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之主的預知能力,讓祂隱隱預知到了蘇明安未來會經歷的副本,因此,當祂閱讀到蘇明安的痕跡進行到了第二個世界,祂試著把未來的事情通過共鳴,傳遞給蘇明安。
“你會聽到嗎?”至高之主在想。
祂的干涉手段非常有限,祂只是一個“讀者”在干涉“主人公”,跨越遙遙的宇宙距離,通過意識層面的共鳴,才能把一絲絲反饋送入主人公的夢境,不知道是否有效。
還好,祂成功了一次。
第二世界結束后,蘇明安關閉論壇,倒在床上,很快進入睡眠。
由于太疲憊了,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踏過被鋼筋水泥包圍的末世,走過了染血的黑白棋盤,白大褂少女向他遞來糖果,她的身后是藍天與白云。
他走過冰冷的白色城市,金發碧眸的女孩拽著他的衣袖,為他哼唱國王與女巫的童話歌曲,忽然間,她于琴聲中消失,仿佛散落的死火。
他走過色調灰暗的教學樓,一位少年抱著金色獎杯對他揮手,身形漸漸消散在聚光燈之間。
他走過昏暗的村落,染血的十字架高高掛起,狼人咆哮,幽魂在棺木下嘆息……
夢中,他總能夢到許多人。他們有的叫他“博士”,有的叫他“英雄”,有的叫他“首領”,有的叫他“大哥哥”。
甚至,他還夢見了從未聽見過的稱呼,有人叫他“城主”,有人叫他“圣師”,有人叫他“陛下”……
睡醒后,他盯著灰白的墻面出神。他最出色的地方,就是能及時調控自己的情緒,變得對那些景象再無波瀾。
不知道這一次“預知”,對蘇明安有沒有用。
隨后,至高之主開始完善蘇明安的“時空記錄體”。
在祂眼里,蘇明安的“時空記錄體”記錄的所有情節與轉折,都會成為極有用的劇憶鏡片,以對抗熵增,甚至能幫祂領悟世界游戲的本質。所以祂要做的,是讓它更完美。
比如,增加一些引言、修飾,縫縫補補,讓它更有序、更規整、更無法更改。
祂回到這本書前面的部分,添加了一些引言:
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幸運,莫過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強時發現了自己的使命。
如果尚且不能勝利,便待到下一輪回去闖。如果尚且無法窺見天光,便將火炬交給下一代。
無人不知曉人類的卑劣和欲望……
——摘錄自2024.12.31(未來)游戲開始后,人類論壇Top3火帖《第一玩家蘇明安》
這一段被祂放在了最前面。
還有一些其他的引言:
從前,人類就會經常有著這個心思。想著會不會有一天,火山突然爆發,寒潮突然席卷,地震大規模降臨,海嘯吞沒一切……
世界在進步,科技在發展。人們也轉換了懷疑目標。
他們會想,隕石會不會憑空而落,太陽是否會轉移軌道,人工智能會不會超出掌控,外星文明會不會突然降臨……
大多是未來會出現的世界論壇言論,都是人類自己寫的,不需要祂構思,只需要祂把這些言論,加個方括號或者引號,放到書頁前面來。
一段段言論化作劇憶鏡片,落入至高之主手心,祂將這些劇憶鏡片一塊塊放入蘇明安的“時空記錄體”中,讓它越來越完整,越來越有序。
隨后,還有一項大工程。
越是閱讀,至高之主越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蘇明安確實擁有權柄。
有許多次,祂都感知到了像是“某一根線斷裂”的回響。蘇明安的意識共鳴會在某一瞬間斷裂,又很快連上。
那短短的斷裂的一瞬間,也許代表著蘇明安的權柄發動了。
……是死亡嗎?
只有死亡會造成共鳴斷裂。雖然看不到蘇明安在那短短一瞬間經歷了什么,但一定發生了類似死亡的事情。
明悟了這一點后,祂愈發認真地閱讀蘇明安的“時空記錄體”,同時還會一遍又一遍地回看,試圖找到每一個意識斷裂點的相同之處,希望自己也能領悟權柄的一二。
——祂要記下蘇明安每次意識斷裂的時間點,做好標記,以便自己一遍遍回看、感悟。
由于蘇明安每次意識斷裂,都代表了蘇明安發動了權柄,也就是至少出現了死亡。所以至高之主決定,以“BE(死亡結局、悲劇結局)”來命名這些斷裂點。
在回看過程中,祂第一個找到的意識斷裂點,是蘇明安在第一世界的前期,地點是疫苗研發中心,這時蘇明安正在面對一只變異喪尸,由于躲閃不及被咬了一口。看樣子一切正常,但至高之主察覺到了微妙的不對勁,蘇明安的意識似乎斷裂了一瞬。
這是至高之主發現的第一個意識斷裂點,應該用“1”來描述,也就是“BE1”。
于是,至高之主在這一頁添加了標注:
BE1·傾覆的諾亞方舟 隨后,祂逐漸找到了第二個意識斷裂點,是第一世界的中期,地點位于酒館,蘇明安剛睡醒,正打算出門找線索。
不過,令祂驚訝的是,不止是祂,蘇明安的這個女同伴也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斷裂感。
他們還在酒館休息,沒有去中央醫院。
“我做了個一個……不太好的夢。”玥玥輕聲說。
當她看向蘇明安時,眼神倏地一凝。
……今天的蘇明安,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
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有些移不開視線。
“做了什么夢?”蘇明安問。
“嗯……大概是,原本美好的童話故事突然缺了一頁”玥玥說。
真是神奇。
祂能察覺到也就算了,畢竟祂反反復復地閱讀、感知、共鳴,才能捕捉到一絲絲的斷裂感。
這個叫玥玥的,明明只是一個人類,居然能察覺到這種意識斷裂點。
祂記錄下第二個斷裂點:
BE2·明日 就這樣,祂一直記錄著,大約記錄了29個“BE”。有時候,祂感知到意識斷裂點非常輕微,不能確定是否存在,祂就記錄為“NE”,意為比“BE”稍微好一些。
祂也知道,自己所記錄的這些斷裂點,只是能被自己感知到的。還有許多斷裂點,祂壓根沒能感知到,太過細微,太過完美了。祂沒辦法把所有的都標注下來,只能放過。
漸漸的,在蘇明安正在經歷第三個世界時,至高之主生起了妄念。
——祂想奪走蘇明安的這個權柄。
實在是太厲害,太誘人了。
不過,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遙遠,只能靠意識共鳴,蘇明安甚至不知道祂的存在。要想奪走,幾乎不可能。就連主辦方都不可能找到機會。
唯一的辦法,是讓蘇明安親口、主動出讓。
于是,至高之主冥思苦想……想好了話術。
在蘇明安結束第三世界的那一刻,至高之主準備已久、全力以赴地發起了意識共鳴,把自己的聲音傳給蘇明安。
為了這次跨越遙遠距離的傳聲,祂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希望能成功。
祂在誘惑他,放棄權柄。
只要蘇明安親口出讓,祂就有了機會。
“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主辦方說。“那么,請認真準備吧,度過試用期。這個身份能給你一個向更高層次進化的階梯。我們很期待……你能變成同我們一樣的存在。”
“第四世界,希望你能帶給我們驚喜。”主辦方說著,漸漸隱去。
蘇明安站在殿內,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張漆黑的卡。
他按住胸口,壓下來自心中那股驟然升騰起的錯失感。
這一刻,他仿佛又聽到了回蕩在自己腦海中的幻聽聲。
“——此后你將不斷絕望,不斷期望。”
“——你將失去一切,得到一切……”
“不能言說,不能傾訴,不能信任。”
“世人大多妒你、誤你、不理解你。你的愛意將成為執念,你的苦痛將成為永恒。唯有死亡會讓你感到溫暖與休憩。”
“一旦踏上這條路,你再也無法回頭。即使回頭,也會被來自世界的重負和自己的愧疚感壓死……”
“——此后你將經歷孤寂入骨、背負億萬墳冢的漫長歲月。”
“——你的人生本該有許多條未來,每一條未來都將美滿幸福、鮮花盛開、無數友人作伴,都遠比自己選擇背負人類文明更好。”
“即使這樣——”聲音語氣極重,仿佛在對蘇明安的心門叩問:
“——你依然要選擇這條無法回頭的拯救贖回之路嗎?”
至高之主很有信心。
祂說的都是實話,不存在詐騙權柄的問題。因果也找不到祂的頭上。
只是把結果說得更加恐怖、更加嚇人。
這也是祂作為“遙遠宇宙盡頭的讀者”,給予蘇明安最后的機會。如果蘇明安愿意放棄,祂可以拿走他的所有苦痛與責任。因為祂幾乎能想象到蘇明安之后的未來……那實在是恐怖至極、難以逃離、也令人恐懼的未來。
蘇明安但凡有半點動搖,就還他自由,讓他做一個快樂的大學生。
經過精神共鳴與監視,祂已經完全鎖定了他的位置和靈魂,但凡他有半點動搖,祂就能趁虛而入。
至高之主等待著回答。
蘇明安閉目。
他緩緩,緩緩地笑了笑。
他真的是太累了吧,連幻聽都能這么慷慨激昂。
蘇明安睜開眼睛,仿佛看到了更多的世界,更多張素未相識的臉。
但這個答案,
當然毫不猶豫地——
可是。
偏偏。
偏偏。
從第一到第十一,蘇明安動搖過無數次,無數次在廢棄周目掙扎到流下眼淚,無數次破碎得鮮血淋漓,也輕微地搖擺過。
如果在這一刻,他有半點動搖,一切就改變了。
——他卻偏偏,偏偏在這一刻沒有動搖。
命運是一個巨大的玩笑。
于是。
至高之主聽到了19歲年輕生命的回答。
遙遠的回響,在時空記錄體的另一端——在宇宙的盡頭——在永無止境的熵增中——在逐漸完善的遺書中響起了,青年清澈的聲音。
“我當然……”年輕的生命說:
“會繼續選擇這條無法回頭的拯救贖回之路。”
“因為我是蘇明安。”
“因為我不想讓人類文明永遠停滯在這一年——我不想再看到愛麗莎那樣的孩子死于世界的悲劇,不想再看到小寒那樣的人死于黎明之前,不想再看到那一碗涼掉的蔥花面。”
“我不想——看到先驅者丟棄了信條,追逐者忘記了奔跑,理想主義者斥理想為中二、奉麻木為圭臬。”
“因為我能做到。”
——你做不到。
至高之主想這么說。
但讀了那么久,共鳴了那么久,祂又清晰地知道,
以青年的毅力來看,這個結果是可能的。
主人公。
主人公啊。
……可悲又可敬主人公啊。
時空記錄體之外的“讀者”,渴望著取代這位“主人公”,渴望著把主人公的時空記錄體打造成最完美的熵減道具,渴望著拿到故事中的權柄。
但遙遠的彼端,聽到“讀者”的誘惑之語后,故事中的主人公只是親吻了一下手中的黑卡。
這一刻,似有陽光灑在了他的頭頂,宛如一個光圈。
陽光親吻著他的黑發,
他踩著自己的骨骸和血肉,大步前行。
“嗒。”
一聲輕響,
——仿佛一步踏入光中。
他的神情像在悲戚地祈禱,
可他卻露出笑。
偏偏。
偏偏。
命運真是一個巨大的玩笑。
終有一天,這個逐步完整的“時空記錄體”會繼續流浪,流淌在宇宙之中,被除至高之主以外的生命體發現并閱讀。
比如,被一些和平有序的星球人類所閱讀并見證,例如地球,亦或其他。
再比如,意外流落到羅瓦莎,被神明安和蘇明安發現 在這個時空記錄體可視化的羅瓦莎世界里——一直身為“主人公”的蘇明安,終于作為“讀者”,看到了自己的故事。
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至高之主對他而言,只是背景板。這個記錄體對他而言,也并不重要。
他只在乎現實,只在乎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只在乎——近在眼前的神明安,為什么要引導紅日降臨,殺死所有人。
面對神明安的提問,蘇明安冷冷回答:
“我都不喜歡。”
“我不要任何人定義我的END,是快樂的,悲傷的,還是中庸的,真實的。”
“我討厭你的問題——神。”
熵增部分理論出自《時間簡史》、百科與大學物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