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認識。”莊國抬起手,他現在汗流浹背,臉上滿是枝葉劃出的血口子,但還是堅持指了個方向:“朝著東北方向一直走……大概會有一條河流,我記得,我記得河流旁,會有一座吊索橋……”
“吊索橋?”
“對,之前送我們這些學員過來的,就是走的那個吊索橋……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走的路。”
蘇明安只是思考了一瞬,就朝著他指的方向跑去:“走!”
有吊索橋,就說明有懸崖。
一味跑動不是辦法,就算他們進入這種小道,也遲早會被圍追堵截。
只有徹底將兩邊之間的聯系斷掉,才有真正跑掉的可能。
如果能過橋,再將橋斷掉,懸崖便會成為斷掉聯系的契機,這應該就是游戲機制給他們留下的活路。
蘇明安思考著,看著背著鈴奈子的莫言忽地跑到了前面。
莫言揮著劍,長劍舞得密不透風,精準地將小道邊橫生的枝葉砍掉,沒能讓它們阻礙到一行人的腳步。
莫言看上去十分輕松,不僅跑得比誰都快,還有余力砍這些枝葉。他的戰斗力數據確實不會很高,但劍術和戰斗技巧卻是被一起帶進游戲的。它并不會很明顯地體現在數值之上。
就拿現在的情況來說,莫言的處境確實比其他人輕松很多。
……這種原本在翟星上就刻苦練過武的人,確實擁有普通學生無法比擬的戰斗技巧。
六人一路跑著,蘇明安忽地感覺到身后傳來一陣勁風。
他猛地一低頭,聽到什么東西在面前落地,在抬眼時,他看見一支散發著電光的電棍。
“距離被拉近了!”
莫言大叫出聲。
這根被甩過來的電棍像是發起總攻的口號,與此同時,一道道破空聲同步響起,蘇明安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見漫天閃著光的電棍朝著這邊落下,像流瀉下了一片湛藍色的電網。
“我靠,這幫人還帶遠程攻擊……”莫言揮出一劍,拍開險些砸到蘇明安的一根電棍,但更多的電棍像萬箭齊發一般投擲過來,即使不少電棍被枝葉擋下,也有一些穿過縫隙,精準地要落在一行人之中。
“呀——!”
冬雪發出尖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極其糟糕的回憶,雙手捂住耳朵,連躲避都忘了。
“大哥,大哥,我顧不來了!”莫言的劍光顧著打飛這些電棍了,自然沒有余力去開道,層層疊疊的枝葉和雜草阻礙著一行人的步伐,洶涌的白線正在離他們越來越近,他甚至可以看見這些人眼中透露出來的紅光。
蘇明安在此時甚至無法發出能量壓制,他的掌控程度沒有輝書航那么好,若是此時發出,不光是那些白色怪人,連著天空中那些電棍,和旁邊的枝葉都得瞬間砸下來。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對影下達了一個命令。
而后,他回過頭,對著莫言說:“你專心開道,不必再管后面了。”
他不再理會那些被不斷拋擲過來的電棍,朝著原先的方向跑。
“哎,大哥,大哥,這后面不能不管啊——”莫言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著隊伍中一個人主動停了下來。
莫言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不再追問,他背好身后的鈴奈子,竭盡全力揮著劍,像拼命一般斬開眼前的枝葉。
身后,那漫天電棍,沒有一個再落下。
“轟——!”
就在此時,巨響響起,身后猛地傳來一股極其強烈的推力。
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們的脊背,甚至腳下都不需要怎么動,整個人就不由自主地向前推去,莫言沖在最前方,迅速斬開前方的枝葉,防止驟然加快的速度會讓這些枝葉刮傷他們。
他順著身后這陣力,快得如同利箭。
破碎的葉片從后往前,劃過他的視野,身后傳來樹木倒塌的劇烈聲響,簌簌的葉片破碎刮擦聲不絕于耳。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大哥……”莫言看著這一幕,不禁轉頭問后面的蘇明安。
蘇明安的速度要比他慢很多,幾乎和莊國冬雪平齊。
他的身后,是倒塌的樹木,樹皮翻卷,葉片雪花般飄舞在天空,空氣剛從沸騰的狀態中平靜下來。
空間震動。
一次極其強烈的空間震動。
正是這次空間震動,讓樹木阻隔了白色怪人們的腳步,空中的電棍破碎成閃著藍光的碎片,在碎葉中片片劃落。
淡色的天空下,那閃著光的碎片宛如一顆顆白晝流星。
“沒事。”蘇明安說:“影沒死。”
他話音剛落,身邊白光一閃而過,影的身影再度出現。
剛才蘇明安下達的命令,就是讓影去發動空間震動,而后再位移回來。
這樣的話,應該能拉開一段和白色怪人們的距離。
如果他和影這樣交替著來的話,這段路應該能夠平安過去。
他仍然不敢切換為明狀態。
雖然已經出了白沙天堂,但他并未感覺到那種絕處逢生的欣喜。
相反,危機感在他的心上依舊存在著。
San值現在是60點,他和亞麻的正面交鋒大幅降低了這個數值。
視野中的暗角還在刷著存在感,在提醒他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他思考著,回過頭,看見那幫家伙又追上來了。
那幫白色怪人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柄柄電鋸。
有的人鋸開樹木,有的人直接從上方爬行過來,像一條條扭動著的蛆。
他們眼中的紅光飄搖著,血氣越來越近,似乎隨時可能將他們這一行人吞沒。
……這些人,真的如同沒有理智的野獸一般,只剩下了不想讓他們一行人離開的念頭。
“你們繼續前行。”蘇明安說著,停下了腳步。
“——大哥,你一定要跟上來!”莫言回頭喊了一句。
即使莫言一直在砍樹枝,也難免有錯漏之處。由于沖得最快,莫言此時的臉上滿是細小的血口,就連右眼皮上都劃拉出了一道傷痕,那傷疤看起來無比恐怖,險些劃瞎他的眼睛。
他的背后,鈴奈子倒是安然無恙,被護得最為安全。
冬雪也回頭,看了蘇明安一眼,而后毫不停留地跟著莫言繼續往前沖。
對于陽夏,她表現得相當信任。
莊國倒是一直在沖,他看起來是最累的那一個,全身發汗,小腿肚子都在發抖,面對這樣的情況,他甚至沒有精力回頭再看一眼。
蘇明安不再看這些人。
他轉過身,面對著洶涌而來的白色長流。
一眼望去,至少有三四十的數,這些人跟著他們的腳步一直沖到了這里來,由于白色怪人沒有人會開道,他們的白大褂上染滿了他們自己的鮮血,厚重的口罩上也到處都是口子,血色一滴滴滴落到雜草上。
但即使這樣,這些人還在不停歇地跟著,追逐著他們,像餓極了的狼群。
蘇明安伸出手,開始蓄力。
經過一段時間的運用,他對于空間震動漸漸有了一定的掌握度,這就像射擊一樣,跑動時放出的空間震動容易歪,力度也不穩,而站在原地蓄力的站樁打法,會讓準頭更精準,造成的傷害也更凝聚。
在世界論壇上的攻略帖,擁有法系技能的玩家,對此得出了一些心得體會。
據說,玩家放出法系技能時,注意力越集中,心跳越平穩,便可能造成越大的傷害,法系技能的暴擊率也會隨之增加。
法系玩家和物理系玩家一樣,都擁有自己的獨特技巧。這算是戰斗技巧之中傳播得比較普遍的一項。
在漸漸穩定下來的視野中,白色的洪流向他涌來。
他屏息凝神,視野對準洪流最中央,保持注意力的大幅集中。
在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心很靜。
從第六世界開始時一直縈繞在他耳邊的呢喃聲,詭異的水滴聲,現實中葉片碎裂的脆響,人們踏過雜草刮動的嘈雜聲……此時響聲都一瞬低緩下來。
像身處在一個被開辟了的,獨立的空間之中,眼前的視野都是被展現出來的畫卷,他望著這極其危險的一幕,像看著一場驚險刺激的電影一般。
……像自身正在漸漸脫離其間。
他放緩著呼吸,看著這一幕,潔白的光暈在手上浮現,那浮現在眼前的,漸漸靠近的惡狼一般的人們,在他眼前像一張漸趨于靜止的彩色相片……
“轟——!”
HP546!(暴擊!)
HP498!(暴擊!)
HP628!(暴擊!)
數不清的血紅數字,伴隨著驟然刮起的狂風在人們身上跳動出來,他們向前奔跑的身形僵在原地,保持著原先的動作,身上刮動起橫向縱向的波紋。
原本破碎的葉片,此時被猛地劃拉成細碎的碎屑,滿天星一般飄落下來,尖銳的枝葉脫離開樹木的束縛,噼噼啪啪打在人們身上,有兩個白色怪人直接被這一下劃斷了脖子。
HP4000!(致命傷!)
HP4000!(致命傷!)
你殺死了白沙天堂所屬·No.23,Exp5000!
你殺死了白沙天堂所屬·No.46,Exp4800!
猛然蹦跳出來的經驗值,瞬間灌滿了蘇明安的經驗條,使他瞬間離三階三只有一步之遙。
……在這一刻,蘇明安似乎發現了,一條擊殺這些怪物的,奇特路線。
對方的脖頸,似乎格外脆弱。雖然尖銳的樹枝在狂風下和利劍差不多,但能爆發出這么高的致命傷害,就說明對方的脖頸是可以被砍斷的。
世界游戲對于生命值的判斷就是如此,無論玩家還剩余多少點血量,只要被戳穿了致命點,那就是沒有絲毫商量機會的立即死亡。除了一些戰斗續行類的技能能夠讓他們茍延殘喘。
不可能被砍了腦袋的人還能繼續戰斗,數據化終究只是數據化,還是要看現實因素。
而對于boss來說,也一樣。他們只要存在致命點,就存在可能被即時死亡的判定。就拿亞麻來說,她依然存在著脖頸和心臟的致命點,被砍斷了頭也會死,被斬去四肢也會不能行動,但問題是,極高的戰斗力讓他人很難接近她,以至于讓玩家達成攻擊她致命點的效果。
但實際上,致命點切實存在。
這一發現讓蘇明安覺得異常有價值,白色怪人會因脖頸割裂而死,這說明對方還在人類的范疇,脖頸被砍斷是會死的。
出逃線的危險,必然也伴隨著機遇,如果他能借此機會,把這一行白色怪人全殺了……
蘇明安的思想漸漸發生了轉變。
從“在這一行人中逃脫出去”,轉變為了“全滅這一行人”。
……這是他的機會。
蘇明安最后看了一眼在原地凝滯住的一幫人,空間位移回大隊伍。
他想全滅這幫人,但至少不是現在。
保護冬雪,將她帶出去的任務,屬于完美通關范疇,而完美通關的優先度在任何事情之上。
在保證冬雪存活的前提下,他或許可以“狩獵”這一幫白色怪人。
他成功回到了隊伍當中,在片刻后,恢復了一點法力值的影再度停下腳步,去面對追上來的白色怪人們。
這樣的反復,沒有長久。
空間位移一小時內只有三次,用完需要等待充能。
在影第三次停下腳步后,蘇明安不再往后看。
他知道,這一次,影不會回來了。
“還有多遠?”他抬頭,問著旁邊的莊國。
莊國汗如雨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乎沒力氣發聲。
蘇明安皺了皺眉,想要說話,卻突然吐出一口血。
他奔跑的身形瞬間凝滯,整個人毫無征兆地跪倒在地上。
分身死亡的劇痛感傳來,他咳嗽幾聲,還沒等到莫言回頭幫他,就迅速爬起身,抹去嘴邊的鮮血。
“……還有多遠?”他勉強問著,聽見身后的追趕聲越來越近。
“大哥。”莫言忽然止了步子:“到了。”
蘇明安抬起頭。
面前,是一條潺潺的溪水,水流流過光滑的石塊,山間傳來竹松韻律之聲。
透過逐漸稀疏的樹木,他能看到,對岸那斧鑿般的石壁,上面懸掛著的一條吊索橋。
吊索橋,此時斷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