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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趕尸夜行

  壽山鎮盛產山匠!

  蓋因壽山多奇石,稍加凋琢堆迭,便可為假山,深得豪門貴胄的喜愛。

  可謂:其大峯特秀者,不特侯封,或賜金帶。

  因此十里八鄉多有寒門將子弟送來,做那賣命學徒,討口飯吃。

  若能入師傅法眼,得授技藝,說不得便成離地的炮仗——飛黃騰達。

  以至于山對面,時有村落聞風送子而來。

  可惜,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凋琢堆迭之藝,老師傅一直守得很緊。

  過來學藝的徒弟,不是上山采石,便是做些瑣碎雜活。

  動輒還有身死之險。

  這不,博彥石記前幾日,便死了兩個學徒。

  據說是上山采石時,一腳踩空,又下意識拉扯同伴,雙雙墜坡而死。

  山中娃娃命賤如草,博彥石記依舊例賠了些銀錢,這事便結了。

  不想,運尸卻成了大難題。

  這兩個學徒家在山對面,若走官道,足足要走七八日。

  莫說車馬行要價極高,便是付了銀錢,運到對面,在這流火七月,怕是也生蛆臭了。

  可若走山道,不說山路崎嶇難行,誰又敢背尸?

  你別說,有需求就有市場。

  這世道,還真有吃這碗獨門飯的人。

  人稱:趕尸匠。

  “道長,你說這事可怪不怪?人家運尸不僅不背尸,還讓尸體排成隊,自己走回去!”

  “俺方才可瞧見了,還真是烏泱泱一大串,一蹦一跳,出義莊,往山里走去哩!”

  那扛鋤頭的好事農家漢,唾沫橫飛的吹噓著,表情既興奮,又有幾分怯意暗藏。

  莫川聞言心生幾分意動。

  如果他沒猜錯,這多半是什么馭尸之術!

  這要是能學會,怎么也算得上是一門安身立命的本事。

  “敢問老哥,那趕尸匠走得是哪個方向?”莫川連忙問道。

  “道長這是要追那趕尸匠?”老漢渾身聲音一顫。

  “哈哈,瞅瞅你那榆木腦袋,道長這是要避開那趕尸匠,那群晦氣玩意兒,誰稀罕靠近?”

  旁邊一名青衣漢子哈哈笑道:“道長,俺瞧清楚著咧,他們是朝壽山水橋溪小道去了。”

  莫川聞言連忙拱手:“多謝老哥指點!”

  說著,又看向茶攤攤主:“老伯,茶水幾錢?”

  攤主擺手:“道長客氣,半碗濃茶,不收錢!”

  莫川沒有客氣謙讓,伸手入懷,摸出一枚懾鬼箓,遞了過去。

  “老伯且收著,平日帶著,小鬼不敢近身。”

  “好好好。”

  攤主連忙在襜衣上擦了擦手,這才伸手接過。

  “叨擾了,告辭。”

  莫川拱手,揚長而去。

  “真是稀奇,頭一回兒見夜間趕路的道士。”

  瞧著莫川背影,青衣漢子搖頭間,表情倏然一變:“咦,道長怎么朝水橋溪方向去了?”

  “道長,那是水橋溪方向,莫走,莫走哇——”

  攤主聞聲瞧去,果不其然,連忙張口喊道。

  昏沉暮光下,只見那道士抬了抬手,示意聽到了,便一頭扎入茫茫夜色之中。

  夜色空寂,瘴霧籠罩。

  白日尚有幾分人氣的山野小道,到了晚上已然幽邃成了荒冢羊腸。

  世人嘖嘖稱奇的壽山奇石,隨意堆疊在小道路旁,恍如一座座孤墳野冢。

  在山風呼嘯間,吞云吐霧,竊竊私語,恍如在挑肥揀瘦。

  “叮鈴鈴……”

  倏然,尖銳的鈴鐺聲,隱隱從深山老林中裊裊傳來,令人心臟一緊。

  少頃,濃霧撞碎。

  一道頭戴斗笠,身穿道袍之人,左手搖著鎮魂鈴,右手持著小鑼棒,在鈴聲相伴下,哐哐有聲敲打著腰間的喚陰鑼。

  “哐!哐!”

  “陰人趕路,陽人回避,要避不避,出事自理……”

  昏沉夜色下,一支詭吊行人綴在敲鑼道士身后,正在那羊腸山道上,徐徐而行。

  只見這群人皆平伸雙臂,彼此相連成線,步調一致,一蹦一跳而行,場面煞是詭吊駭人。

  這群人不是別人,正是茶攤閑漢議論紛紛的趕尸匠。

  “大尸命,換換?”

  蹦蹦跳跳的尸群中,傳來一聲試探問候。

  “這才走幾步?時候早著呢,別耍滑!”

  引路的大尸命,回頭訓斥隱于尸群中的少尸命。

  “哦!”

  尸群中傳來一聲悶悶不樂的哼聲。

  “哐!哐!”

  又是兩點鑼聲傳來,大尸命依舊我行我素的敲打著,蹣跚行于山道間。

  “大尸命,別敲了,深山老林,應該沒人了!”

  少尸命聲音再次傳來。

  “嘻嘻,深山老林,當然沒人。”

  一道應和聲傳來,蹦跳的行尸卻陡然停下腳步。

  因為這聲音又尖又銳,仿佛嬌媚娘子,又若冤死鬼祟,躲藏在那鬼影重重的山林里,不懷好意的瞧著山道。

  “誰?”

  少尸命的聲音,從尸群中傳來。

  “噤言!”

  引路的大尸命訓斥道,連忙從包符中抓住一把符箓灑了出去,同時念念有詞: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

  “千邪弄不出,萬邪來不開。”

  符箓灑出,山林似乎為之一靜。

  大尸命側耳傾聽一會兒,見再無妖冶之音,這才放下心來,手操鑼棒,正要敲打。

  “嘻嘻,老道士,你就這點本事?”

  不想,那尖銳的聲音再次傳來,隱隱間還伴隨著一陣鬼祟竊笑,滲人心慌。

  “走!”

  大尸命聞聲臉色一變,不再多言,壓了壓斗笠,悶著頭,拔腳便走。

  那停下的尸群,再次蹦跳而起,動作慌亂了許多。

  “咻!”

  林中突然飛來一物,啪得一聲,砸在大尸命身上。

  大尸命身體頓了頓,繼續悶頭趕路。

  “想走,留下買路財來?”

  那尖銳之音傳來,林中隨之升起幾點翠綠磷火,尾隨在趕尸匠隊伍周旁。

  大尸命充耳不聞,腳步不停,越走越急。

  “呔!兀那神棍,看刀!”

  怪石嶙峋道旁,猝然傳來一聲叱咤。

  大尸命聞聲戄然扭頭間,便見一道映著慘淡月光的開山刀,橫空劈來!

  一抹寒芒掠過。

  好大一顆頭顱拋飛而起。

  斗笠隨之揚空!

  凄凄慘慘月光下,卻見一道滿身煞氣的漢子,提刀而立,身旁無頭尸體,搖搖晃晃,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師傅——”

  尸群中傳來一聲急切叫喚聲,隨即便見一道身影竄出,向大尸命奔來。

  “哈哈哈,來得好!”

  那漢子見狀大喜,一個踏步向前,開山刀再次揮舞而下。

  “當——”

  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卻是那沖來身影下意識抽出一把湘西刀,擋下致命一擊。

  “嘿!”

  不料,這一擊卻讓漢子狂性大發,抄起開山刀再次劈砍。

  這次那趕尸匠有心提刀格擋,卻無力抬起,只能絕望引頸受戳!

  刀入脖頸,又一顆好大頭顱飛起。

  趕尸匠那無頭尸身,在原地晃了晃,最終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此時,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草木撥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冒了出來,夜色遮掩了他們的容貌,使人看不清楚。

  “老彪子,你也太沖動了,咋不說一聲呢?”

  其中,高個身影抱怨道。

  “說個屁!俺早就說了,這倆神棍敢裝神弄鬼干這活計,肯定膽大如斗,不如一刀剁了痛快!”

  老彪子一臉滿不在乎,說話間,還拍了拍開山刀,煞是陰鷙狠戾!

  “行了行了,找錢要緊!”

  其中矮個子身影在和稀泥聲中,已然迫不及待摸尸起來。

  “你們先找,俺倒要看看,這倆神棍怎么趕尸?”

  老彪子說話間,滿不在乎的走到排成一排的尸體前,用刀戳了戳。

  不想,一刀戳下去,這尸體竟轟然倒塌,順帶將后面一排尸體全部帶倒。

  撲通通跌落聲,嚇得正在摸尸二人一跳。

  “呸!真是下賤玩意兒,俺說怎么趕尸?原來是切了軀干,用竹竿串挑起來。”

  老彪子用刀挑了挑尸體,頓時破口大罵。

  摸尸二人連忙走近細瞧。

  可不是,只見被趕尸體只剩下四肢和腦袋,中間全是稻草填充。

  穿上衣服,根本瞧不出端倪。

  兩根長長竹竿,從尸群腋下穿過,將其串成一排,趕尸匠只需站在中間,便足以輕松將一排尸體挑起來。

  想來那一蹦一跳姿態,正是空落雙腿自然搖擺模樣。

  “難怪晝伏夜出,原來全是坑人玩意兒,我呸!”

  “媽了個巴子,咱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幾名攔路悍匪罵罵咧咧,儼然不把這詭吊一幕放在眼里,堪稱膽大如虎!

  “找錢找錢!”

  “老三,你摸到幾錢?”

  “就一串銅子。”

  “俺才摸到幾文。”

  “莫不是你私藏了?”

  “媽了個巴子,你懷疑俺?”

  沒多久,這三名悍匪便爭吵起來,竟是因為沒摸到多少錢?

  須知,他們可是有備而來。

  據傳,趕尸匠這趟活足有四兩銀子,結果倒好,他們到手不足一貫銅子?

  這讓他們如何不起疑心?

  在一陣罵罵咧咧中,三名悍匪不甘離去。

  山野再度空寂下來。

  只有滿地殘肢尸身,不知會嚇壞哪個路人?

  “噠噠噠——”

  悍匪剛走,山道深處便戄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薄霧蕩漾間,一名年輕道士一臉驚疑不定的步入兇案現場。

  “這是遭了匪?”

  莫川看著滿地狼藉山道,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是臉色大變。

  什么悍匪,竟敢半夜截道?

  尤其是還是截趕尸匠這幫撈陰門的道?

  “可惜了!貧道要是不喝那碗殘茶,說不定還能趕上。”

  莫川嘀咕一句,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他看著滿地尸體,尋思著要不要給埋了?

  有心動手,心里又有些發毛。

  可不是?

  試想深更半夜,荒山野嶺中,羊腸小道旁,滿地滾落著腦袋和殘肢,這能不心驚膽顫?

  虧他見多了魑魅魍魎,歷練出了一顆大心臟。

  不然若擱在得到饗祭道爐之前,眼前這一幕,怕是能嚇得他大腦空白,心臟驟停。

  “唉!”

  莫川嘆了一口氣,咬咬牙還是擼起袖子,從饗祭道爐中取出一根鐵锨,在山道旁挖掘起來。

  有登抄之術相助,掘墳對他來說,不算是辛苦活。

  不想,正當他開挖之時,一道蒼老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令他頭皮一麻。

  “道長,莫挖!”

  他驀然循聲看去,只見滾落在道邊的一顆腦袋,突然睜開眼睛,一臉慈祥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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