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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百年孤獨

  “道友覺得貧僧此舉,功勞幾何?”慎全法師微笑問道。

  “功標青史,萬古流芳。”莫川給出極高評價。

  “自古佛道難容,貧僧能得道友如此評價,此生無憾矣!”

  慎全法師哈哈一笑,旋即神色一收,一臉認真問道:“那道友覺得如此潑天之功,貧僧索要一場大紅祭,承鄴百姓允否?”

  莫川心中一怔,大紅祭,又名血祭,但血祭非大紅祭,因為大紅祭乃是殺活人祭祀。

  “事關千萬百姓活路,承鄴別無選擇!”

  “是啊!”

  慎全法師頷首,唏噓不已道:

  “不瞞道友,貧僧修佛至今,也不曾摒去雜念,偶見妙齡香客,亦曾心生動搖。貧僧非土石之孕,也是父母生養,凡夫俗子該有的欲望雜念,貧僧亦不可避免。”

  “以前無潑天之功,貧僧尚能匡扶正念,如今代了雙龍之職,貧僧真怕居功自傲耐不住百年寂寞。縱然耐得住,也無法保證繼任者,既然如此,不如以凈水寶瓶蕩滌邪念,摒棄凡俗,一心求佛。”

  莫川聞言心頭劇震,只覺一股難言之氣彷如巨石堵上心頭,令人好生難受。

  “法師跳入井中容易,可曾想過未來?”

  慎全法師狡黠一笑,張開嘴巴,一顆金色舍利從口中吐出,放射出耀目佛光。

  “貧僧一身修為盡在這粒佛心舍利,百年之后貧僧若止步不前,這粒佛心舍利可助繼任者添壽百年,以此周而復始,說不得千萬年后,這凈水寶瓶中還會誕生一尊佛陀,屆時貧僧堪稱首功,勉強也算是修出了‘過去佛’果位。”

  莫川聞言默然無言。

  他終于明白慎全法師為何毅然決然跳入凈水寶瓶了。

  此為自縛欲望,亦為濟世先驅。

  從此以后,他和繼任者縱然心生妄念,身困枯井,也奈何不得。

  待燈枯油盡,一顆佛心舍利,既是恩澤,也是誘餌。

  屆時,雙龍寺定然不缺壽元將盡之僧,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在死亡壓力下,必然會有人甘愿跳下枯井,吞服佛心舍利,只為再添百年壽元,亦將繼承慎全遺志。

  如此周而復始,徒子徒孫無窮匱也!

  承鄴河將永不枯竭。

  “寧默而死,不鳴而生,法師大智大德,貧道佩服!”

  莫川起身拍了拍道帔,以示鄭重,拱手作揖。

  “道友言重了,有道是:三境通禪寂,囂塵染著難。此事明明是貧僧占了凈水寶瓶的便宜,絕了囂塵污穢,又哪里稱得上大智大德?”

  慎全搖頭,一臉自謙之色。

  莫川聞言不知該如何回答。

  慎全法師字字自私,卻又句句無私,其心境之通達,令他恍然明白為何他能凝聚出意舍利了。

  “法師既發宏愿,貧道豈能置身事外?貧道有一術,乃地煞辟谷之術,修之可食氣而生,便贈予法師,絕染人間濁氣。”

  莫川思緒徜徉間,鬼使神差道。

  “嗯?”

  慎全法師一怔,半晌道:“道友此舉不怕祖師爺怪罪?”

  莫川哈哈一笑:“貧道就是祖師爺,誰敢怪罪于我?法師且聽好了……”

  旋即莫川以心語之法傳音而去。

  慎全法師心知此術將補全他計劃的最后缺陷,連忙凝神靜聽,待聽完,毫不設防的修行起來,偶爾遇到不明之處,也連忙虛心求教。

  莫川有問必答,一來一回,待慎全法師執掌辟谷之術時,已然明月高懸,月光如露。

  一縷月光,幽幽照亮井底。

  酒逢知己千杯少,茶遇知音萬眾香。

  一道一僧談玄論道畢,又聊起其他事情。

  莫川問道:“法師可知貧道殺生護生之言?”

  慎全頷首:“略有耳聞。”

  “此為貧道詭辯之言,法師以為慧通禪寺之事,貧道之舉是善是惡?”

  “以佛論之,有功亦有業障。以道論之,道友承負善緣甚多,可為仙緣。”

  “法師也修玄學?”

  “佛非圓滿,道亦增補,貧僧天資有限,又豈敢閉門造車?”

  莫川聞言心中感嘆,慎全法師還真是了得,竟敢說“佛非圓滿”,就不怕是自己功夫不到家?看得不真切?

  “那法師覺得,貧道善緣在哪?”

  “玄門有言:大道無親,惟善是與;天地無私,隨德乃矜。龍髯伐三苗,伏尸百萬,版泉流血,世稱圣舉!蓋因天下一統,紛爭不再。”

  “道友水淹禪寺,漫灌萬畝良田,奉河卻一掃濁氣,推行新政,此功亦可稱為圣舉。”

  莫川道:“那因貧道神通暴斃之人,冤屈何解?”

  慎全法師道:“若以佛理來解,此中性命債還的是前世斷頭香。若以道門來解,此乃大道無親,天地無私。”

  莫川皺眉:“這完全就是詭辯!”

  慎全搖頭:“天下道理,皆是人言,若是細究,無不詭辯,人食肉便有理,妖食人即大罪,這又何解?”

  莫川眸光微閃,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貧僧汲水承鄴,活人無數,道友可知此舉亦將害死無數人?”

  “此話怎講?”莫川大奇。

  “道友可知,承鄴河每年將吞多少亡魂?”慎全問道。

  莫川愣住了,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此為法師無心之舉……”

  莫川下意識道,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

  因為這還真不是無心之舉,慎全法師早已想到這一點,但他還是毅然決然汲水灌河。

  “一人之命一定輕于百人?萬人?”莫川問道。

  事情繞了一圈,不知不覺竟繞到了千古難題——電車悖論。

  “一命一浮屠,沒有誰的命賤如草芥。”

  “既然如此,法師如何說服內心?”莫川坦誠布公問道。

  “貧僧若知,早以立地成佛!”慎全法師搖了搖頭。

  “那法師豈不是要日日承受這業障之苦?”

  “是啊,貧僧非圣人,亦非絕情,每每思及,心中亦翻滾不休!不過,貧僧有句話,可贈予道友。”

  “法師請說。”

  “川澤納污,所以成其深;山岳藏疾,所以就其大。人生在世,莫要強求一塵不染,佛陀做不到,圣人也做不到,能做到者,唯有茶館話本,勸世巧辨。”

  莫川聞言陷入久久沉默。

  “貧道受教了!”

  “區區狂瞽之言,說不得便是詭辯之詞,道友聽聽便好,莫要盡信。”

  “貧道省得。”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不知不覺,東方既白。

  有小沙彌送饅頭而來,莫川見狀不再滯留,起身拱手道:“法師且保重,貧道得空再來,還望法師莫嫌貧道叨擾。”

  慎全法師笑道:“阿彌陀佛,道友不嫌棄貧僧迂腐便好。”

  莫川哈哈一笑,揮袖轉身離去。

  小沙彌送完饅頭之后,也隨之離去,空寂小院逐漸安靜下來,只余下百年孤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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