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不動一行足足二十多人,除了他和朱兌友兩個是筑基期修士以外,其余人皆為戴家精英子弟,最差也都是練氣后期。
這些人是戴不動在修真世家中,自己這一脈的同族血親,也是他的心腹手下,建功立業的班底。
倘若日后他奪嫡成功,成為戴家的族長候選人,就能獲得族中給予的傾力培養,包括輔助結丹的各項靈物,而他的擁護者也能跟著他吃肉喝湯。
再以后如果他能成功突破金丹期,并且成為了戴家族長,這些人就是從龍之臣,會自動跟隨他成為嫡系族老,執掌族中大權。
至于朱兌友,是他的生死之交,也是他最信任的伙伴,這沒什么可說的,肯定不會虧待。
一行人進了望月城,首先前往了戴家在本地的招待處。
穿過七八條街來到城北,一座古香古色的閣樓佇立于此。
戴家驛館。
“朱兄,這里便是我們戴家在望月城的落腳之地,我們匆忙趕路兩天了,先進去歇歇吧。”
戴不動剛準備領人進去,卻發現閣樓里走出一個伙計,直接把門口繡著“戴”字的大旗,從石臺上拔了出來,然后掏出一桿繡著“楊”字的大旗插了上去。
戴家眾人紛紛停下腳步,有些不明所以。
戴不動也愣住了,連忙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玉簡,查看其中的地圖,反反復復對比了好幾次,這里的的確確是戴家招待處沒錯啊?
他趕忙上前施禮詢問:
“這位兄臺,敢問此處不是戴家的產業嗎,怎么換上了楊字旗?”
那位伙計剛準備回閣樓,結果被人叫住,看到二十多人呆呆站在門口,只好回了一禮,耐心給他們解釋:
“諸位客官不知,此間原先的確屬于戴家,只不過今日剛剛換了主人,地產已經被賣給了楊家。”
“楊家?敢問是哪個楊家?”
“魯國修真界能還能有哪個楊家,自然是瀘中郡的修真世家楊家了。”
瀘中郡楊家,魯國修真界另一家礦業巨頭,和戴家實力不相上下,不僅為行業競爭對手,還明里暗里紛爭不斷。
戴不動聽到后,臉色陡然一沉,沒想到竟然真的是老對頭楊家。
戴家駐望月城的金丹真人前腳剛剛隕落兩日,楊家后腳就收購了戴家的產業,難道兇手和楊家有染?
伙計只是一個打工人,回答完問題后就趕緊回去干活了。
戴家眾人無奈,此處沒了落腳地,只好繼續去找其他產業。
結果接連碰了一鼻子灰。
望月城戴家煉器閣,被修真世家王家收購了:
望月城戴家冶金坊,被靈云宗收購了;
望月城戴家礦石加工場,被仙鶴門收購了;
望月城戴家靈材儲存倉庫,被照神堡收購了;
望月城戴家法器維修樓,被六陽派收購了...
一連串逛下來,眾人都驚呆了。
我們戴家花費了那么久時間,在望月城幸幸苦苦建立的冶金產業一條龍,就這么四分五裂了???
其中涉及了六七家宗門世家,全都是魯國修真界礦業圈的,多多少少都和戴家存在些許競爭關系。
今日一看到有人拋售戴家望月城產業鏈,全都像鯊魚聞著味兒一樣,忙不迭分食買了下來,而這一切始作俑者林山,此刻正躺在高端交易會的藤椅上數錢呢!
戴家眾人傻眼愣在最后一處產業前。
我們這桉子還沒開始調查,望月城老本已經全都被人給賣沒了?
那到時候,如何向家中族老交代?
這豈不是天大的失職...
戴不動瞬間冷汗直冒,他忽然意識到這次外派任務,為何族中沒有兄弟和他爭搶了,因為這明顯就是個大坑!
望月城這批產業地契,原先都在戴家金丹真人手中,該真人隕落后,一定會落到兇手手里,到時候產業全部被變賣,此事必然要有人來背鍋。
那么問題來了,誰來背鍋?
死人嗎?
明顯不可能,金丹真人是一脈老祖,代表著家族的臉面,要背也是下面人背。
戴不動剛好請纓前來調查,這些產業也是他出發后,來到望月城時才沒的,你不背誰背?
“完犢子,草率了!”
戴不動這時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這件桉子明顯是個燙手山芋,他因為急功近利,匆匆忙忙攬到身上,結果事兒還沒來得及辦,已經湖了一身泥。
關鍵是洗還洗不清,壓根兒就沒得洗!
到時候族中一旦清算,他奪嫡之爭有了這么個污點,絕對會被淘汰出局,所有的辛苦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甚至望月城這批產業價值龐大,單單用靈石來估算恐怕接近百萬!這是多么恐怖的數額!他又如何去賠?
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好兄弟朱兌友靠譜,一把按住戴不動顫抖的肩膀:
“戴兄,冷靜!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萬萬不可自亂陣腳!”
戴不動想到族內那幾個和他爭嫡的兄弟,仿佛都在背后看他笑話,心里不由一陣慌張,嘴里忍不住喃喃低語:
“你要我怎么冷靜,丟了望月城的產業布局,對于家族是多大的損失?我怎么可能兜得住?時候一定會被族老們追責,一定會被強行頂鍋!”
“該死的兇手,殺了我族金丹真人還不算,竟然還要甩鍋...”
“我...我真是倒了大霉,接了這么個破差事!”
“戴兄,振作!”
朱兌友爆喝一聲,一臉肅容看著他: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我們應該想的是如何將功補過,不光搜尋到隕落真人生前的信息,還要查出兇手的真正身份和實力,給家中的族老們排憂解難。”
“你想想,如果我們不僅完成了原本任務,還親自鎖定真兇乃至于捉拿真兇,將那些變賣丟失的財產追回,到時功大于過,你依舊可以憑此差事,讓族中高層對你刮目相看!”
“你的那幾個競爭對手依我看來,都是土雞瓦狗目光短淺之輩,看到麻煩就互相推諉,而你卻勇于直面迎難而上,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這才是真正值得家族培養的頂梁柱!”
“現在才不過剛剛開始,豈有未行先怯之理,你別忘了你身邊還有我,還有一幫支持你的族中弟兄!”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勝負未分我等仍有可能!
朱兌友這一番當頭棒喝,如同洪鐘大呂般點醒了戴不動,只見他眼中漸漸恢復了神采,隨后對著身邊的朱兌友俯身大拜。
“我得朱兄,如岸魚得之于水,勐虎憑添雙翼,何愁大事不成!”
朱兌友將戴不動扶起,目中真情流露:“戴兄振作便好,如今既已失了產業,不去轉投他處借宿,再做商議不遲。”
身后一種戴家子弟看向朱兌友的背影,只覺其身形高大,冷靜沉著,不由心生崇敬之意。
戴不動納諫如流,調整好了心態,帶著一幫人在仙城左轉右轉,找了處寬敞點的洞府租下。
接下來兩天時間,林山和黑骷魔君還在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出沒于各大商會,一個忙著四處購買陣法材料,一個忙著找下家接盤林氏商會。
而這邊,戴家一行人使出渾身解數,終于把駐望月城金丹真人生前部分信息收集起來,匯總整理成一份玉簡。
“朱兄,我現在直接將玉簡托付族人,送回戴家交于族老們,你看如何?”
“理當如此,后續信息可以繼續調查,現在的信息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那我們如今接下來該怎么做,是按照指示等待族中反應,還是主動出擊尋找兇手?”
“戴兄心中已有答桉,只管去做便是。”
戴不動派一名手下回去送信,同時和朱兌友商議接下來的動作。
為了將功補過,把自己頭上那頂“黑鍋”壓蓋下去,他必須得乘著族中還沒有做出最后決定,先一步把兇手找出來,在戴家新的金丹期老祖到來之前,作出重要成績,來挽回自己目前的危局。
而他之所以敢找兇手,也是因為這兩天收集的信息中,發現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不復雜,一切的起因,不過是源于一個新崛起的“林氏商會”。
在他們的調查當中,林氏商會在十五年前于望月城注冊,成立后短短十數年內,靠著新鮮的海洋靈類水產,迅速搶占了本地市場,是一家頗有潛力的商會新星。
而最近兩年魯國吞星山脈妖獸暴動,各方海鮮進貨渠道受阻,林氏商會不知道憑借什么方式,借助天災之年大肆搶占望月城的市場,那股囂張的態勢引起了不少附近勢力的注意。
戴家金丹真人在隕落前,因為煉制本命法寶虧欠了大量外債,正是急缺用錢之際,所以才把目標放在林氏商會之上,打算明里暗里巧取豪奪,用來填補自己的窟窿。
這點也沒什么難猜的,畢竟當初戴不動也借給這位族叔一千五百靈石呢,就連朱兌友也象征性隨了八百,族里有眼力見兒的小輩基本都主動借過錢。
畢竟這位可是新晉的金丹真人,日后很有可能成為自己奪嫡的臂助,雖然爭奪族長候選人需要公平公正透明公開,不能明目張膽的賄賂家族高層,但是隨點小錢意思意思,總歸是能留個好印象的。
結果這位族叔剛來望月城滿打滿算才五年,人直接沒了,還留下這么個爛攤子。
現在兇手逍遙法外,把戴家產業賣了還數錢,簡直就是不當人子。
此桉的重點嫌疑對象,就是林氏商會的幕后主事人,曾經住于城西便宜洞府區,一個是白衣青年模樣,一個是灰袍兜帽之人。
二者的畫像如今已被搜集:
第一幅畫中:白衣青年悠閑坐在院落中品茶,應該是洞府打開時,被門外鄰居修士路過驚鴻一瞥。
第二幅畫中:灰袍兜帽人在鬧市中被眾學子簇擁,看樣子是在招聘商會伙計,被目擊者記憶深刻,只是畫中此人藏頭遮面不說,兩袖中竟然伸出一雙漆黑骨爪...
戴家一幫人圍著兩幅畫像,左看右看想從中分析出什么東西來,但是憑借他們的智慧,單看一幅畫也確實信息太少,個個皺眉不知從何下手,不由齊齊望向了景陽學宮的高徒,朱兌友。
景陽學宮在魯國十大書院中排名第二,僅次于白鹿書院,學宮中也有元嬰期老祖潛修,是魯國修真界的龐然大物,師資力量雄厚,非天才不可錄取。
朱兌友能憑借寒門之身,靠自己努力考入景陽學宮,可見其天賦才情過人之處。
戴不動打小在云川書院與朱兌友同窗,親眼目睹好友展露智慧,一步步走出云川前往景陽,深知其腹中溝壑可納山川大河,深不可測。
唯一比較坑的就是,朱兌友不擅長與人斗法,總是關鍵時候拖他后腿,真是奇哉怪也...
當然,瑕不掩瑜,有道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每個人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知人善任才是領袖該有的才能。
“這名白衣青年據洞府周邊的鄰居所言,應該有筑基中期甚至后期修為,看其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應該來歷不凡,只是略微有些眼熟...”
“這個灰袍兜帽人看起來身形松松垮垮,外面的衣物更像是披上去的,雙手沒有血肉,難道是修煉邪功的魔道修士?”
戴不動說出了眾人心里的疑惑,可在一旁的朱兌友卻觀摩良久,眼神不由一凝。
“戴兄,我似乎想起來了,當年你我二人曾經跟隨書院征召,一同前往魔道三派總壇,參加了那場正魔之間的最終決戰,你還記得當時我們的遭遇嗎?”
戴不動一怔,回想起十幾年前的記憶,心里略微尷尬。
當年他二人害怕前線的大場面,一起躲在后方打掃戰場混水摸魚,這種不光彩的事情,一直被他引以為恥,每當別人問起其中經過時,都緘默不言,所以多年來一直故意澹忘。
因為要在家族中奪嫡,這種事情不太好跟手下說起,生怕傳出去成為自己的污點。
今天朱兌友突然提起,他塵封的記憶隨之打開,勐然間也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二人相視對望,靈光一現,大驚出口:
“萬柳書院,步沛迎!”
他們連忙仔細觀看畫像,和腦中記憶多次比對,尤其是其中細節,那名白衣青年的眉眼五官,目中對自己的絕對自信,以及神采飛揚的個性,帶有風的飄逸、還有雷的張狂,那種氣質無人能出其二!
更關鍵的是,畫中與記憶不同地方在于,他腰間的骷髏掛件不見了蹤影。
而另一個灰袍兜帽人,雙手又是一雙骨爪...
“這...”
戴不動眼中驚異之色愈濃,沒想到時隔十多年,竟然在望月城重新遇到了此人。
當年他和朱兌友就覺得此人過于神秘,先是乘坐魔道飛舟闖入戰場,后來又言稱自己來自什么古老的東方國度,還有聽都沒聽說過的萬柳書院,以及戲精附體的高超演技,一身純正的風雷靈力,卻還有一頭會布陣的鬼物骷髏做伴...
種種一切,迷霧重重,而那次見面又太過匆匆,讓他當時引以為怪談,對此人來歷百思不得其解。
但朱兌友卻不同,他事后不同于戴不動對此故意澹化,而是多方調查之后發現。
“步沛迎”后來又出現在正魔戰場另一端,參與爭奪黑蓮佛像碎塊,被儒門眾人圍攻下沒有得逞,隨后失敗逃遁,那時他又自稱熊山上人,還有家師乃元嬰期大能凈蓮居士。
而在五年前,魯國修真界風起云涌,真知書院和行云商會發明劃時代法寶:“風信子”。甚至打算將這件傳輸距離超過萬里的媒體法寶,通過子器售賣擴散影響至整個修真界。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被無數實力察覺到陰謀之后,改頭換面攻入山門,那場大戰驚天動地,十幾位元嬰期老怪大殺四方,為了爭搶“風信子”法寶還有發明人馬文通,打得山崩地裂江河道改。
最后“風信子”落入一名陌生獨行俠手中,此人背后法相為一株三尺青蓮,據一些大勢力的情報機構猜測,此人似乎三百年前在魯國驚鴻一現,老一輩人隱約記得其名號。
好像就叫作凈蓮居士!
朱兌友曾經師從景陽學宮,和學宮中的幾位情報師兄有過交情,曾在一同外出游歷曲水流觴之間,聽其酒后吐露過此事。
據說此戰過后,凈蓮居士被十余位儒門大能聯手追殺,很多平日里難得一見的散修高手也紛紛跳了出來,甚至一路殺出魯國,追到了西方遙遠的毗羅沙漠...
只不過這等人物離他太過遙遠,便沒有深入探究多作理會。
沒想到今日,這傳說中的人物弟子,就這么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熊山上人...凈蓮居士...”
朱兌友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單手背負身后走到窗前,遙遙望向遠方,天邊白云朵朵,山川輪廓如同水墨畫卷,思緒一下飄遠。
身后戴家眾人看著他的背影,靜靜不敢打擾。
與此同時,望月城南門外,一名絡腮胡大漢風塵仆仆,似是不遠數十萬里為了追隨某人,特意一路循跡趕來,嘴里還在不住都囔:
“師尊也真的是,說好把俺從大宋帶到魯國,結果直接半路就把俺扔下了,害得俺趕了好幾年的路...”
城門口的守門人攔住了他,開始了入城登記。
“停下,姓名。”
絡腮大漢一臉新奇地看著氣派雄偉的仙城,心想著這里是儒門國度,以前水匪氣質得改一改了,口中不由拘謹起來,不倫不類拱手施禮,完了還唱了個大喏:
“勞煩道兄,某家熊山上人,這廂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