦門頂上,軍武世家眼睛長在天上。

  只要軍功爵一日不消除,在大秦帝國風騷場正中起舞的,必然是軍武世家。

  大秦當之無愧的第一家族,當年是白起的白家,現在是蒙恬的蒙家。

  這是政治正確。

  嬴姓王室就是要打造尚武,貴農,賤其他的秦國文化。

  只要你有軍功,誰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跟秦王拍桌子都行。

  蒙家這個龐然大物,是一個非到萬不得已,甘羅都不想去招惹的存在。

  未分封前,有王翦王賁,一門雙侯的王家在咸陽,還能和蒙家別一別苗頭。

  自從王翦入齊地,王賁守東北以后,蒙家在咸陽就是王室之下的第一家族。

  不,準確的說,在不在咸陽,蒙家都是第一,大秦帝國第一世家。

  引領著幾乎所有軍武世家的蒙家,在外有蒙恬戍西北卻匈奴,打下大秦第一勇士的名號。在內有九卿之內史蒙毅,掌管著咸陽城內一切事務。

  武者內外兼修,貫通如一,可證大道。

  世家內外兼修,上位者還信任有加一點都不帶猜疑的,那就沒擋了。

  現在,上位者始皇帝在泰山掉落懸崖,薨了。

  秦國亂不亂,蒙家說的算。

  老秦人世家占據的是官吏,拿到的是筆桿子,最大的威脅就是亂政。

  而蒙家拿的,是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槍桿子。

  得知始皇帝死訊的第一時間,甘羅就拜訪了蒙家雙生子之蒙毅。

  有蒙家支持,那他們太子換長安的計劃就穩了。

  筆桿子槍桿子都在我們手里,始皇帝的遺言為真也不好使啊!

  胡服騎射固中原的趙武靈王趙雍厲害罷?沒了筆桿子槍桿子,最終不也只能被生生餓死?

  去之前,甘羅就沒想過失敗。

  那蒙家本來就是太子黨,始皇帝就差指著蒙恬鼻子說你是太子的人了,朝野上下只要長著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去之后,他連蒙府大門都沒邁進去。

  蒙府管家傲然站在門口,一個下人,用鼻孔瞅著他這位上卿。

  “小少爺說了,幸進之輩,不忠之臣,見之作嘔。”

  蒙府大門彭的一聲關上了,差點砸到甘羅的鼻子。

  蒙家就是這么豪橫,只要不靠軍功加官進爵,那就是幸進!平等地看不起每一個人。

  甘羅對此不意外,這種態度在他意料之中。

  從蒙驁建立的蒙府在咸陽城立下以來,不是他一個人受到如此待遇。

  但又意外。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蒙家還這樣?我是來投誠的啊,你我都是太子黨啊!我記得蒙恬蒙毅這哥倆沒有蒙驁那么看不起人啊……

  蒙家正常又不正常的態度,讓甘羅心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云。

  皇后在咸陽殿召開朝會的時候,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蒙毅身上。

  蒙毅一直沒說話。

  不支持長安君,也不支持太子。

  蒙毅不說話,就是蒙家不說話。

  蒙家不說話,好些軍武世家就不說話。

  這些將軍大多有著極為樸素的觀念,最能打的蒙家都沒說話,我說個鳥!我算老幾啊?

  當今朝堂分為三派。

  一派就是以甘羅為首的太子黨。

  一派是以國尉廉頗、相邦姜商、左丞相李斯等重臣為首的長安黨。

  最后一派,就是以蒙家為首,暫未站邊的軍武黨。

  甘羅為了拉攏軍武黨費盡心思,什么美人、金錢、官位都用了,但依舊是連蒙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就在他頭發一把一把掉的時候,嬴成蟜逼著蒙恬在九原城外跪一個時辰的消息傳來了。

  起因是蒙恬和嬴成蟜有嫌隙,蒙恬在嬴成蟜北伐時抽調走了所有蒙系將領,要饕餮軍皮肉尚存而骨干盡失,還說過九原郡他蒙恬說的算這種話。

  嬴成蟜就是故意打擊報復,在九原城停留的兩日沒少在門客面前大談出了一口惡氣,大秦第一勇士不過爾爾。

  如此對待蒙家家主蒙恬,這不是逼著蒙家支持太子嘛?

  甘羅美滋滋地沐浴更衣,臨行前還熏了熏香,這次去往蒙府,他信心滿滿。

  蒙府沒有開門,甘羅連管家的面都沒見到,吃了個閉門羹。

  不是,那豎子都這么侮辱蒙恬了,你蒙家還坐得住啊?真就是永遠的保皇黨,皇帝不出來之前不站隊?

  外援沒有拉到,甘羅很郁悶。

  過了幾日,甘羅就不是郁悶,而是憤怒了。

  他的后院起火了,太子黨的人數越來越少。

  近些日子的朝堂之上,只有寥寥幾個大世家,還有那些上不得臺面跟在老秦世家背后喝湯的小世家為太子發聲了。

  退出世家的理由很簡單,他們害怕了。

  自從始皇帝不忌諱談論往事以后,家有老人的世家都得知了成蟜公子的輝煌事跡,包括當年那場夜半刀人,朝堂半空的血夜。

  沉寂十年的豎子,以大秦第一勇士的下跪,要咸陽記起了陰影中的刀鋒。

  甘羅說那豎子掌權會拿世家開刀。

  他們說長安君會刀人。

  甘羅說孟、西、白三大世家就是前車之鑒,我們要聯合起來。

  他們說長安君會刀人。

  甘羅說那豎子要建立一個再無世家的秦國,賤民登高堂。

  他們說長安君會刀人。

  甘羅想把這些貪生怕死之徒都給刀了!

  而太子被長安君屌了以后,回上郡而不歸咸陽的消息傳回來,退出的世家急劇增多。

  我們在這爭的急頭白臉,主將讓人打的退守不出,這仗怎么贏?

  太子是很賢德,是很好。

  西北七郡從軍事、經濟、民生全面上漲,對待士紳工農都是極好,是比陛下還好的明君。

  長安君囂張、跋扈、荒淫,做皇帝根本與太子不是一個層次。

  但他阿母的,長安君敢殺人啊!現在要回到咸陽的是長安君啊!

  隨著長安君距離咸陽越來越近,老秦世家閉門不出,托病不上朝人也越來越多。

  嬴成蟜人未到,咸陽的騷亂卻是漸漸平息了下去。

  “豎子!”

  甘羅大吼一聲,一劍砍下了木人的腦袋,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

  獨木難支,他很疲憊,身心俱是。

  “老爺,馬車已備好,該上朝了。”

  下人小心翼翼地行古禮,畢恭畢敬地道,身子一直在哆嗦。

  這幾日甘羅已打死了十三個下人,他不想成為第十四個。

  “上朝?”

  甘羅慘笑。

  “上個屁!”

  老秦世家心不在一起,僅靠一個甘家,如何能在太子不至的時候爭過長安黨?

  “著門客修書一封,偶感風寒,不便上朝。”

  都當縮頭烏龜,他甘羅也不當這個出頭鳥。

  反正到現在為止,他甘羅也就是打打嘴炮,以甘羅對自家兄長了解,這點小事,有罪卻不致死。

  他繼續劈砍著沒有腦袋的木頭人。

  只等今日發泄完,他就當回弟弟。

  天光大亮了,甘羅仰望著初升的太陽,停下了揮劍的動作。

  大汗淋漓的他瞇起眼,想著見到兄長要如何詭辯。

  想著想著,就苦笑一聲。

  在這位最擅陰損招數的兄長面前,他圓的謊就是能做戰車輪彀,也騙不過去。

  這次人未至,事已決,讓甘羅知道。

  玩弄陰謀詭計,在兄長面前,他太稚嫩了。

  他的眼光一直放在軍武黨,以為兄長是得意忘形出了個昏招,將將軍武黨踢向太子。

  實際上,兄長卻是盯上了他的大后方……

  “老爺,蒙毅求見。”

  下人的聲音要甘羅瞪大雙眼。

  當啷~

  他失手,將秦劍掉落在地,一臉不可置信。

  “誰?”

  就是監國的皇后親至,他也不會這么驚訝,他兩天前可是剛在蒙府吃了一個閉門羹。

  “內史蒙毅。”

  下人重復。

  “快請!”

  甘羅是喊出來的,嚇得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下人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不,我親自去!”

  甘羅眼神中根本沒有下人,他加快腳步,小跑向大門方向,最終念念有詞。

  “蒙毅,蒙毅,他怎么會來呢?莫非事情還有轉機?”

  一刻鐘后,甘羅迎蒙毅入屋室。

  在下人端上茶湯后,甘羅要下人將茶壺留在桌案上,便揮手要所有人退下,不需服侍。

  這是蒙毅提出的要求。

  甘羅雙手端起茶壺,一邊親自為蒙毅倒茶湯,一邊笑道:

  “內史來此,必有要事。”

  他絕口不提在蒙府兩次被拒的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他不提,蒙毅卻是主動提起。

  蒙毅起身,拱手下拜。

  “二拒上卿,言辭刻薄,還望上卿勿怪!”

  甘羅一臉疑惑,放下茶壺,推倒好的茶湯杯盞過去。

  “有嘛?羅怎么不記得?”

  蒙毅搖頭輕嘆。

  “上卿之腹,能納百川,攬江海也。”

  甘羅笑笑沒說話。

  “內史有話不妨直言。”

  這種恭維的話他聽多了,沒什么屁用。

  今日要是你小子不能說出有用的話,你看我和不和你算賬。

  風騷場最中心的是軍武世家不假,但能一直在風騷場跳下去的,是老秦世家!

  人屠白起也有逝去的一天。

  軍武世家不轉為老秦世家,待將軍或戰死、或被賜死后,就是一軍武落而眾老秦生!

  蒙毅四下看看,好似擔心這暗室不唯有他們二人似的。

  走到屋外繞了一圈,確定沒有一人在外才回來。

  關上房門,用力敲了敲四方墻壁,聽回響。

  甘羅靜靜看著,面色平靜。

  自斟一碗茶湯,端起茶杯喝茶湯的過程中,茶杯中的茶湯波紋蕩漾,沒有一息休止。

  四處檢查了一陣的蒙毅走到甘羅對面。

  “上卿可愿共舉大事。”

  “哦,是何大事?”

  “誅長安,迎太子,撥亂反正!”

  甘羅蹙眉,橫臂指著房門。

  “內史今日之言,羅當未聽過,請回。”

  蒙毅伸手入懷,身子俯低。

  “上卿可是擔憂小子用詐?請君視此信。”

  巴掌大小的折疊黃紙出現在蒙毅手中,遞向甘羅。

  甘羅不接,笑著搖搖頭,舉杯低頭喝茶湯。

  蒙毅展開紙張,舉在甘羅面前,甘羅余光瞥過。

  誅長安,迎太子,撥亂反正。

  話就是蒙毅說的話,一個字都沒變,但是這書寫人卻不是蒙毅。

  甘羅認得出來,這是趙姬,趙太后的筆跡!

  若是筆跡可以模仿,那右下角扣著的,代表太后的印璽呢?

  “羅身為秦臣,食秦祿,當為大秦效死力!”

  甘羅重重一摔空杯,一聲脆響后,空杯碎裂。

  蒙家不露聲色,原來是奉趙太后的命令,為了誘那豎子入咸陽……

  雍地,秦國宗廟。

  趙姬一身白色哀服,正坐在秦國歷代先君面前。

  最新的一塊牌子,刻著秦莊襄王,嬴子楚。

  室內常年點著熏香,不但味道好聞,更兼有驅蟲功效。

  殿門打開,一線光明入內,照亮了晦暗的靈堂。

  “阿母,我秦國宗廟,你應該沒資格進入罷。”

  嬴成蟜合上殿門,背靠在門上,手在鼻子前猛扇。

  他從小就不太喜歡這熏香味道,秦莊襄王每次帶他來都會笑著說:

  “我的蟜兒是蟲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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