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
霍韋贊的城頭,士兵,民眾們正扛著從房屋上拆卸下來的木料,石磚加固防御,所有人都緊鑼密鼓進行著備戰。
援軍將至,魔龍助陣給了他們很大的信心。
即使是希望向韃靼人投降的貴族,也知道自己沒了退縮的余地,有錢出錢,有人出人,帶著私軍加入到了守城隊伍當中。
“霍韋贊原本是一座相當漂亮的城鎮,扎格羅斯山脈上的積雪融水匯聚成卡倫河,在山隘間沖刷出一片沃土,我們生于斯,長于斯,您若是換個時間來,霍韋贊的姑娘會獻上最甜美的葡萄汁和剛出爐的噴香面包。”
“但現在,什么都不剩了。”
魯米總督的神情有些哀傷,看著那些仍冒著殘煙的村莊廢墟,那些被夷平的田野莊園,還有那些正忙著砍伐果園,掘開堤壩,摧毀水利設施的韃靼騎兵。
他這所謂的霍韋贊總督卻只能龜縮在城墻上,什么都做不了。
“要建造一座城市很難,毀掉它卻很容易。”
頭戴倫巴第鐵冠的法蘭克皇帝,雙手撐在城垛上:“韃靼人是文明的毀滅者,他們不需要城市,不需要農田,只需要奴隸和畜群,有句話叫做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韃靼人,野蠻的法蘭克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無法接受了,對嗎?”
見魯米總督不敢說話,洛薩忍俊不禁道:“不必惶恐,我其實很欣慰你這個狂熱的加齊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選擇,不是說對我屈膝,而是說你沒有投靠韃靼人。要是讓這些如同蝗蟲過境的游牧騎兵殺進美索不達米亞,還不知要有多少村莊化作焦土。”
魯米總督盯著皇帝的背影,鐵冠邊緣反射的陽光在對方肩頭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輪廓,微風吹起紋有猙獰龍首的披風,這位年輕的異教皇帝卻給人一種分外心安的感覺。
如果巴赫拉姆陛下能有這位異教皇帝一半的氣度,薩珊也不會淪落到眼下這步田地吧?
他苦笑道:“我只是不相信韃靼人是慈善家罷了,丟下手中的武器,自覺躺到砧板上,祈禱手拿屠刀的人能對自己網開一面?這種事太蠢了。”
洛薩輕嘆道:“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沒你這份眼光,也沒你這份勇氣。”
在大多時候,韃靼人都給予了投誠者相對寬容的待遇,再加上抵抗者屠城的可怕手段,使他們常常能兵不血刃奪下城市。
真要是一路打穿波斯高原,韃靼人的攻城技術再高超,也不知還要花費多少功夫。
但歷史上,之所以會有那么多城市降而復叛,就是因為他們本是為了活命而投降,但投降以后發現在韃靼人的敲詐之下,根本就活不下去。
如加茲尼城在投誠后,韃靼人強行將全城大部分的糧食都征走,包括種糧,直接釀成了一場大饑荒。
還有上一座剛兵不血刃,被韃靼人拿下的哈馬丹,在原歷史線上也是降而復叛,就是被韃靼人沉重的徭役,賦稅給逼反的。
或許有些部落,或是薩珊總督依靠韃靼人獲得了不少的利益,但那是韃靼人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統戰價值,那些不具備這一點的,統統只有被敲骨榨髓的份兒。
洛薩話鋒一轉:“韃靼人的攻城器已經修起來了,看這架勢,明天就要再度展開攻城,你有幾分把握能守住?”
魯米苦笑了聲:“只能說盡力而為罷了,昨天攻上城頭的敵人已足夠強大,但那些還沒來得及發起進攻的重甲騎兵顯然更厲害,陛下,若您和您的龍不出手的話,我實在沒半點把握。”
他說的重甲騎兵是接應伊萬部的怯薛軍,這些人雖然沒真正展開攻城,但那精良的甲胄,神乎奇技的射術,已足以彰顯其頂尖強軍的身份。
“你會守住的。”
洛薩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雖然打算暫時跟韃靼人的施法者罷戰,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會恪守這份不成文的約定,別的不說,有他那些戰場光環罩著,弱旅也能變成勁旅。
“而且,第一批援軍馬上就要到了。”
他抬起頭,天空中兩個黑點已越來越大。
霍韋贊的城鎮廣場上。
牧羊人正戰戰兢兢驅趕著羊群向那仿佛一座小山般盤踞著的恐怖魔龍逼近,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在打顫,羊群也像是被嚇傻了,任由他抽打就是不肯上前。
他都快哭了:“軍,軍爺們快搭把手,餓著這位祖宗怕是咱們都要進肚了。”
跟著他一塊驅趕羊群的衛兵也感覺上下牙打顫,魔龍雖然是自己這邊的,但那到底是魔龍啊,兇性一發,吃個百八十號人誰又敢在這兵臨城下的時候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那原本似是小憩著的三首魔龍,突然有兩顆腦袋豁得高昂起來,嚇得一眾人作鳥獸散。
唯有一顆散發著幽綠色光澤的腦袋,只是抬眼看了眼,便再度有氣無力地垂了下來。
劇毒龍首知道,自己這兩兄弟的配偶來了。
“呵,你們兩個也真是不挑。像我這等偉岸的傳奇古龍,除了黑曜石龍那樣漂亮的龍王后裔,其余母龍再怎么動人也根本沒資格懷上我的龍蛋。”
兩顆龍首齊刷刷看了過來,俱是露出了同情之色。
“瞧,這蠢貨連咱們共用的一具身體都忘了。”
此時的韃靼白帳內,兩位在薩滿教里舉足輕重的傳奇人物,正氣氛凝重地對峙著。
“我為何要跟你聯手?”
兀孫薩滿皺眉道:“我已經試過了,那拂菻汗實非等閑之輩,在領域上的對撞,我們單獨一人很難占據優勢,必須聯手才能穩勝。”
“你不行,不代表別人也不行。”
“兀孫小子,你以為自己繼承了歷代大薩滿的祭器,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你真以為鷹,狼,鹿,馬四靈,就是世上最強大的野獸之靈?”
闊闊出哂笑了一聲:“那不過是我用剩下不要了的東西,祖宗給你留點遺寶就被你揣起來當寶了,撬動些微天意就覺得自己算得上通天巫了?”
他抬起手,一顆縈繞著絲絲寒氣的巨龍顱骨緩緩浮現,透過它那兩朵燃燒著的幽蘭色火焰,兀孫仿佛能看到一片冰天雪地。
“這是!”
兀孫薩滿臉上露出了一絲驚異:“你當初前往北海,狩獵的那頭海龍?但就算是那頭海龍之靈能受你驅使,最多也就跟那拂菻汗驅使的魔龍等同。”
此前,闊闊出就曾使用過這顆顱骨,但那時的顱骨,顯然還沒被煉制為如大鷲這樣的“靈”。
“再者,昨日的交鋒,那拂菻汗看上去明顯還頗為游刃有余,你就知道他手底下沒有什么底牌?”
闊闊出冷笑道:“藏著底牌的可不止他一個。兀孫小兒,你知道我當年去往的北海到底藏著什么嗎?”
“一片堅冰?遍地積雪?”
闊闊出嗤笑了一聲,他短暫陷入了回憶當中,眼前似是閃過了那一片彌漫著經久不散的寒霧,以及那在寒霧中影影綽綽,仿佛巨獸留下的森森白骨,又仿佛沉睡于時間長河,隨時都會蘇醒的滅世巨獸。
“倘若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仍保持著上古的風貌,也就只有那個地方了。”
“漢人有句話叫作‘夏蟲不可語冰’,你連我見過什么都不知道,還想著以自己那淺薄的修為來揣度我?”
闊闊出看著一臉疑惑的兀孫薩滿,臉上噙起冷笑。兀孫,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接過了薩滿教的遺產,就能與自己比肩的可憐蟲罷了。孰不知,自己早已超越了前人,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領域。
兀孫皺眉道:“你既然覺得自己這么厲害,為何不干脆拿下那個拂菻汗?據我所知,他手底下可還有著一隊不弱的施法者,等他們到來,這拂菻汗只會更難對付!”
闊闊出冷笑道:“你可真是腦袋壞掉了,對咱們這種人來說,幾百里的距離那也叫距離?”
兀孫也知道自己是被闊闊出氣糊涂了說了句傻話,臉面有些掛不住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闊闊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退下吧,兀孫,別再說這些讓人發笑的蠢話了,也不要試圖干涉我的決定,我若想出手的時候,自然會出手。”
氣沖沖走出白帳的兀孫,突然抬起了頭。
“又來了兩頭魔龍?”
“明明只是兩個小家伙,我怎么看著它們隱隱有種后背發涼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