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吸氣聲響起。
“他怎么是紫毛?紫毛不許當蘇明安。”
“早就聽說他在世界上攪風攪雨,又惹怒龍皇眾人,又是殺了生命女神,副本都快結束了,今天終于見到真人了。”
“我靠!活的,是活的蘇明安啊!”
“至于這么激動嗎?活的蘇明安,很稀奇嗎?”
“現在不稀奇,可能第十一副本結束了就稀奇了,再也看不到都有可能。”
“蘇明安。”水島川空開口:“你也是為了主人公之位而來?”
她的聲音清冷而淡然,一出聲,全場俱靜。
她的身后漂浮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身形矍鑠、仙風道骨,是水島川空的女強文金手指隨身老爺爺。這位老爺爺乃是出身第三紀元仙俠紀元的元嬰期修者——九天劍宗白無崖,他因修煉走火入魔而被迫拋棄肉身,在一枚戒指中修養神魂,直到水島川空落崖不死后撿到了戒指,從此白無崖成為了水島川空的師父。
白無崖撫摸白須,看向蘇明安道:“這位少俠根骨奇佳,心智堅定,乃是百年不出世的奇才,可惜了,可惜了……不是老夫的弟子。”
他一眼就看出蘇明安心性遠超凡人,是修劍良才。放在他的那個時代,就算靈根駁雜,也有望在成年前筑基。
“小友,我的芥子空間尚有數道功法,無情道、九天劍道、合歡道、卜天道……我觀你親緣友誼因果淡薄,一掙即斷,無法長久,極為適合修煉無情道。日后說不定得證真仙,位同母神,你可有興趣?”白無崖招攬道。
蘇明安卻根本不在乎,搖搖頭:“一邊是巨龍精靈,一邊是證道成仙,羅瓦莎真是一鍋超級大雜燴。”
白無崖撫須,仰天大笑:“哈哈哈……第一紀元·星辰紀。第二紀元·創生紀。第三紀元·仙道紀。第四紀元·惡魔紀……各有特色,你方唱罷我登場。小友既對仙俠劍道不感興趣,那便算了。”
蘇明安徑直走向世界樹,枝葉主動擁抱而來,似乎很激動。
旁邊的艾蘭得瞇起眼睛,他的臉上有一個鮮明的藍色時鐘彩繪,泛著粼粼輝光,極為不凡。
一條瑩藍色的時間精靈棲息在他肩頭,笑道:“艾蘭得,這就是你的競爭對手?你還真是選了一個不得了的人。”
艾蘭得也是主人公候選之一,他的金手指是這條時間精靈,鳴蕤。鳴蕤出身第一紀元,與混沌之神共同降生于世,擁有時潮之能,與艾蘭得的職業預言者很適配。
如果說水島川空代表仙俠女強文,艾蘭得則代表西幻魔王勇者文。
第一紀元晚期,惡魔母神熱衷繁衍,祂強制諸多種群為祂生育,誕生了一大批魔族。就算人們殺得速度再快,也趕不上惡魔生生生的速度。
時勢造英雄,為了挽救羅瓦莎,數位勇者站上世界舞臺,他們沒有接受任何神明的祝福,僅憑人類之力,極盡利用智慧與犧牲,將數名魔王斬于馬下。
其中,時間精靈鳴蕤,正是其中一位勇者薩爾摩斯的契約精靈。在時之力量的幫助下,薩爾摩斯身為一個剛成年的人類青年,絞盡腦汁、極盡算計,共計斬殺魔王四位,力挽羅瓦莎之危亡。其余魔王也陸續被其余勇者斬殺。
因此,第一紀元晚期,又被稱為“勇者紀”,用于紀念那些人類勇者。
然而,代價是慘重的,沒有一位勇者平安壽終。薩爾摩斯使用時潮之力過多,不過二十歲便靈魂壽盡而死亡。在他死后,熱衷于與人類簽訂契約的時蕤,從此再沒接觸任何人類。直至萬年后,主人公選拔開始,時蕤才出世。
對于主人公之位,艾蘭得勢在必得,他自認為自己的金手指是T0之列,排到第一位都有可能。
這時,一道洪亮之聲響起。
“蘇明安,我聽聞你是燈塔水母蘇琉錦,但又聽說你是最偉大的創生者司鵲——你究竟是哪一個?”阿爾杰負手而立,眸如火焰。
他身材高大,穿著猶如一位嬉皮客,脖戴骨釘項圈,身穿藍紅撞色長衫,腿部套著數道鐵環,極為吸引眼球。他也是八位主人公候選之一,但他將信息藏得很好,沒人探出他的金手指是什么,只知道他代表著都市現實文。
阿爾杰雖是巔峰聯盟的成員,但與蘇明安并不親近,依舊是獨行俠。考慮到在九席之中,阿爾杰對應的是熔原,蘇明安也心有防備。
“阿爾杰,我也有疑惑。”蘇明安停下了腳步,望向眾人:“我從第四紀元回到第二紀元,你們為何會出現?你們難道不應該留在第四紀元?”
眾玩家面面相覷。
阿爾杰說道:“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蘇明安。當你回到了第二紀元,原本身在第四紀元的所有玩家……也無縫切換到了第二紀元。所以,現在大家都在第二紀元。”
蘇明安略微睜大眼睛。
原來……玩家們是跟著他的時間走的。
他到哪個紀元,玩家們的時間也會瞬間切為哪個紀元。畢竟第二紀元和第四紀元是對應關系。就算紀元變了,有的玩家可能都察覺不到,因為太像了。
“快過來……”世界樹的意識傳遞過來,枝葉激動地搖曳,仿佛要摸摸蘇明安。
“世界樹這么喜歡蘇明安,要是蘇明安當了主人公,我們的競爭全白費了……”艾蘭得臉色一變。
他與水島川空合力殺了兩位主人公候選人,眼看著剩余三個主人公候選人都沒來,只要除掉阿爾杰,他們就贏了!誰曾想半途突然冒出來一個蘇明安。
“快來……快來……”世界樹呼喚著。
但就在這時,蘇明安駐步。
他看到了那第三批人——是一群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們。
他們都是老弱病殘,躺在黑水里,上千根世界樹的枝葉搭在他們身上,仿佛是世界樹在吸走他們的生命力。
最令蘇明安驚駭的是——他在這群人中看到了林何錦和呂神的奶奶!
“!”蘇明安快步過去,扯開那些枝葉,枝葉卻如同血吸蟲,牢牢地黏住了地上的人們。
地上的呂奶奶,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的臉色蒼白如雪,皮肉枯瘦,毫無生機。
“司鵲大人。”守衛攔住蘇明安:“請您不要靠近這邊,這邊的枝葉很危險。”
“這是怎么回事?”蘇明安質問,他立刻幫呂奶奶扯開枝葉,露出她身上觸目驚心的血吸孔,像密密麻麻的蜂巢。
守衛回答:“司鵲大人,這些生命走到盡頭的老弱病殘,應該奉獻給世界樹。”
“誰規定的!”蘇明安冷道。
“司鵲大人,這是世界基本運行的規則。”
“誰許可的?”蘇明安拔高了聲音。照這樣說,就算是一生征戰無數的英雄瀕死,豈不是也要被這樣被吸干?
守衛復雜地看了蘇明安一眼,語聲小心翼翼:
“司鵲大人。”
“這是您許可的。”
“司鵲閣下。”諾拉舉起酒杯,微笑道:“感謝您之前對于‘營養計劃’的許可,為納蘭法庭與眾生聯合減少了諸多阻力,圣堂山和星級長廊的前線壓力也得到了緩解……我敬您一杯。”
營養計劃……
蘇明安還以為這是一個造福民生的計劃,給吃不起飯的人造營養劑,喂給他們。
但原來是把人當成營養劑,喂給世界樹。
“唉……”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響起。
蘇明安目光一顫,呂奶奶拍了拍他。
她的全身已經毫無血色,干癟得如同一具枯尸。雙眼卻仍沉靜地望著蘇明安。
“……我的身體早就不行了,你一次次地把我的疾病擦去,也只是讓我痛苦地茍延殘喘。”她扯了扯嘴角:“但終究還是會走到這一步。”
“……會走到這一步嗎?”蘇明安搖搖頭:“但不該是強制。”
“為了世界樹的繁榮昌盛,人們選擇獻祭沒有價值的老弱病殘,就像食物鏈,生產者被捕食者吃掉……總比爛掉好。”呂奶奶說。
蘇明安聽不出,這是不是她的真心話。
——可若是能活,誰會想死呢?
他又扶起林何錦。林何錦的狀況好一些,但頭發已經花白。這種沒有背景的普通人,即使并非老弱病殘,也會成為食糧。
“就必須這么做嗎?缺能源缺到這個地步?”蘇明安緩緩說。
“可以不用這樣。”呂奶奶輕聲說:“……前提是找到一個人。”
“什么人?”
“……比如一個怎么都吸不干的人。”呂奶奶說:“只要他在這里永遠地活著,擁有不會耗盡的生命力,在時間的放慢下,就能代替億億萬萬不斷被送進來的人……咳咳咳!”
她咳嗽著,語聲微弱:
“但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存在呢。”
蘇明安眨了眨眼。
這一刻,他的心中感到的不是恐慌,而是一股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慶幸。
……是嗎,這樣的人就可以作為永恒的能源啊。
這世上的難題千千萬,大多是因為沒有能源。但若是解決了能源,一切都不是問題。
那么,他……符合這個條件嗎?就算不說死亡回檔……他之前擁有的無限死亡的水螅之身,貌似可以符合。
可以用在小世界中嗎?
可以給翟星用嗎?
可以是……他嗎?
“……拜托您,幫我照顧……呂神……”呂奶奶說到這里,已經逐漸神志不清,手指仍牢牢握著什么。
蘇明安蹲下身,扶住她的手。
他想說,沒關系的,你還會再復生,因為我還會回去。
所以就算再恐怖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因為有我在。
但他只是應了一聲,然后輕輕掰開了呂奶奶的手掌。
——那是一只死去的蝴蝶。
像標本一樣,是木制的。
“這……這是他養的第一只寵物。”呂奶奶顫抖地說:“我孫子喜歡的……我都記著呢……”
她眼中的光采漸漸黯淡,與此同時,蘇明安看到——
姓名:呂雯墨 年齡:87
身份:青竹族長老(現已離族)、呂神奶奶性格:溫柔和藹 經歷:年輕時曾是青竹族有名的戰神,后退隱找尋治療呂神疾病的辦法,卻舊傷爆發,時日不多。
預計剩余壽命:0天 最后的那一行,數字漸漸變成了0。
仿佛一聲命運的喪鐘。
冰冷的枯瘦手掌,從蘇明安手中滑落下去。老人的目光,依舊直直望著天空,仿佛那里有一只鮮活的蝴蝶。
“嘩啦——”
濺起的黑水,落入他的眼眶,激起一片滾燙。
這一刻,姓呂的青年再度成為了孤家寡人,最后一個親人離開了他。
仿佛這樣相似的青年,就算逃離了滅族的悲劇,也注定要失去一切,連同最后的親情。
蘇明安握著那只木制蝴蝶,轉身。
足有上百名軍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后,由一位藍發少年帶領著。
“司鵲大人。”藍發少年躬身:
“外面有一個惡魔化的凜族正在大開殺戒,為了阻止他,我們需要大量生命獻祭,請您許可。”
“這里的場景即將變得有些殘忍,還請您避開。”
“這不是一道簡單的計算題,卻也是一道簡單的計算題。您的筆勝過千萬生命——您與千萬生命,您更重要。”
“沒關系,您可以做身負光輝的藝術家,生活在自由浪漫的羅瓦莎。因為您腦中偶然的靈感一閃、您的隨手一筆,就勝過千萬人晝夜不息的努力。”
藍發少年恭敬低頭,齊刷刷一聲,身后的上百名軍人隨之低頭。
他的聲音是如此輕緩,溫柔得猶如羽毛:
“塵埃不該染上您的靈氣,污濁不該遮蔽您的視野。您只需要……繼續望著詩文與遠方。”
“……而如影隨形的罪孽,我等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