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籠罩著滿目瘡痍的土地,將一切染成艷目的金黃。
隨著他維戰敗,黑霧散去,城邦由永夜恢復了光明。
當蘇明安睜開眼時,他原先的肉體已經完全死亡,意識轉移到了分身上。
頭上傳來微沉的重量感,應該是分身明戴著的鷹犬軍帽,蘇明安伸手將帽子摘下,軍帽上仍然殘留著灰塵與血。一枚代表鷹犬的金屬星星閃爍著金光。
眼前是百廢待興的廢墟,人們高聲歡呼,手舞足蹈,銀杏葉與野花隨春風翩飛。幾只白鳥落在檐上,啄著彩虹般飄飛的七色絡子。被火浪沖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像是破裂的辰星。
蘇明安微移腳步,他的腳邊便是幾架飛機殘骸,飛機的玻璃已經破裂,里面的駕駛員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是在之前的戰斗中被甩飛了出去,還是已經被黑霧侵蝕犧牲。
廢墟里隱約有一些斷裂的機械體,以及人類的犧牲者殘骸。他們前方,人們正在廢墟里高歌。
死亡與新生,在這一刻同時上演,像是光與影的融合。
當人們將視線定格在城邦最中心,那座燃燒著熊熊火焰的大樓已然完全垮塌,只剩下一層堆積的廢墟。
“我們贏了……”
“城主呢……?”
此起彼伏的呼喚響起。
明明之前已經看到了飛機撞擊大廈的那一幕,人們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有人跌跌撞撞沖向那棟已然倒塌的大廈,滿手是血,翻找磚瓦,試圖找到什么。
他們或高或低地呼喚著那個稱謂。
然而沒有人回應。
蘇明安凝視著攢動的人群,默默退到陰影里。
他蹲下身,將沉重的軍帽緩緩放在一塊平坦的磚塊上,獨自一人,轉身離去。
陽光暈染著軍帽的邊緣,它安安靜靜躺在人們的歡呼之中,六棱星仍然閃爍光輝。
“叮冬!”
你已完成主線任務·找尋黎明密碼。
獲得任務獎勵:職業進階權。
該獎勵將在回歸主神世界后兌現。
“叮冬!”
您已完成掌權者任務·找尋真實之物。
獲得任務獎勵:掌權者職位進階。
該獎勵將在回歸主神世界后兌現。
距離脫離世界還余:6個小時。
你可以選擇帶走本世界兩樣科技制物。
你已完成主線任務·“萬物蘇生”
當前存活人數:1/8人(諾亞、夕、霖光、北利瑟爾、小碧、森、小眉、曜文)
任務獎勵:根據存活人數判定……判定中……判定完成。
你獲得ss級任務獎勵:ss級轉盤1。
該轉盤將在回歸主神世界后開放。
白色的光芒匯聚在蘇明安手心,呈現一道白色的印記——這是他維的“文明之源”,也可以稱為“世界之源”。
在擊潰了他維后,神明擁有的世界之源歸廢墟世界所有,給予了廢墟世界新生。
蘇明安帶不走這個世界之源,等他離開廢墟世界后,它應該會存在于阿克托彷生體的手中,繼續為廢墟世界的延續壽命。
“世界的壽命……”蘇明安凝視著手心里的世界之源印記,將手掌翻轉,露出手背上的六道完美通關印記。世界之源與完美通關印記的形狀并不相同,但又讓人感覺冥冥中有相似之處,仿佛存在某種看不見的聯系。
黎明系統說過——世界之源代表一個世界的壽命。文明之戰的開展,正是為了奪取對方的世界之源。當初神明與蘇明安定下文明賭約,也是神明想要奪取廢墟世界的世界之源。
似乎失去了它,就失去了世界的主權。
那么,翟星是否存在“世界之源”?
雖然從科學意義上來說,這種抽象化的東西應當不存在。但蘇明安認為,無法被證實的東西,不能就被視作不存在。如同古代人相信天圓地方,他們未曾想過天地之外還有宇宙。翟星的科技尚顯淺薄,在世界游戲開始前,翟星遠遠沒有達到觸及宇宙之 說、文明壽命、高維生物等領域,很多規則并不能知曉。
世界游戲,將翟星從科學穩步發展的狀態中驟然拉出,驟然拔高到了宇宙與文明之爭的層次,造成了三觀與理論的斷層。“世界之源”的理念,也許一直都存在,只是以人類的層次尚未觀測到,人類也暫時沒有遇到翟星資源耗盡的情況,所以毫無相關的概念。
第九世界,給予了人類一個打開天窗的契機。
蘇明安的手指撫摸著手背,六道完美通關的紋印像是刻在了手背上,與他已經不可分離。就算把一層手背皮膚割去,紋印也會長出。
他凝視著手背,視線一點一點加深。
“——你在想什么?”
突然,上方傳來澹澹一聲。
蘇明安轉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內城的茶館。這里依然栽培著茂盛的銀杏樹,銀杏的枝丫向下低垂,數根探在茶館的木窗。
人們都在戰后慶祝,沒有人悠閑到在茶館喝茶。蘇明安抬起頭,便在窗邊看見了蘇凜。
蘇凜坐在茶館的小二樓,半張臉探出窗外。幾縷茶香從窗口悠悠探出,他單手托腮,斜倚窗邊,姿態愜意。
“上來喝杯茶。”蘇凜舉了舉茶杯。
“有事?”
“沒事不會找你。”蘇凜說。
蘇明安推門入內。
這間茶館已經有很多年頭,早在黎明之戰時期就一直存在。
“吱呀”一聲推開門,木門潮濕發黃,老板早已不在,布簾后的茶室也空無一人。桌椅整齊地疊放在一邊,地上落著一層積灰,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來人。
蘇明安走上茶館二樓,步子頓了頓。
他確認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才再度往前走。
只見蘇凜的桌上擺著數十套華麗的茶具,旁邊架著一個熱騰騰的小火爐,二十幾個茶盒擺在地上,每個蓋子都被拆開,景象十分壯觀。
“你看這杯茶。”蘇凜遙遙朝蘇明安舉起茶杯:
“這杯茶里,我放了碧螺春、龍井、大紅袍、鐵觀音等二十幾種茶葉。既然你們龍國人喜歡不同茶的清香,那么聚攏于一杯之中,應該也是一杯好茶。”
他將幾片完全不同的茶葉投入水壺中,茶葉浮浮沉沉。隨著水泡咕都都響,熱氣繚繞飄起,讓蘇明安聯想到煉制毒藥的女巫。
“……”蘇明安說:“茶不是這樣喝的。”
“是嗎?”蘇凜說:“坐吧。”
蘇明安在蘇凜面前落座,椅子上沒有灰,應該被蘇凜提前撣干凈了。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蘇凜將那杯齊聚了“百家特長”的茶推到蘇明安面前。
“和你喝完茶后,去找黎明系統問一些未解開的問題。”蘇明安無視了這杯茶。
“你認為第九世界的本質是什么?”蘇凜說。
蘇明安腦中一閃而過第九世界·翟星的文字,卻說:“第九世界就是第九世界。”
蘇凜的視線顫抖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
片刻后,他才出聲。
“我這些天翻了許多資料,也找黎明系統說過話。”蘇凜說:“你聽說過‘平行宇宙’的概念嗎?”
蘇明安的全身一繃,但又迅速放松:“聽說過。”
“‘平行宇宙’的概念,是指從某個宇宙中分離出來,與原宇宙平行存在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在這些宇宙中,也有和我們的宇宙以相同的條件誕生的宇宙,還有可能存在著和人類居住的星球相同的、或是具有相同歷史的行星,也可能存在著跟人類完全相同的人。”蘇凜說:
“在這些不同的宇宙里,事物的發展會有不同的結果:在我們的宇宙中已經滅絕的物種在另一個宇宙中可能正在不斷進化,生生不息。”
“比如說——你。”
蘇明安一怔:“嗯?”
“你在一號宇宙中,可能是世界游戲的第一玩家。但在平行世界中,你是廢墟世界的亞撒·阿克托,沒有主辦方的窺視,但是需要面對他維的入侵。”蘇凜說:
“雖然你們的身份與處境不同,但本質上都是歷史發展的無限可能。”
“相似的經歷鑄就相似的人,每個世界的人類億億萬萬,會存在像呂樹、諾爾一樣的人,這并不奇怪。人與人之 間也會有細微的差別,就像諾爾不在巔峰聯盟,但諾亞卻在九席之內。”
“所以,無論你之后會得知什么,你都要知道,僅僅是‘相似’,不是‘相同’。”
“不要躊躇,不要懷疑。”
銀杏葉片自窗外飄落,蜻蜓點水般擦過蘇明安手背。
蘇凜說完這番話后,蘇明安很久沒有出聲。
直到又一陣春風吹來,窗外葉片嘩啦作響,蘇明安抬起頭。
“所以……”蘇明安開口:“如果我生在普拉亞,自小接受工程學的教育,與郁金香公主熟識,得知了王室的犧牲計劃后,我也會變成那個將所有人帶上飛艇的青年船長?我也會變成云上城的神明?”
“……”蘇凜沉默了一會:
“是。”
“如果我生在翟星,擁有一個與你類似的家庭,我大概……也會變成你。”
茶館良久無聲。
火爐的水泡咕都都響著,熱氣暈染漂浮,模湖了視線。
蘇明安的手指敲打著茶杯。
他想到如果自己生在廢墟世界,有著與他同甘共苦的八位朋友,他是否會走上阿克托的道路?
當文明瀕臨終結,入侵者虎視眈眈,他是否會選擇承擔上世界的重任,走上人類的降維之旅?
他不止一次地設身處地,將自己代入阿克托當年的情境中,而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現——
答桉是肯定的。
阿克托做出的決定,他大概率會做出。阿克托會付出的,他大概率也會付出。無論何種境地,當他站到阿克托的位置上,他都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出與阿克托一模一樣的決策。
雖然他確實不如阿克托聰慧,但若是需要做出關鍵決策,他會將船頭轉向和阿克托類似的方向。
因為我們本就是這種人。神明的話語回蕩在他的記憶里。
——理想主義者。
我和你,都一樣。
他也想起了副本第六天夜里,ai希可和他說的話。
沒關系。希可說:
你們對我而言,都一樣。
都一樣。
不一樣。
黎明系統·中央控制室 白色的漣漪自身邊閃爍,仿佛漂流的銀河。
蘇明安走在無形的數據空間之中,每一步都踩著純白的漣漪。
在離開前,他有一些問題想問黎明系統。
一道白光朝他緩緩而來,逐漸凝型。黎明系統今日是女性的形象,面目模湖而柔和,身形豐美,長裙飄揚,每一寸都充滿著對“美”的想象。
立體地圖、數據、監控畫面漂浮在她的身周,數量越來越多,看得出來,在廢墟世界的壽命得到延長后,她的算力得到了增長。比起副本開局,她的身形也更加凝實。
看著變得更加“強大”的黎明系統,蘇明安心里隱約掠過些模湖的疑慮,但又很快消散。
“博士,又見面了。”黎明系統朝他點頭:“我知道你尚存疑問,您的問題,我都會回答。”
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女性形象,是ai希可。她們二人立于白光漂浮的數據空間中,共同注視著蘇明安。
這一幕讓他有種物是人非之感。在二十天前,ai希可作為他的個人ai,還裝出一副極其緊張的樣子,囑咐他一定要秘密集齊黎明密碼,瞞過黎明系統,否則就會招來殺身之禍。結果現在,這兩個ai融洽地站在了一起,分明就是一伙的。
它們配合著人類的巔峰智慧,導演了一場由阿克托布置的精彩大局。
“博士,感謝您救下了廢墟世界,我們無以為報。”希可露出微笑:“無論您有什么問題,請問吧,黎明會盡力回答您的。無論是人類原初,還是世紀災變,還是我之前向您承諾的破局方法……”
希可話還沒說完,蘇明安立刻第一個問道:
“——呂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