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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世界燒成我的顏色(1)。”

  在遙遠的山頂上落日的祭典。

有時候一片太陽  在我的雙掌間如硬幣燃燒。

  在你熟知的我的哀傷中。

  我憶及了你,靈魂肅斂。

  彼時,你在哪里呢?

  那里還有什么人?

  說些什么?

  ——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

  ——〈第一棒〉——

  ——〈第七世界·蘇凜〉——

  蘇凜的狀態不似尋常。

  全身像是籠了一層云白色的光輝,瞳眸仿佛有云霧鼓噪,縈繞周身的烈火不再是半金半紅的顏色,而是偏向于純粹的金。

  通透的、清澈的、神圣的、莊重的……完完全全的銳金色。

  像他本身一樣銳利。

  他的身后,出現了一道朦朧的海藍色身影——微卷的長發、豎線的瞳眸、妖艷的面孔、細碎泛光的鱗片。赫然是海妖。

  伴隨著蘇凜高舉右手,一柄金色細長的劍刃凝聚在他手中。與此同時,像是同步映射一般,他身后的海妖虛影手中也握住了一模一樣的金色長刃。

  頃刻間,兩點銳利的寒星對準了神明安。

  “唰唰唰——”

  萬丈金光隨著蘇凜瞄準蓄力的動作倏然聚集,細碎的火色折射入他凜然的瞳眸,仿佛所有的光輝都吸引于他的劍尖。

  狂風獵獵,猶如金光破曉,撕裂長夜!

  青年冷淡的面容,被火光照耀得棱角分明,仿佛降下審判的神明。

  “呼——呼——呼——”

  風聲響徹,鼻尖滿是炙熱的氣息。

  即使高塔邀約屏障漸漸散去,世界樹的枝葉依舊無法傷害到蘇明安,金色烈火環繞著他,猶如銅澆鐵鑄的烈焰屏障。

  蘇明安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的金色神明。

  聯想之前蘇凜抽到了云上城神明作為卡牌,應該是云上城神明與蘇凜暫時融合了,才有了這么強的戰斗力。不過占據意識主導的是蘇凜。

  蘇凜的這個姿態……讓蘇明安仿佛回到了那個海島,望見了尚未墜落的云上城神明。

  “蘇明安,往那個方向走,有人會接應你。”蘇凜指向神明安的座椅之后。那個方向離樹皮很近,沒走幾步就能沖出去。

  “那你?”蘇明安回頭問。

  他們之間烈火飄搖,一縷縷金色熾焰猶如藕斷絲連的綢帶,自天際懸掛至眼前。

  “我來……會會這棵沒眼光的大樹。”

  蘇凜一聲冷哼,火焰驟起!

  “嘩嘩嘩嘩——!!!”

  烈火驟然翻騰,旋轉而起的高溫氣浪猶如掃清一切的巨手,令繁茂躁動的枝葉開始破碎、凋零、墜落。

  蘇凜高舉長劍,蓄力完畢,一后仰,一翻腕,長劍竟像懸于長弓的箭矢一樣被他全力投擲了出去,對準了神明安!

  與此同時,他身后的海妖虛影也尖嘯一聲,同步投擲出一模一樣的金色長劍,對準了另一個方向的世界樹根系。

  帶著刺眼的金色光火,兩道劍刃所過之處,留下了兩條鮮艷奪目的金色火河,像是兩條撕裂空氣的劃痕,交錯而開,延綿出兩條細長而尖銳的空中金線!

  神明安容色未動,伸出右手,十字光暈閃動,像一顆顆細小的銀白色星星,空氣的震鳴在祂手掌對準的方向響徹。

  “轟——!”

  “轟——!!!”

  金色利刃與空間氣波,甫一交鋒,便激蕩起劇烈的余波,一旁的茶桌和座椅瞬間被掀翻。風聲、枝葉聲、震動聲,噼里啪啦地響起,像是耳邊炸開了無數團煙火!

  隨后,光劍刺入了神明安的右肩,一穿而過,金色烈火如同跗骨之蛆,在祂身上席卷蔓延,頃刻間露出了焦黑的骨骼。

  金光放肆地閃爍,另一柄光劍也抵達了世界樹枝葉最茂密的部位,像是長針刺破動物的腔體,伴隨著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穿透聲,上百道火舌磅礴雄渾地飛舞著,劍刃刺入層層重迭的枝葉!

  “嘶呀——!!!”宛若嬰孩嘶啞尖叫的聲音響起!

  剎那間,氣浪翻滾。

  風云激蕩,天地震鳴。

  “嗒嗒嗒……”

  蘇明安向前奔跑。胸前的行囊一晃一晃。

  身后不斷傳來燒灼聲、碰撞聲,卻沒有一道攻擊落在他身上。即使他不回頭,也能看到映在眼前的火焰光影,時而亮堂,時而黯淡。

  “呼——”忽然,他聽到風聲。幾條世界樹的枝葉突然從地上長出,打算偷襲他。

  手掌無法屈伸,不能使用手勢喚出技能。蘇明安直接張開嘴,念出技能名:“空間震……”

  還沒念完,忽而望見一只紅皮鞋在眼前放大。

  “砰!”

  皮鞋一腳踹在那幾根枝葉上,涌起一陣朱紅色光暈,下一刻,枝葉像被逆轉了時間,化為了幾條纖弱的芽苗落在地上。

  白發飄揚,穿著紅袍的少女猶如一頭披著鮮紅毛皮的野獸,撞入了樹內,一把拉住蘇明安。

  那雙湛藍的眼眸,亮著時針的紋路。

  “蘇明安,跟我走。”

  她的身后長出數十根漆黑色的觸須,猶如鞭子般朝著世界樹枝葉揮去,幾聲“噼啪”之下,蘇明安身上纏繞的枝葉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茜伯爾的黑色觸須,像是黑色軟帶一樣牢牢地扣在他身上,像是生怕他丟了。

  ……原來負責接應的人,是茜伯爾。

  茜伯爾原本在門徒游戲和小白打架,現在趕了過來,不知是打贏了還是逃脫了。

  她右手一伸,攬住蘇明安的脊背抱了起來。腳步閃動,靠近了最外側樹皮,向外沖去!

  “嗡——嗡——嗡——!”

  世界樹見此,再也不顧蘇凜,全力朝著蘇明安這邊撲來。層層迭迭的枝葉交織,仿佛迎面蓋來的洪水。一根一根的枝葉,猶如一朵一朵拍岸而來的浪花。

  茜伯爾腳步未停,像是沒看到撲面而來的萬千枝葉,直直向前沖去。

  而身后,響起了蘇凜很輕的聲音。

  “——神罰。”

  要是換作尋常,蘇明安肯定要為蘇凜這句極為中二的話笑一下。但現在,這一聲淡淡的話語背后,并不是單純的念詞。

  蘇凜單手高舉,一柄長刃現于手掌,劍尖高舉。

  “唰啦——!”

  口中細碎地念著什么,似乎是普拉亞祈禱詞。

  伴隨著蘇凜的念誦,天空中,

  ——倏然下了一場金色的雪。

  不,那不是雪,而是一片片如夢似幻的金色羽毛。

  成千上萬的羽毛在空中浩浩蕩蕩地舞動,每一片羽毛觸碰到的物品,都被瞬間點燃。

  羽毛輕盈地落下,一簇接一簇,猶如一顆顆墜落的辰星,辰星蔓延成線,繪成了一幅燃燒的星河,仿佛神明降下的神罰。

  諸多枝葉翻滾、扭動,漸漸燒成灰燼。

  一對金色羽翼,在蘇凜身后張開。萬丈金芒在他身上流轉。

  光芒照耀出他的神情,像是俯瞰大地的神明一樣神圣。他高舉劍刃,平靜地望著紛紛揚揚的火焰之雪,眼里毫無波瀾,那一點逐漸養出的人性正在消散。

  這一刻,他的姿態與當初的云上城神明徹底再無區別。

  這一場浩浩蕩蕩的大雪,仿佛將他從塵世再一次帶回了高遠的云端。

  在羽毛的掩護下,樹皮被燒得爆裂而開,茜伯爾足尖一點,帶著蘇明安沖了出去!

  “——唰啦!”

  一瞬間,仿佛云開月明,外界的空氣撲面而來。

  蘇明安回頭望了一眼,透過樹皮的孔洞,他望見枝葉的層層掩映之間,蘇凜依舊停在空中,身周的大雪永無止境地下落。

  那身影,宛若一點小小的、永恒的、明亮的金色光火。

  見蘇明安離開,蘇凜輕微地點了下頭,什么話都沒說。用意卻很明顯——

  走吧。

  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們去哪?”蘇明安咳嗽一聲,向前望。

  這一刻,他仿佛幻視了穹地的自己。當時也是這樣與茜伯爾扶持著,向著未知的前方沖去。

  不知不覺,她已經成功了,而他呢?

  未來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么?

  茜伯爾的白發飄在他頸窩,藍色眼眸向遠處望去:

  “——去遠方!”

  去遠方,去世界樹觸及不到的遠方。

  去世界的盡頭,去末日的盡頭。

  她向前奔跑,仿佛萬物都在他們身后,速度極快,蘇明安甚至看不清掠過的風景。燒短的白發沒再遮掩他的視線,他能看清眼前茜伯爾認真的眼神,像一頭全力以赴的狼。

  “茜伯爾……”他輕聲說。

  “嗯?”少女輕柔地回應他。

  “你壓著我的右手了,有點疼。”

  茜伯爾哼了一聲:“疼就好,免得你睡過去。我沒有治療的手段,你可別半途失血死了。”

  “我的……生命力,比你想象得……要頑強。”

  “我當然知道,最頑強的就是你。之前有的時候,我甚至會痛恨你的頑強……你有的時候,真的很討厭,知道嗎?”

  “討厭我,還來救我?”

  “沒辦法,誰叫你也曾奮不顧身救過我。而且,比起討厭你,相反的部分要更多一點。”

  紅日烈烈,半邊日輪垂入了地平線,土地開裂,河床干涸,周邊的摩天大樓猶如一棟棟橘紅色的玻璃,脆弱得一觸即碎。

  茜伯爾的身上亮起了一層藍光,籠罩了二人,隔絕了高熱。

  蘇明安望去,滿目蒼涼。偌大的地平線,看不見任何跑動的生命。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末日的場景,可眼前的末日絕對是最荒涼的一次。一切都像是沉睡了,很安靜。

  “……你在想什么?”跑動中,茜伯爾的聲音傳來。她害怕蘇明安睡著了,垂下視線,望著他。

  天地之間,唯有她的聲音。

  黑色觸須不安地輕輕拍打著蘇明安的脊背,像是小貓的尾巴,把他攏得更緊。

  “我在想……”蘇明安望著世界樹的方向。他們已經跑出很遠,但世界樹太大了,他仍然能很清晰地望見浩瀚無垠的樹蓋,像是傘一樣撐在他們頭頂:“我在想……還是應該帶上呂樹的。”

  他走了,只剩呂樹一個人躺在那里了。

  他的視野昏昏黑黑,眼皮幾乎要合上。

  隨著跑動,胸前的行囊不停拍打著,蘇明安單手護住,防止里面的東西掉出來。手掌血液和金發混在一起,仿佛血液又開始了流動。

  “不用帶上。”茜伯爾很有經驗地點評道:“以前,我在輪回中獲得哥哥和其他族民的尸體的時候,就發現了,有頭的往往比沒頭的更順眼。尤其是你撫摸他們的時候,那雙眼睛幾乎像要睜開一樣。”

  “……嗯?”

  “特別是那種平靜死亡的,比起溺死、燒死、電死這種死法,要顯得更安詳一些。”

  “是嗎?”

  “而且頭部往往會柔軟,比起很快就僵硬的軀體更好。但如果你把頭摘下來了,面部會變得有些干癟。”

  “原來如此。”

  他們像是在談論著平常的事物。在這樣的情形下,竟顯得非常“志同道合”,像是尸體經驗分享大會。兩人都看過太多的尸體、太多的死法,甚至看過同一個人的幾十種死態。

  最為契合的是,他們的精神都不太正常。

  即使輪回成功了,茜伯爾的心態也不可能變得健康向上,過去的痛苦早已在她心底留痕,不可能治愈,她也不可能變回一個單純的小女孩。她的瘋和蘇明安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深入骨髓。

  “嗒。”

  這時,一道身影站在了他們面前,是一位青年。

  青年頭戴巫師帽,身著藍黑色魔法袍,手握鳳凰木綠寶石法杖。帽下露著短短的黑色發絲,兩側鬢發略長,垂于耳下,耳際綴著一枚藍紅色耳墜。

  在這樣的末日下,竟有個活人在這里。

  茜伯爾未曾止步,繼續奔跑。青年緊跟著跑來,跟在他們身后。

  “你是誰?為何跟著我們?”蘇明安出聲。

  青年朝著蘇明安揮了揮手,語聲友好:

  “——你好,我來‘接棒’了。”

  接棒,指的應該是來救蘇明安。

  蘇明安問道:“那你是?”

  青年微微揭開巫師帽,露出一張青澀與穩重相間的面容。漆黑的瞳眸微亮,唇角勾著,神采飛揚。

  他微笑望著蘇明安,耳墜微微飄蕩,目光澄澈通明:

  “——我是來自東方的召喚系魔法使,蘇文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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