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不是扶鸞觀主么?”
“在縣尉大人面前,什么話還要遮遮掩掩,不敢明言?”
“我看這是老牛鼻子吹牛皮露餡,急著遮掩吧?”
眾人瞧見是扶鸞老道,頓時樂不可支,出言擠兌揶揄者不在少數。
在他們看來,莫說秦縣令是不是被無頭鬼所殺?
即便有無頭鬼,也不是扶鸞觀這衰敗如塵煙的道觀所能降服的。
其中更有濫竽充數之輩,根本不信鬼神之說。
在他們看來,扶鸞觀此言,更像是無法證偽的謊言!
“劣徒口無遮攔,讓諸位見笑了。”
謹小慎微一輩子的扶鸞老道,滿臉尷尬,連忙向眾人作揖,心中簡直想拍死這個引以為傲的孽徒。
不說這話別人信不信?
如果信了,祖師爺能收無頭鬼,那就有可能驅使無頭鬼殺害秦縣令。
這等于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現在扶鸞老道只想盡快將這件事糊弄過去,哪怕被當做笑柄。
不想,他想平息事態,喬縣尉聞言眼睛驟然一亮,朗聲道:
“童言無忌,道長無需在意!倒是道童所言,可否屬實?”
扶鸞老道表情頓時一僵,不知該如何作答?
若是否認,那等于欺師滅祖!
若是承認,又該如何證明?
萬一清水縣找不到兇手,拿他扶鸞觀平息民憤,怎么辦?
思緒至此,扶鸞老道只覺兩眼發黑,狠心就要裝昏拒答。
不想,玄云道童聞言愈發神氣:
“當然!我親眼瞧見祖師爺,身披霞光,腳踩祥云,從九天云霄下凡顯靈,還賜予我懾鬼箓呢!他老人家親口告訴我,無頭鬼已經被他降服。”
扶鸞老道聞言心臟驟停,近乎昏厥猝死。
完了完了完了!!!
果然,玄云道童話音剛落,立即有人跳了出來。
“好一個下凡顯靈!不知情的還以為扶鸞觀祖師爺,已經修成正果,得道飛升!”一名江湖游方,冷聲嗤笑。
“嘿嘿,我爺爺昨晚還托夢給我,說降了無頭鬼呢!”一名江湖術士,口無遮掩。
“多說無益,久聞扶鸞觀鬼仙降乩之術,絕冠天下,不如現場將扶鸞祖師爺請來,當面對峙?”
這是天靈觀道士之言,一針見血,直指核心。
“妙極!妙極!”
玄云道童之言,頓時引來各種明嘲暗諷。
原因無他。
且問喬縣尉請諸位修士過來所為何事?
——正是調查秦縣令拔首而死之事。
現在扶鸞觀道童前言祖師爺下凡顯靈,后道又降了無頭鬼。
這是要把功勞一股腦包圓吞下啊?
這讓大家如何不惱?如何不怒?
“道長,諸位之言,我深以為然。道長不如現場施展一下那鬼仙降乩之術,既證扶鸞清白,也還清水乾坤,更解諸位疑惑,一舉三雕,豈不美哉?”
喬縣尉盯著扶鸞老道,慢條斯理道。
說實話,他對這些鬼神之說,完全是將信將疑。
哪怕他小兒子剛剛經歷過狐精作祟,他心中依舊暗藏一絲疑竇。
畢竟山雨驟疾,雷霆滾滾,惶惶不安之下,生些錯覺,不足為奇!
有那么一個恍惚間,他甚至懷疑是不是他那不孝子,姧殺堂妹,借精怪之說,推個一干二凈。
畢竟他可親眼瞧見那狐精尸體,看起來與尋常狐貍沒什么兩樣。
話說,他如此禮遇衍真老道,未嘗沒有順手打掩護之意。
莫怪他心思齷齪,實在是他看過太多陰暗。
“縣尉大人有所不知,人鬼殊途,陰陽兩隔,貧道即便請祖師爺降乩,肉眼凡胎也絕難看見……”
扶鸞老道委婉拒絕之詞還未說完,就被喬縣尉打斷:
“無妨,道長盡管施展即可。”
扶鸞老道訥訥閉上嘴巴,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鬼仙降乩之術,他至今未曾成功,幾乎等同于失傳,這讓他如何施展?
但這話他不能說。
因為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前面說祖師爺現身,后面又請不來祖師爺,這算什么?
道統不正?
還是他扶鸞老道,乃是荒野賊子,竊取了扶鸞道觀?
“縣尉大人,貧道年老體衰,氣力不濟,還請縣尉大人準許劣徒代師,請仙降乩!”
扶鸞老道心中哀嘆一聲,請示道。
這與其說是拿玄云擋災,不如說是沒法子的法子。
他不能失敗,但玄云可以。
屆時,借變故,氣急攻心,吐口鮮血,即可狼狽退場。
雖然將聲名狼藉,但總比露怯強多了。
“可!”
喬縣尉頷首。
眾目睽睽之下,扶鸞老道無法暗中叮囑,只能一臉正色道:“玄云,莫慌,一切按我平日所教,即可!”
玄云道童看向師傅的目光有點奇怪。
他能感覺到,師傅十分不高興,甚至很憤怒。
但他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
祖師爺顯靈,不是一件很風光的事情嗎?
不大肆宣揚也就罷了,怎么連說都不給說?
他想不通。
更有些委屈。
但他還是頷首道:“我曉得,師傅。”
說完,他越眾而出,走到大廳中心。
在萬眾矚目下,他只覺得血氣上涌,少年獨有的沖勁,以及中二之情,令他心神激蕩,豪氣頓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斂心神,隨即念起法咒。
“香氣沉沉應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門……紫微宮中開圣殿,桃花玉女請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請,飛云走馬降來臨……”
少年獨有的公鴨嗓子,陰陽頓挫的回蕩在大殿中,卻給人一種詭異祥和之感。
一直充當背景板的莫川,聽著這熟悉之言,恍惚中,有種回到初次以香火為鏡,看到扶鸞老道授徒之景。
他知道扶鸞老道言辭為何擰巴至極!
也知他為何如此惶恐?
這是心里沒底,手里沒劍,背后無勢!
恍惚間,一縷無法形容的香火之道,于玄云神魂中滋生,直通九霄,鉆入莫川口鼻。
“扶到乩童來開口,指點弟子斬鬼神!”
玄云道童閉上眼睛,擲地有聲的落下判詞。
莫川嘴角微微浮起,若衰老不堪疲態,闔上雙眼。
下一秒!
他驀然睜開雙眼。
目之所及,正堂鹿獻林芝掛畫下,喬縣尉正炯炯有神的盯著他。
“扶鸞觀主,可知罪?”
玄云道童睜眼,開口便是問罪之言,聲音之凌厲,不似孩童。
扶鸞老道一愣,渾身一震,連忙叩拜在地:“弟子不知,還請祖師爺明言。”
玄云道童微昂腦袋,看都不看身后的扶鸞老道:“降乩之術,乃濟世度人之術,豈是街頭雜耍?如此差遣門徒,可知罪?”
扶鸞老道渾身一顫,額頭叩于手背,沉聲道:“弟子知罪,弟子領罪!”
“嘻嘻,演得倒是挺像。”
“小娃子訓練出這幅口音,不容易吧?”
恰在此時,人群中傳來幾聲不合時宜的聲音。
仔細瞧去,都是不入流的修士。
不,說修士都是抬舉他們。
說白了,就是幾個膽大心黑的濫竽充數之輩。
瞧著玄云道童模樣,自詡看破其中竅門,便洋洋得意道破!
玄云道童身形不動,恍若未聞,目光卻落在喬縣尉身上:
“降乩一出,必斬鬼神,今日,貧道便斬了你這泥胎木愚!”
“叮鈴鈴……”
若有若無的鈴聲,遽然從玄云道童身上傳來。
眾人突兀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神情驚駭,呆若木雞。
只見玄云道童伸手虛空一抓,竟憑空握住一口青銅劍柄,吞口處,青煙繚繞,如仙境云霞,蒸騰翻滾。
一抹寒芒自青煙繚繞間,如向蒼天借劍,緩緩拔出。
欲劍斬癡愚之徒!
這一幕,莫說不通鬼神的濫竽充數之輩;
便是身懷道家傳承的修士,亦看得瞠目結舌,甚至更加驚駭!
因為知曉,反而更加駭然其之玄妙神威。
此乃,仙術!
可謂:仙劍出鞘,大攘頑嚚,諭引劫脅,蟻潰鼠駭!
“上仙饒命——”
喬縣尉瞧著那煌煌燁燁之劍,駭得肝膽俱裂,待反應過來,那仙劍已然出鞘,虛空斬來!
兩者之間,足有五步之遙。
然,喬縣尉卻渾身一震,兩眼翻白,一把抱住自己的脖頸,驚恐哀嚎起來:
“我的頭……我的頭呢!”
霎時,濟濟一堂的大廳,驟然陷入令人膽寒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皆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突然發癲的喬縣尉,一個個如墜冰窟,寒意爬滿脊背。
更有不堪者,騷臭體液潑灑而出。
如果說玄云道童口音之變,還能說是演戲;
那虛空拔劍,乃至眼前縣尉捂首哀嚎,也是演戲?
“哐當!”、“哐當……”
這一刻,茶杯瓷器碎裂聲,此起彼伏,炸響大廳。
只見廳中大小官吏,終于回過神來。
一個個驚惶如鼠,兩股戰戰。
或鉆桌底,掩耳盜鈴;或拔腿欲逃,棄長官于不顧。
慌亂動作不知將桌上瓷器碰倒多少,叮叮當當好不熱鬧。
縣尉請來的三教九流,亦好不到哪里,癱軟在地之輩,比比皆是。
失聲尖叫者,亦不在少數。
眼看事態就要惡化下去。
場中倏然再生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