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
蘇明安立于高臺。
即使千年計劃具備了可行性,大多數時間線卻已經受到了疊影的污染。蘇明安與神靈目前做的只是第一步,即——將疊影深入世界的污染,解離成一萬份。使每一份中的污染都變得微小,無法徹底覆蓋世界。
分而治之。
他接下來要做的,是把這些已經解離過的一萬份疊影污染,抽絲剝繭,一點點抽離出去——這意味著他需要深入一萬個時代,在每個時代都徹底剝離疊影的污染。當然,這工作量太過龐大,不需要他一個人做。
神靈在解離一萬個時代時,將目前的時代——天世代第0年脫離了出來。從空間層面上理解,體現為舊神所在的圣城區域。
即,不能用簡單的時間單維度概念,來理解世界,而要配合空間的概念。世界被分為了一萬層,每一層都有獨立的細胞壁、細胞質、細胞核,形同一個獨立而鮮活的細胞。唯獨蘇明安所在的圣城區域,神靈沒有作分解,它是獨立的,不受一萬個時代的影響。若用廢墟世界的概念理解,可理解為獨立于三維度之外的中央實驗室。在圣城范圍下的所有人不會被劃分至一萬個時代中,仍然停留在天世代第0年。
據初步統計,停留在天世代0年的人口共有194238人,包含約50的平民、30的軍人、20的其他人員,包括且不限于科研人員、神職人員、自由人士、玩家等。除此之外的60億2282萬人,都已經進入了一萬個時代中。
唯有天世代第0年獨立了出來。由于小型理想國的籠罩,這19萬人將不受到任何時代的影響,如同航行在一萬個時代之間的一艘指揮艦,實時調配一萬個時代的運行。蘇明安于此停駐,負責指揮19萬人分批進入各個時代,驅逐污染。
臨時趕來的玥玥戲稱,這里就像快穿小說里的時空指揮室,給每個人發布快穿任務。
作為舊神,蘇明安暫時會停留在圣城,不會踏足一萬個時代。
——因此,在另外60億人眼里看來,就像是舊神在他們的時代突然消失了。顯現在神話典籍上的史實,理所應當會是——
千年前,舊神消失了。
偌大的白色環形廣場,形同古希臘圣城,入眼皆為純凈的白。人們一圈一圈地站在外環,神情肅穆而寧靜。
最中央的舊神蘇明安,被宛如白雛菊的觸須簇擁著。他身穿潔白的長袍,向這十九萬人宣告:
“諸位,千年計劃已然啟航,除圣城內的十九萬人之外,其他六十億人類已經乘上打亂了時代的千年方舟,將在名喚歲月的宇宙中代代泅渡。”
“作為獨立于方舟之外的指揮艦——天世代0年。我們的任務,便是穿越一萬個時代,幫忙驅逐每個時代中疊影遺留的影響。”
“我知道,這很困難。畢竟疊影始終在星空之上窺伺,祂造成的污染是逐年加深的,就算我們盡力驅逐各個時代的污染,也只能維持一個不增不減的污染數字。但,只要維持這個均勢,就可以了。”….
“疊影是高維者,祂確實很強,我們人類在祂面前,就像螞蟻一樣無助。”
“但,我們人類——有高維者無法企及的東西。”
即使神明的面貌如此年輕,十九萬人也始終屏息凝神,靜心聆聽著他的一言一語。方才雙神立于高空之上,塑造時代的場景過于震撼,恍若上帝之手栽花移木、推山填海,沒有人不被那一幕所震懾。
年輕的神明將手覆于左胸,這么說了:
“——諸位。”
“我們的火焰源源不斷,生生不息。”
“無論你們在萬道時代中航行多久、漂泊多久,無論你們揚帆起航、亦或返程歸家——停留在天世代第0年的指揮站永遠在這里,形同等候你們歸家的燈塔。”
“我于此孤島,手持恒亮不息的火炬,注視著你們。”
“千年計劃的本質很簡單——斷尾求生。唯有這一詞而已。但凡我們最后能留住一條時間線——哪怕只有一條,我們的文明就不會熄滅。”
“就算到了極端困難的地步——疊影的入侵程度達到99.999,甚至已經占領了9999條時間線——但只要有1條時間線尚未達到100——千年之后,理想國瞬間建立——我們就是必勝之局。”
“必勝之局。”
“我們要做的——就是讓污染程度不達到100。這需要一代代人的前赴后繼,始終打好這場持續千年的污染拉鋸戰。”
“而無論結局如何,我都祝福你們——我對你們的祝福,不因年齡、性別、身份、地位而有任何差異——我永遠祝福你們!在這場歲月的泅渡中,沒有一人毫無付出。”
“你們追逐火光、追逐烈日的模樣,比任何年輕姣美的容顏,都要值得稱贊萬千倍——愿你們的時光在萬道時代的跨越中得到永恒。”
“無論你們此前是貪婪還是懦弱,是自私還是狂妄,是卑微亦或平庸——我都祝福你們!”
“舊神阿薩……不,舊神蘇明安……在此,誠摯地祝福你們。愿千年的歲月方舟長久輪渡,愿我們將抵達新世紀的終點,愿我們成功地……”
最后一句話,他說得很輕。
仿佛不是對臺下的十九萬人,而是對著某個遙遠的方向:
“——愿我們成功抵達我們……尚未觸及的故鄉。”
之后,蘇明安開始調配人員。
為了維持這個時代的正常運轉,平民們依然會照常生活,負責糧食、布匹、水源等基礎資源的內部循環。所以負責穿越的,大多是千年計劃的相關人員。
現下需要派出第一批“穿越者”,處理目前最危險的幾百條時間線。第二批、第三批“穿越者”,還要培訓與篩選。
此時,蘇明安終于看到了十三位主理人——1.秦將軍、2.朝顏、3.蕭影、4.離明月、5.夏嘉文、6.易鐘玉、7.李御璇、8.昕月、9.上清、10.翟子、11.林云亭、12.神靈、13.蘇洛洛。….
值得一提的是,蘇洛洛純粹是湊數的。只是舊神比較好奇她,才把她排了進去,她不具有任何權限。
“諸位。為了防止你們在穿越后被疊影蠱惑。你們在穿越后會被抹掉記憶,不會記得自己為何而來,只能作為一個毫無記憶的人降臨。”蘇明安說:
“除了身穿,也可能是魂穿。如果是魂穿,你們就會代替本該死去的人,繼續生活下去。”
“你們會失去記憶,以為自己只是本土人。但沒關系。作為‘觀測’權柄的擁有者——神靈始終觀察著一萬個時代,無論你身處何地,神靈都會潛移默化地指引你——讓你在無法想起自己真實目標的情況下,你依然能隨著神靈毫無痕跡的命運引導,走向驅逐疊影污染的正確方向。”
“即使你忘掉了一切,神靈也會幫忙牽引你的命運。”
說到這里,他自己都苦笑了一下。
……原來這也在計劃之中嗎。
那些副本開局我見到的、根深蒂固的命運……居然也在千年前“我”的計劃之中。
我步步踏出稻亞城,步步調查方舟計劃,接過傳火者手中的心臟之血,步步走到預言石壁前——也都在千年前“我”的引導中。
“我”到底給我挖了多少坑?“我”到底行走在何其久遠的莫比烏斯環上?又會有多少個“我”此時此刻依然在這條環上行走?
蘇明安打開手里的文稿,念誦著注意事項:
“諸位,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地方。”
“由于我們不屬于那些時代。在穿越后,我們可能會與時代產生排斥,諸如發生異象、小型天災、精神污染等。雖然大多數人在穿越后不會產生排斥,但少部分人可能會在穿越后產生無法自控的混亂和殺傷,這是無法避免的小概率事件。”
“這種排斥現象,源自時間線的不匹配和不兼容,即‘異’。”
“所以,我們將其命名為——”
他念著手里的稿子,聲音忽然變得滯澀。仿佛有無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異常。”
“而引發這些排斥的穿越者,我們稱之為……”他的手指越發用力,仿佛要將稿紙摳破。
“……異種。”
蘇明安感到了迷茫。江小珊是異種,但她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甚至會為桃夢的死亡而落淚,那么她到底因為什么原理而生?
——她當然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
穿越者們本就是人類,并不是什么額外的種族。“異種”僅僅是人類給他們施加的稱呼,實際上他們不存在任何區別,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江小珊是降臨在現世的一位穿越者,來自天世代第0年。她被抹去了穿越前的記憶,依照神靈的命運牽引,結識了蘇明安這位暫時一無所知的舊神,隨后她邁上了驅逐疊影污染的道路。而像她一樣的穿越者,還有千千萬萬。….
千千萬萬。
夏嘉文記得,在他最開始有意識的時候,他腦子什么記憶也沒有,就像一張嶄新的白紙突然出現在人世間。
但是,他這個異種也會有‘善良’這個概念嗎?明明是天生的、害人的輻射源。
——夏老師。
他當然有“善良”這個概念,因為他本就是一個善良的人。所以當他看到孩子們哭泣時,他的心依然會抽痛。
神靈沒有將他引導出稻亞城,而是讓他留在了學校里。這樣一來,就能讓副本開局的蘇明安接觸到這位異種老師,就能在高考時激發蘇明安身上的白色觸須,讓蘇明安被趕出稻亞城,引動命運之輪。
如是而已。
——人類為了屠盡異種而劍指孩子,異種卻為了孩子不顧性命。
因為他們本就同屬人類,分割他們的,唯“善惡”二字而已。
“我聽說,你們異種一旦遇上我,都會很有興趣地和我聊天?”蘇明安在魑面前重新坐下。
魑想了想:“和您待在一起很舒服,和那些滿臉恐懼的人類不一樣。”
魑也是一位穿越者。
自穿越而來,他所見的一切,大概都是人類的恐懼、憎惡、痛恨。唯有與蘇明安相見的時候,他才有舒服的感覺。
——因為他們本就是同一時間頻率的人。穿越者與他的神明大人,出自同一個時代。
蘇明安卷了卷手里的稿子。這一刻,他想到了被圈禁的稻亞城、被異種毀滅的許多城市,想起了江小珊與桃夢她們的悲傷。
他知道,穿越者們會產生恐怖的殺傷。但這是必要的犧牲——平衡各個時代的污染需要穿越者們的降臨,需要他們的生命硬盤和實力,而穿越會產生排斥,排斥就會帶來恐怖的殺傷。
任憑后世人類如何思考、如何費盡心思追溯歷史,恐怕也無法想到——原來這“突然出現”、“毫無記憶”、“身負恐怖殺傷力”的異種——居然是來拯救他們時代的、天世代第0年的穿越者們。是他們素未謀面的祖先。
他們分明不是生死之敵。
命運令人啼笑皆非。
實驗室內。
夏嘉文將一枚符篆扎入上清體內。
“感覺怎么樣?”夏嘉文問。
“還好。”上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植入這種符篆后,我就能壓制穿越者們了?”
“當然。”
上清問道:“原理是什么?”
夏嘉文說:“為了防止被疊影定位到,每個時代的時間頻率都不一樣。穿越者們之所以會產生排斥,是因為他們和時代的時間頻率不一致,就相當于‘你在墻上投射了手影,而別人對著墻上的影子攻擊,無論如何無法攻擊到你的手’——這就是為什么本土時代的人類沒辦法處理穿越者們帶來的混亂。但在扎入這種符篆后,你的時間頻率不會產生排斥,所以你能處理這些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