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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石公淳良

  “這是被連根拔起了啊?”

  莫川瞧著空空如也的斷崖,眼中閃過幾分古怪之色。

  正在嘗試培育鷹擊崖山果的他,已然知曉山果之造化在于地脈之氣,而非山果本身。

  因此挖了山果樹,不能說毫無意義,但也意義不大。

  那么究竟是誰挖了山果樹?

  壽山鎮民說,曾在鷹擊崖看到趕尸人少尸命在此徘徊,疑似尋找仙緣。

  莫非是他挖了山果樹?

  問題是鷹隼環伺之下,他是怎么挖了果樹的?

  要知道,石公精魄能附身狍子,也就能附身山猴飛鳥,飛檐走壁摘個山果不成問題。

  然而石公卻一直求而不得,就是因為鷹隼環伺的緣故。

  難不成是使了支離之術殺了鷹隼?

  另外,趕尸人怎么知道鷹擊崖果樹暗藏地脈造化?

  莫非是石公的主意?

  思緒徜徉間,莫川有心打探一二,想想還是作罷!

  “現在對我來說,突破甲子修為才是關鍵,其他事情暫且先放一放!”

  思緒定,他張口哈出一口霧氣。

  氣出如濤,滾滾涌上山崖,如江河團霧,山野云澗,遮住千仞斷壁。

  卻是登抄之下,大小隨心。

  待霧氣遮住崖壁之后,他這才提縱而起,躍上山崖,尋至地脈涌動處,以支離之法,拆出一隅洞窟,鉆了進去。

  隨后又將巖石復原,一個完美隱身處旋即創造而出。

  從山壁外看去,根本看不出山壁內藏了一個大活人。

  莫川盤膝而坐,群龍無首的地脈之氣,恍如倦鳥歸林,纏繞周身,滲入四肢百骸。

  他不修地脈之氣,全憑地生胎肉身自然汲取。

  初時,他還有些焦躁,總想匯聚地脈之氣,快些沖開甲子瓶頸。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心中的焦躁經過時間的洗滌,逐漸平靜下來。

  《道德經》有言:

  空生靜,靜生定,定生慧,慧至從容。

  難得趁機沉寂下來的莫川,在一呼一吸間,聽到心臟咚咚跳動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如驚濤拍岸,永不止息。

  這不是心跳。

  這是地脈的律動!

  恍惚間,他只覺得身軀好像融入地脈之中,再次看到了斷首地脈巨龍,掙扎于幽谷淺灘,嗚咽,悲鳴,掙命。

  那難言的悲慟,化為道道漣漪,蕩漾在心尖,令人心悸彷徨。

  這讓他對地脈巨龍心生悲憫。

  更添哀傷。

  仿佛這就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能感覺到地脈巨龍的腦袋,就在那霧靄籠罩之中,不知為何,卻無力撿起。

  鬼使神差中,他伸手撥開迷霧,捧起巨龍腦袋。

  他看到了巨龍腦袋。

  那是……

  ——莫川!!!

  怎么會這樣?

  眩目驚心間,滾滾地脈之氣,涌入地生胎軀,如洪爐點雪,令莫川恍然而悟。

  甲子瓶頸也在這一刻水到渠成。

  “吟——”

  恰時,一道虛幻龍吟倏然回蕩于壽山之間,如龍昤方泉,景云霄降,虎嘯虛無,沖風四振!

  一時間,撼山動岳,群妖震動。

  ——壽山終于誕生了獨屬于自己的山神。

  “嗞——”

  一個鯨吸間,莫川倏然睜開雙眼,低頭環顧身軀,已然潰散如泥,溶于山岳。

  然而神念至,潰散身軀旋即聚而化形,恍如鬼魅。

  “這就是甲子修為?!”

  莫川感受著回蕩在體內,與之前有著天壤之別的元炁量級,心神滂湃不已。

  然而相較于甲子修為,他更在乎的乃是壽山地脈。

  他沒想到,這次借地脈之氣突破之舉,竟然令他一舉融入壽山地脈之中,成為壽山地脈之魂。

  當他腳踩壽山土地時,壽山即是他,他即是壽山,源源不斷的地脈之氣,將成為他最強后盾!

  地脈所過之地,即是他觸角覆蓋之處。

  壽山一切都將逃不過他的雙眼。

  換言之,他成了壽山山神。

  “沒想到,這次借壽山地脈之氣突破甲子修為之舉,竟然令我執掌壽山地脈,早知如此,當初就該……”

  “不……”

  莫川搖了搖頭,已經執掌壽山地脈的他,彈指間念頭通達:

  “當初,即便嘗試融入地脈之氣,也無法執掌壽山地脈,畢竟螻蟻安能為龍首?”

  “也多虧我有甲子修為,又得千萬香火之助,身修地煞天罡神通,才能勉強執牛耳,掌龍首。”

  “天地造化,妙不可言吶!”

  莫川唏噓中,抬腳邁向石壁,身軀登時如影,穿石而過。

  再臨鷹擊崖巔,再看周遭,山崖還是那山崖,曾經的坍圮蕭索之感,已然淡去。

  卻是地脈生首,銜尾循環,陰陽不孤,生氣相續。

  意氣風華間,一股玄之又玄的直覺生于心尖。

  莫川心隨意動間,便聽到一縷幽幽嘆息,循著地脈之氣,吹入他的耳畔。

  “明辰道友啊明辰道友!瞧見了嗎?這就是天道啊!縱然取了滿鎮香火,又能奈何?終究敵不過天意,哈哈哈……”

  帶著一絲釋懷的笑意,回蕩在壽山雷君壁前。

  ——那曾是石公的本體,如今殘魂幽居之所在。

  笑聲未盡,又有幽幽嘆息傳來。

  “電轉雷驚,自嘆浮生,四十二年。”

  “試思量往事,虛無似夢,悲歡萬狀,合散如煙。”

  “苦海無邊……”

  “何人解,問無常火里,鐵打身堅。”

  “須臾便是華顛,好收拾形體歸自然。”

  “壽夭窮通,是非榮辱,此事由來都在天……都在天吶!”注1

  莫川聽罷石公唏噓,久久無言,心知石公怕是誤會了。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

  如今壽山誕生山神,那么壽山雷君該當何處?

  以山神權柄,壽山雷君必然危矣,如此在石公看來,雷君爭奪香火之舉,終究敵不過天道戲弄。

  奈何……壽山山神即壽山雷君!

  想到這,大小如意隨心而動,莫川身軀驀然縮小,化為一名三尺高的稚嫩童子。

  他低頭打量一番,想了想又換了一身衣衫,這才慢慢悠悠向雷君石壁行去。

  此時,正值黎明前夕,天色愈黑,山路崎嶇難行。

  然而莫川所行之處,山石滾向一旁,灌木躲向一邊,頭頂樹冠蜷曲其樹葉,兜住露水,生怕淋了貴人。

  不過須臾間,數十里山路彈指而至!

  再臨舊地,山道變寬,周圍拓寬出不少臺階,興許是壽山鎮多石匠的緣故。

  山道兩旁,多了幾尊瑞獸石雕,為清幽野谷憑添幾分仙氣。

  變化最大的乃是石公本體——巨大山壁上,已然被人鑿刻出雷君二字!

  石壁下,偌大祭香臺上,插滿了香火。

  周圍還能看到被動物啃食的供果。

  莫川搖頭輕笑,有種看到小孩子賭氣之感。

  “雷君何在?”

  他朗聲開口呼喊道。

  山空無人應,只有幾片落葉飄飛。

  “若不現身,莫怪本神移山改道!”

  莫川語氣一沉,幾分怒氣暗藏。

  “山神莫怪,雷君怕是游歷四方,不在山中。”

  一道焦急聲音連忙回應道,漆黑夜色下,便見屢屢瑩瑩精魄,從山壁中滲出,化為一位童顏鶴發大氅飄飄的老者,拱手作揖:

  “壽山石公,拜見山神大人。”

  “你認得本神?”

  “石某乃頑石成精,得一點山岳之精,地脈之氣,又怎會不知山神大人?”

  “原來如此!”莫川恍然,故意打眼細瞧,口中嘖嘖驚嘆:“嘖嘖,你這石頭精倒是有趣,明明箴言冊封,卻香火羸弱,嘖,這是竊了雷君香火,成了精?”

  一句污蔑,本以為石公會暴跳如雷,不想石公卻心平氣和的搖頭道:

  “山神此言差矣!吾誕神智乃在雷君之前,不曾竊取雷君香火。”

  莫川目露異色:“哦?這么說是雷君竊取了你的香火?”

  石公默然,許久嘆息道:“也不曾。”

  莫川懊惱道:“好你個石頭精,說話顛三倒四,你本體在這,雷君供奉在此,你不竊他,他不竊你,又不見其他神龕神像,莫不是戲耍本神?”

  石公連忙拱手:“山神恕罪,小老兒怎敢戲耍山神,實乃此事另有隱情。”

  莫川道:“說來聽聽?”

  石公聞言目露復雜,好一會兒,幽幽闡述起來。

  將自己如何成精?

  如何不忍柴家兄弟為非作歹?

  又如何聘請過路道士明辰為民除害……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言辭雖然難免幾分添油加醋,但基本并未偏離事實。

  莫川聽罷,譏笑道:“這個明辰老道虧與你稱兄道弟,沒想到,臨頭也被香火迷了眼睛,躲著不敢現身。”

  石公面露復雜,好一會兒才道:“許是明辰道友不修香火道,不知此事,故而遲遲未來。”

  “更何況,壽山鎮非石某之物,壽山鎮民亦非石某子民,拜之不靈,棄之,又與明辰道友何干?”

  莫川聞言默然。

  這世上真有如此心性淳良之精怪?

  還是說,這是故意表現給“山神”看,欲爭新的機緣?

  這個念頭方一冒出,莫川便是心生慚愧和黯然。

  紅塵煉心!

  他這顆沾染紅塵污穢之心,不知還能煉成赤誠之心嗎?

  他自詡,陽謀立命,陰謀防身,又是否是小人自我詭辯之言?

  “只怕是財帛動人心吶!”莫川感慨萬千道。

  “是啊,財帛動人心。”石公應道,目露復雜神色。

  顯然石公的心中也充滿了復雜和矛盾。

  一方面,寄希望于明辰道士不知情;

  另一方面,又意識到明辰道士多半就是故意避之不見。

  “石公淳良!本神新晉為壽山山神,手下正無人驅使,石公若愿效命于本神,本神愿匡扶正義,改雷君為石公。”

  莫川沉聲道。

  石公豁然抬頭,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莫川,眼眸中剎那間閃過驚喜之色。

  ——他心動了。

  然而下一刻,他眸中又閃過掙扎之意,似乎難以痛下殺手。

  莫川見狀也不急,靜靜等著石公抉擇。

  “石某一介殘軀,能得山神青眼,此乃石某之福,石某愿為山神大人效犬馬之勞!至于明辰道友,還望山神寬恕,石某觀明辰道友言行,非惡人,石某自問設身處地,避之不見已屬最好做法,若念頭不通,說不得便會心生歹意,永絕后患。”

  “石公大善!”

  莫川由衷贊道。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莫管石公心中怎想,又是否是表現之舉?能夠忍住山神誘惑,這份心智足以令人心生贊嘆。

  “山神大人謬贊!”

  石公拱手作揖,臉上隱隱露出幾分激動。

  卻是怎料在這妖生至暗時刻,還能峰回路轉撥云見日,還真是,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石公久居壽山,對壽山了解多少,可知山中精怪妖邪?”

  莫川轉移話題問道,不再盤亙于雷君之聲,省得被察覺一二。

  “回山神大人的話,石某蝸居山中四十載,許是羸弱不堪的緣故,山中妖邪鮮有回避,對壽山不敢說了如指掌,倒也頗為清楚。”

  “哦,說說看。”

  “是,若說壽山妖邪,以鄒鄉谷白蛇王、蓬坨峰紅衣女最為尊貴,余下皆不成氣候,隕于凡人之手,比比皆是……”

  石公侃侃而談起來。

  原來,壽山鎮多石匠,服務于權貴之家,自然頗多富貴,靠山吃山之下,豈容山中野獸叨擾?

  因此一旦發現有豺狼虎豹,必然聘請山中好手,進山獵殺。

  所以壽山一直鮮有兇悍妖邪誕生。

  即便偶有冒出,也大多曇花一現,死于萌芽之中。

  至于尋常野獸得緣成精,往往也難逃同類爪牙,或獵人之手。

  “這兩妖修為如何?”

  “大約半甲子修為,白蛇王最為隱秘,或許修為已至甲子。”

  莫川頷首,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收編計劃。

  隨著他的修為漸高,饗祭道爐偶爾截取而來的香火,已然有些瞧不上眼,很多都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然而他看不上眼的香火,對于不入流的精怪來說,可就是難得的修行資糧。

  既然如此,何不建立一個香火平臺,坐而收租?

  “山神大人,壽山能人異士,或許不在妖邪,而在人也。”

  “哦,此話怎講?”

  “明辰道友游歷壽山時,曾點化一名少年,此少年乃趕尸人出身,本就身懷絕技,如今又得明辰指點,不過半載時光,已然展露鋒芒,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莫川聞言訝異,趕尸人出身,說的就是少尸命啊?

  話說,鷹擊崖果樹疑似就是被他所挖。

  看來他有必要拜訪一下少尸命。

  注1,引自陸游《大圣樂》,略有刪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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