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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狗上桌了

  過了正月初五,雖然每天都是節,春節氣氛卻迅速淡去。

  扶鸞觀香客每日愈減。

  然而扶鸞觀道士卻愈發忙碌起來。

  因為正月初九,扶鸞觀將舉辦一場玉皇會,全稱:玉皇大帝圣誕祈福法會。

  ——這天正是玉皇大帝誕生之日。

  在這一片忙碌中,本該主持大局的扶鸞觀主——常清道長,卻罕見幽居后院,潛心閉關起來。

  觀中大小事務,盡數落到廣清道長肩頭。

  廣清道長,乃是扶鸞觀禮云極觀祭祖典禮之后,加入扶鸞觀的游方道士。

  修得三五載道行,會兩手不起眼的符箓之法。

  治些小兒驚嚇、殘魂怨魄尚可,若遇到厲鬼大妖,那可就抓瞎了。

  然而小兒驚嚇不常有,便是有,也大多被當地“五大仙”、“四大門”、“神婆”……之流壟斷。

  因此未加入扶鸞觀之前,廣清道長日子過得很是清貧。

  如今落葉歸根,走江湖歷練而出的人情世故,管理起扶鸞觀倒也得心應手。

  正月初八,廣清道長敲開道童玄云袇房。

  不大房間里,整理得正正齊齊。

  酸棗木案幾旁,一名稚嫩童子一邊撓著腦瓜皮,一邊撥著比他小手小不了多少的算珠,正在學著術數呢!

  廣清瞧見這位稚嫩童子,眼皮便是一跳。

  望生仙童道行是愈發精深了,如今已然實體化,這是修為至甲子的標志啊?

  “弟子玄云,見過師叔。”

  玄云開門瞧見廣清師叔,連忙恭敬執弟子禮。

  “好好好,玄云吶,你師傅明日可能出關?”

  廣清道士溫聲問道。

  “弟子不知,師傅說,這次得了祖師爺授法,一時半會恐怕出不了關。”玄云道。

  “這樣啊?”

  廣清道士略一沉吟道:“玄云啊,扶鸞正統在于常清師兄,以及你身上,所以明日玉皇會齋蘸科儀,師叔希望由你來主持。”

  玄云聞言連忙擺手:“師叔又拿話逗我了,我年方十二,出面主持齋蘸科儀,讓清水縣百姓瞧著,還以為扶鸞觀沒人呢!師傅閉關,此事當由師叔主持。”

  “這……”廣清道士略一沉吟,頷首道:“也罷,那師叔便僭越暫領扶鸞弟子齋蘸科儀!”

  “理應之義!”玄云作揖。

  廣清道士滿意了,又寒暄一番,這才離去。

  他如此重視玄云道童,與其說是玄云道童代表著扶鸞正統。

  不如說是因為扶鸞觀不同于其他道觀,可以說,全觀偉力集于祖師爺一人,觀中弟子哪敢隨便篡位?

  廣清道長很清楚,即便觀主常清仙去,他坐上觀主之位,也不過是為玄云守觀。

  除非……道法精進。

  這在其他道觀,希望渺茫,畢竟廣清已經五十有三,且道法淺薄,但在扶鸞觀,大有可為!

  因為扶鸞觀修得可是鬼仙。

  想到這,廣清道長愈發振奮,忙碌一天的疲憊都仿佛一掃而空。

  希望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

  在廣清道長滿懷希望之時,扶鸞觀主常清已然站在他的希望終點。

  “這便是……出陽神?”

  扶鸞觀后院靜室內,已出陽神的扶鸞觀主,靜靜站在皮囊前,眼前熟悉軀殼,令他振奮之余,亦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悵然之感。

  他六歲撿柴時,偶遇師傅路過。

  師傅瞧他機靈,想引他入道,恰巧他家中貧寒,父母幾乎想也沒想,便同意了。

  沒人知道,他的童年,從那一刻起,正式開始。

  那時候,扶鸞觀尚未徹底衰敗,跟著師傅的他,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睡覺。

  閑暇時,還能聽到各種瑰麗傳說。那是他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用了兩年時間,不僅識文斷字,更是背下三五本經文。

  可惜,好景不長,他尚未成年,師傅便突兀仙去。

  幾位師兄一番商量之后,懷揣道觀僅剩錢財,外出歷練去了,這一去,便徹底沒了聲音。

  還記得那個大熱天,他去道錄司勾銷師傅名冊時,懵懵懂懂的他,在院外站了一上午,曬得那叫一個汗如雨下。

  街上一文錢的茶水,他偷偷瞄了許久,沒敢上前。

  其實,他大可以上前,大大方方討上一碗。

  可惜,少年羞怯。

  也幸少年曾羞怯,如今憶起,更添唏噓和神往。

  想到曾經那個懵懂少年,扶鸞觀主輕輕一笑,感受著失去衰老肉身掣肘的神魂,那不知疲憊的少年感,仿佛再次歸來。

  天道垂憐,若無老病,死該多么令人留戀?

  可也正有老病,更令人眷戀少年活力。

  “師傅,你沒騙我!祖師爺……一直都在。”

  “鬼仙,當為大道也!”

  心神振奮間,扶鸞觀主撤去護體元炁,重回肉身。

  不想神魂歸殼時,熟悉的掌控感沒有出現,他的魂魄仿佛成了一縷陰風,無依無靠。

  扶鸞觀主心中一怔,連忙再次卷起元炁,出陽神。

  待離開肉身,轉頭望去,才發現失去神魂支撐的肉身,已然在悄無聲息中死去。

  “這就……死了?”

  扶鸞觀主愕然。

  好一會兒,又灑然笑了起來。

  “合該如此,既成鬼仙,這皮囊要之何用?”

  他有心通知玄云一聲,略一琢磨還是作罷!

  明日玉皇會,還是不要打攪扶鸞觀復興之后的第一場法會為好。

  他想了想,檢查一下門閂,隨即取來供香,上香奉告祖師爺。

  香氣沉沉應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門!

  “道由心學,心假香傳,香焚玉爐,心存師前,真靈下盼,仙施臨軒,弟子關告,逕達九天!”

  祝香咒中,香火倏然散開,一道略帶幾聲驚訝聲傳來。

  “咦,竟脫了軀殼,看來此乃天意!”

  “弟子常清,拜見祖師爺!承蒙祖師爺授法,終得鬼仙三味。”

  扶鸞觀主叩首拜道。

  “可曾留下遺言?”

  “明日玉皇會,弟子不忍打擾。”

  “也罷!待你塑了魂體,堅固無傾,再回扶鸞觀也是一樣!”

  聲落,一股無形力量從香火中席卷而出,將扶鸞觀主卷入其中。

  扶鸞觀主心神一緊,只覺視野一陣天旋地轉,待腳踏實地,已然天地換新顏。

  ‘神霄絳闕?’

  這是扶鸞觀主瞧見眼前景色時,心中下意識冒出的詞匯。

  便見一座氣勢磅礴,壯麗巍峨的龐大宮殿,印入眼簾。

  仔細瞧去,層層琉璃瓦,綴于飛檐,瞧著鱗次櫛比,層巒疊嶂,恍如山巒。

  更遠處,兩道青云柱,若撐天鰲腳,點亮灰蒙蒙的天空。

  “此為貧道洞府,瞧著如何?”

  一聲發問,驚醒看呆了的扶鸞觀主,他連忙收斂心神,循聲望去,便是祖師爺正在旁邊,一臉含笑。

  “回祖師爺的話,瞧著古色古香,端是貝闕珠宮。”

  扶鸞觀主答道,心想,這宮闕回去,定要和玄云好生說道說道。

  “若是在此宮中久住可愿意?”莫川問道。

  “此為弟子之幸……”

  “算了,先莫急著答應,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這宮闕再如何巍峨,瞧久了,也就那回事兒。”

  莫川擺了擺手,抬手遞上一枚玉笏道;

  “此玉笏中記載一門鬼修之法,名曰《黃箓大齋》。你且拿去好生斟酌,不日,貧道便會借萬民香火,塑你魂魄。”

  黃箓大齋,正是五甲大妖陸封北誘惑莫川的功法。

  不過,當時莫川沒記,事后又從天妖傳承中再次獲取。

  如今正好賜予扶鸞老道,作為主修之法。

  “弟子謝祖師爺賜法!”

  扶鸞老道連忙接過,激動莫名。

  祖師爺仁厚啊!

  “喏,你暫且先住在這個宅子中吧,待塑了魂體,再挑選住處。”

  “是!”

  “去吧,時機來臨時,貧道隨時喚你,還望你做好心理準備,莫要慌張。”

  “是!”

  扶鸞老道躬身間,見莫川轉身欲走,連忙喊道:“……祖師爺?”

  “何事?”

  “敢問祖師爺,這玉笏該如何參讀?”扶鸞老道連忙問道。

  “元炁注入,自有回應。”

  莫川丟下一句話,隨即離去。

  正月初五之后,民間慶典銳減,饗祭道爐截取到的無主香火更是寥寥無幾。

  不過,依他經驗來看,正月十五元宵節,必然又是一波祭祀潮。

  以饗祭道爐的尿性,截幾支香火應該不難。

  屆時,正好拿扶鸞老道實驗一番。

  待回到養神殿,莫川繼續之前未完成之事,煉制引蟲丹。

  不得不說,三品丹藥煉制難度再上一層樓。

  主要是涉及丹材更多。

  尤其是一些珍貴材料,需要靡耗更多元炁,才能烹煮出想要的特性。

  還好這份丹方記載十分詳細。

  省去莫川試錯成本。

  他要做的,僅僅是耐心烹煮材料而已。

  這不,一味丹材煉制畢,元炁已然耗盡。

  他隨即虛空一抓,養神偏殿中,一口銅釜驀然掀開,一塊塊牛尾牛耳飛出,遁入虛空,出現在餐盤中。

  ——莫川此舉這并非什么大神通,而是他作為饗祭道爐之主,偌大空間自然隨意騰挪拿取。

  他撿起一枚牛尾,丟入口中,略一咀嚼,滾滾元炁爆裂而出,直沖四肢百骸,補全枯竭經絡。

他精神一震,便要再次嘗試煉丹,伸手正要再抓一枚牛尾,余光掠過,眉梢一挑  “咦?有點意思!”

  莫川放下手中丹材,伸手擺弄起盤中牛尾、牛耳起來。

  沒多久,一副牛耳、牛尾拼湊而出。

  瞧著輪廓不變,只是每塊肉都小了一圈,不知是不是被煮縮了水?

  “嘖嘖,狗上桌了啊!”

  莫川笑了,心神一動,以饗祭道爐之主權能,隔空呼喚牙三兒。

  “吱呀!”

  養神殿大門開合聲傳來,牙三兒恭敬聲音傳來:“仙長,您喚我?”

  說著,抬頭偷偷瞥一眼莫川。

  驚訝發現,仙長正在手持毛錐,潑墨揮毫。

  牙三兒不敢打擾,靜心斂氣,耐心等待起來。

  “啪嗒!”

  沒多久,撂筆聲傳來,便見仙長將紙鎮滑向一邊,一抖文章,上下看了一遍,隨即卷起道:

  “喏,近日煮肉有功,這卷筆墨送你,望你再接再厲。”

  “牙三兒,謝仙長賜墨寶!”

  牙三兒聞言大喜,連忙感謝,待見那墨寶飛來,連忙張口接住。

  “去吧!”

  莫川揮手。

  “是!”

  牙三兒悶悶回應一聲,連退三步之后,這才轉身離去。

  待出了養神殿,它馬不停蹄奔回偏殿,迫不及待展開墨寶,便見上面寫道:

  “出兵三十二,收兵十六雙,數數都不少,各個都受傷。”注1

  牙三兒文化再不高,見到這打油詩,也是臉色大變!

  四肢一軟,“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完了完了!

  這、這是被仙長察覺到了?

  一想到仙長那可怕仙術,牙三兒下意識就要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然而尚未鼓起力氣站起,便恍然想到,這里是仙長洞天府邸,莫說逃跑,怎么離開它都不知道。

  “莫慌莫慌!”

  “仙長若要懲罰我,早就該罰了,絕不會寫詩提醒我。”

  “如此看來,仙長顯然并未怪罪!”

  “也對,我每日見生肉進熟肉出,無窮無盡,仙長怎么會在乎一點靈肉?”

  “這首詩應該僅僅是警告罷了。”

  想通這一點的牙三兒緩緩松了一口氣,只覺得仙長又恐怖又有人情味兒。

  “可是如此一來,燈草和尚那邊怎么辦?”

  牙三兒臉色難看起來。

  “罷了罷了,相較于靈草靈果,還是仙緣要緊。”

  思罷,牙三兒在銅釜下,添了一把柴,隨即出門,向后花園尋去。

  如今這座洞天后花園,可謂日新月異,大變模樣。

  各種靈草靈果爭奇斗艷。

  以至于連空氣都充滿了草木氣息。

  牙三兒尋到燈草和尚后,隨即將其引入僻靜處,避開柳懷春耳目后,這才怨憤道:“那事兒仙長發現了,從今以后,別再來找我。”

  燈草和尚聞言大驚失色:“你說什么?仙長發現了?仙長怎么說,有沒有懲罰你?”

  牙三兒聞言得意道:“仙長什么都沒說,只是寫了一首詩提醒我!我怎么說,也是仙長座下之犬,狗養長了還有感情呢?更何況咱只是取了點肉沫而已。”

  燈草和尚聞言忐忑問道:“敢問仙長寫的是什么詩?”

  牙三兒旋即將那首打油詩念出。

  燈草和尚聞言楞神許久,似在揣摩其中深意,好一會兒才暗下決心。

  待送走牙三兒之后,他連忙趕往養神殿。

  這邊剛敲開殿門,不等仙長問話,便是以頭搶地,痛哭流涕:

  “道爺,小僧有錯,還請道爺責罰!”

  “但小僧對道爺的忠誠,可謂一根燈草點燈——絕無二心,還請道爺明鑒吶!”

  另,注1,這個典故是作者小學數學報上看到的,記憶猶新。現在百度查不到出處了,類似翻版故事太多,有知情者,可以指點一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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