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祈晝忽然出聲。
見眾人都看向他,他雙手抱胸而立,對著面具人冷笑道:“冠軍?我上一次作為冠軍見到你們,你們也是這樣說的。可現在呢?我依舊在參加第二屆門徒游戲,你們什么都沒給我。”
蘇1看向祈晝。
這不顯山不露水的紫發青年,竟然是第一屆門徒游戲的冠軍?能在羅瓦莎眾多逆天種族中斬獲冠軍,極為不簡單。
怪不得祈晝那么高傲,連司鵲的容貌都敢嘲諷,作為第一屆的最后贏家,他確實有底氣。
“上一次,我獲得冠軍后,我打碎屏幕見到了你們。作為冠軍,我可以實現一個愿望。”祈晝冷笑,臉色因為慍怒而潮紅:“可你們卻說,我的愿望太貪婪,你們實現不了!只有我在第二屆也獲得冠軍,你們才會幫我實現!”
“現在我反應過來了,你們其實根本做不了什么!兔老板還有點本事,至少是他把門徒游戲的框架構建了起來——至于你們,不過是一群蛀蟲!”
戴著熊耳的人語氣不善:“蛀蟲?你應該稱呼我們為可敬的投資人,若不是我們,兔老板怎么有足夠的資源把門徒游戲構建起來?”
祈晝冷冷道:“所以當門徒游戲做起來了、有規模了,能給你們這些資本家更多利益了,你們就把認認真真做游戲的人搞死了!想自己上位,利用賭局、下注、直播等形式,為你們賺取更多利益!”
蘇1聽到這里,差不多把情況聽明白了。
——熱忱的游戲制作人,與利欲熏心的投資方的矛盾。
“女孩!我想收攏世間的好故事,把它們復現到一個游戲中,這個游戲獨立于羅瓦莎之外,我取名為‘門徒游戲’。”兔老板扭來扭去:“我認為你寫的這個白日浮城的故事很不錯!我想要把它收攏到我的游戲中,作為第二個副本。”
思怡說:“你制作這個游戲是為了什么?”
兔老板扭動著裙子,忸怩地說:“人家想做盜版游戲,把正版干掉!正版游戲是個大壞壞,人家不允許它存在!”
兔老板是最初的游戲制作人。她的夢想,一直是把正版的世界游戲干掉。
然而,光靠她一人是不夠的,后來羅瓦莎的高等種族嗅到了商機,成為了她的投資人。作為代價,這些投資者開始對她的游戲指手畫腳、指點劇本、大肆改編,把好端端的故事改得面目全非。
兔老板也接受了,畢竟人是要恰飯的。至少有了資金,她就有了實現夢想的可能。
只是,她錯估了投資者們的欲望。
投資者們變本加厲,開設了地下賭局,偷偷給高等種族直播,把大眾參賽者的生命當作精彩的戲碼,賺取直播費和賭注費。
等到時機成熟,便過河拆橋,對兔老板取而代之。
在門徒游戲第二關結束后,兔老板就消失了,沒有人在意她腐爛在了哪里。取代她的是貓老板。但貓老板死后,也許以后還會有犬老板、狐老板、熊老板……
欲望是不會休止的。
夢想在利益面前,只是被衡量的數字。它不值錢,也不等價。
兔老板這樣的創作者,直到最后也沒有醒悟過來。
也或許,她醒悟了,也意識到了,但不會改。
一切已經太遲了。
“司鵲居然默許你們這些蛀蟲存在。”蘇1冷冷道。
“奧利維斯?你以為他是什么好人?”鹿耳人大笑起來:“他不過是同流合污之輩!你還真以為他是什么清高傲岸的大藝術家?我告訴你!真正的清高的大藝術家早就餓死了!沒有人脈,沒有資源,沒有平臺,沒有推廣,你們這些創生者什么都不是!寫得再好又怎樣?沒人看到你,你又算什么垃圾?”
真相揭開血淋淋一角,展露在眼前。
蘇明安的認知還是略微局限在了學生的經驗中,他一直認為,羅瓦莎的世界觀很浪漫,只要創生者有才華,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其實哪有這么理想化?現實從來不是童話。
他只看到了成功者,沒有看到那些碌碌無為的“大多數”。如同美術圈,沒有大師的推薦信,沒有導師的支持,沒有展覽館的資源,誰會捧著你?
羅瓦莎的浪漫濾鏡被打碎,真相與現實在他眼前赤裸裸地重構。
林何錦一腔抱負,卻因為質疑了司鵲一句,而遭到網暴,沒有任何勢力會收留他的故事。
冉帛一生努力,抵不過權威一筆修改。
祈晝成為第一屆冠軍,試圖改變命運,現在卻仍在第二屆掙扎,仍是上位者的談資。
而司鵲……
“蘇琉錦,我知道你,珍貴的燈塔水母。在我們眼中,你的存在比整個門徒游戲更有價值。”虎耳人貪婪地盯著蘇明安。
蘇1面不改色,空間屏障已經悄無聲息地展開,將宴會廳環繞,準備關門痛打狗。
虎耳人想勸他棄暗投明,拋給他一片劇憶鏡片:“喏。這是司鵲年輕時的經歷,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再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站在他那邊。”
……司鵲的經歷?那必須看一看。
蘇1警惕地撐起空間屏障,觸碰了劇憶鏡片。
“——司鵲!你為什么要殺這么多人!你想通過殺戮成神嗎!?”有人在質問。
這是一段很短的劇憶鏡片。
司鵲面無表情地站在雨中,手里拿著一本筆記,筆記上的名字大多被他劃去,都是死者。
他的筆殺死了這些人。
他穿著潔白的長袍,五官殘留著青澀,年歲約莫十九,距離上次劇憶鏡片中他入職教廷的場景,沒過多久。不知道期間發生了什么,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場面。
人群極為激動朝他圍去,執意想要一個回答。
然而,他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人們的耐心逐漸被消磨,第一個靠近者出現了,那是一個少女,張牙舞爪地朝他撲去:
“——我的父母死了,我要你償命!!!”
一道血痕出現在司鵲臉上,傳來撕裂的疼痛。他想要后退,后面卻擠滿了人。
大手推搡起來,人們的情緒變得憤怒而滯澀,動手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要為自己的憤怒找一個宣泄渠道。而給不出理由的司鵲,是最好的渠道。
“他殺了這么多人!墨跡還殘留在他手上,殺了他!”有人尖叫起來。
“不,他不能死,世界樹青睞他,但世界樹也不會時刻保護他,我們只要留他一條命就可以了!”
“為了防止他繼續害人,要斬斷他的手腳,戳瞎他的眼睛,不許他繼續寫那些害人的文字——他之前寫的悲劇,全都成真了!!!”
“他無法解釋!他是故意的!他給不出一個合理的借口!”
司鵲是羅瓦莎的罪人。
這毋庸置疑,因為他寫出的悲劇害死了很多人,而他自己也沒有反駁,他甚至閉上了雙眼。
憤怒席卷了人群,司鵲踉蹌幾步,被推倒在地,他似乎試圖拿起羽毛筆,但一柄長刀率先砍來,“啪嗒”一聲,他的右手掌掉落在地,露出手腕的骨骼。
緊接著,不知何處劈來一柄利刃,他的左手也隨之斬落。
他剛吸了口氣,令人牙酸的“咔噠咔噠”骨裂聲傳來,有人直接捏斷了他的腿骨,筋骨皆折。
青年像只風箏一樣倒了下去。
血跡,斑駁的血跡。
鮮血染紅了地面,人們猶覺不夠,一根棍棒敲在了他的脊背。
“嘭!”
一口血吐出。
他想起身,卻毫無力氣,不僅是失去知覺的雙腿,內臟也傳來碎裂的劇痛,后背皮肉綻開,彎折的骨頭刺入了他的血肉。
粗糙的灰塵與砂礫刮過他的腹部,十幾塊碎玻璃被刺入他的雙臂,緊接著是柔軟的鞭與堅硬的棍棒,像雨點一樣落在他身上。
劇烈的喝罵聲與沉重的喘息聲中,人們手持正義,審判惡人,露出了大快人心的笑容。仿佛罪孽終于得到應有的審判。
“——還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不能留!”有人大喊。
“——不能給他半點寫出文字的機會!!!”
司鵲很慢地吐息,強忍著渾身地獄般的劇痛,什么都沒說。
很快,最開始的那個少女,被推舉出來落下這正義之劍。
她拉起司鵲額前的頭發,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如同拽住一根染血的羽毛。她雙眼通紅,滿是憤恨:
“從今以后,你再也害不了人了!人命不是你的墨水,你這個惡魔!”
一塊玻璃握在她手中,對準司鵲的眼睛,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把玻璃扔掉:“等一下,如果用你引以為豪的羽毛筆的話……”
她撕碎了他的衣服內袋,拽出紫金色的羽毛筆,筆尖對準司鵲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耀眼得猶如太陽,即使布滿血絲,卻依舊亮得讓人覺得自慚形穢。
少女被這眼神激怒,怒吼出聲:“不許這么看我!你這惡魔!!!”
司鵲或許也應該憤怒。
可聽到人們語氣里失去一切的凄涼,看到這場禍亂之下悲劇的基底,他的心中沒有火焰。
“——制裁他!制裁他!制裁他!!!”
人們仿佛陷入了一場盛大的狂歡。
人人秉持心中正義,為自己的失去填補歡愉。越是審判罪人,越是給火焰中央的罪人制裁罪名,便越令他們罪惡全消。
司鵲的雙眼一直是瞇著的,他不想記住人們的神情。但此刻,筆尖對準他眼皮的這一刻,他的雙眼卻緩緩完全睜開。
靜默地、坦然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尖頭。
他的眼神澄澈,仿佛在無聲地表達,他什么都沒做錯。
少女被這眼神震懾,片刻后覺察到了憤怒——她竟然動搖了,她竟然開始懷疑罪人是否有罪。
在眾人的鼓勵聲中,她尖叫著、怒吼著、咆哮著——揮下了手。
仿佛正義的鍘刀,咔噠一聲落下。
“干得好!做得好!!!”人們尖叫起來。
“以后他就害不了人了!寫不出故事,看世界樹還怎么喜歡他!!”
“等他失去了世界樹的眷顧,就把他推上火刑架!!!”
在人們的熱烈歡呼聲中,在席卷一切的狂歡之火中——
那支漂亮的、泛光的、尖銳的羽毛筆——
發出粘稠兩聲。
刺入了司鵲的眼眶。
金色的眼瞳被攪碎,血跡混合著白色從雙眼流出,仿佛兩顆破碎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