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斷首,魔龍長嗥。
洛薩凝視著身軀逐漸潰散,僅剩下一顆瑩白如玉顱骨的白龍,心底略微有些不安。
這頭有著耶夢加得氣息,疑似是如黑曜石龍一般,從耶夢加得遺骸中誕生出的,事關滅世災厄的魔龍,就這么輕易被解決掉了?他甚至都沒開啟真龍化,更遑論掀底牌了。
不過轉念一想,從尼德霍格遺骸中誕下的子嗣黑曜石龍的實力大概也就這水平。
加上這貨倒霉,在還沒完全成長起來就被闊闊出給獵了,死后被制成薩滿法器以后實力再去一層,被射龍弩射殺似乎也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
“你有專門克制靈體的法器。”
雖是問句,但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闊闊出的神情很平靜,似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敗。
但實際上,他的內心里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么平靜。
無論是白龍之靈,還是獵龍矛,都是他的得意之作,卻不料這兩樣法器在洛薩面前,竟會表現得如此不堪。
這豈不是說,他若非天命在身,僅憑自己的才情和智慧,根本就無法與對方相提并論嗎?
“真是個了不得的年輕人,我此生所見天下英雄不知凡幾,卻大多寥寥,盛名難符,唯重陽真人堪稱是名不虛傳,眼下再看,卻要再算上你洛薩汗了。”
闊闊出的身影驀然出現在了白龍頭顱旁,他抬手撫摸向那根已經消散的虛幻箭矢,在白龍顱骨上釘下的凹痕,似是在可惜這件法器遭此重創。
拉冬的三顆頭顱齊刷刷看來,宛如小太陽般的六顆眼眸里迸發出不加掩飾的惡意,旋即,龍炎乍起,連預熱都沒有,便突兀噴向闊闊出的所在。
砰——
闊闊出的身形宛如泡影般消逝了。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那顆重新縮小,變作一顆拳頭大小的瑩白色顱骨的白龍首。
天空中,白云匯聚,凝作一張須發皆明的人面。
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緩緩彌漫在九霄之上。
“洛薩汗,這是你最后一次退卻的機會,你身負小天命不假,但在我韃靼大天命之下,若是一意孤行,只有被碾壓成灰的份兒。”
他已不再稱洛薩的天命為“偽”,事實上,闊闊出已意識到自己遇到的乃是此生最大的敵手。
換做旁人面對這等敵人早就退卻了,超凡者們又不是地痞流氓,動不動就要為了丁點利益打生打死,能坐下來談,誰也不會更傾向于擼起袖子干。
但闊闊出不同,他借韃靼天命而起,也注定只能順天意而行,洛薩要攔,便是阻他道途,是為生死大敵;通天巫若是失去了“通天”之能,豈不是就跟他最瞧不上眼的兀孫小兒一樣了嗎?
隨著闊闊出身入瓊霄,一股凜然天威轟然間壓迫了下來。
一時間,天地間的火焰靈性飛速逸散,被其余屬性的靈性擠壓,不再為洛薩和拉冬所驅使,一道道無形的規則仿佛沉重的大山狠狠壓在兩人身上。
那張映照于天穹上的人面,一時間看上去還真像是長生天意志顯靈了。
魔龍正中央頭顱上的洛薩,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他抬頭看向云層化作的人面,倒是有些訝異于頂著一副蒼老嗓音的闊闊出,以云層顯化的面容卻過分年輕。
“不知道的還以為方才被射殺的白龍是我的呢。闊闊出先生,咱們的歷次交鋒,您可曾占據半點上風?若這世上真有天命,也是我洛薩的天命為大天命!”
他伸手指向周遭這方圓世界,指地為國,布下了自己的“行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前者對敵人進行全方位的削弱,后者則又能將敵人施加于己方的傷害再削減一倍,兩者疊加,于這一百平方公里的“洛薩行宮”里,洛薩便是人間之神。
“你既說天命,那就睜眼看看,這究竟是誰的天命!”
洛薩的雙目化作一片燦金色,在東方,唯有天子,或是即將起兵造反,奪取天下的潛龍方能擁有的浩蕩龍氣席卷而起:“闊闊出,我從不信天命,因為我堅信,人定勝天。”
屬于洛薩的氣息,迎著這浩蕩天威毫不猶豫頂了上去,一時間竟真有了幾分平分秋色的意味。
云層中的人面一臉漠然:“執迷不悟。”
轟——
云層中,風雷乍起。
摒棄了所有薩滿教派的術法,闊闊出此時才終于展露出了自己那與名號相符的“通天徹地之能”。
那隱而不發,充斥著毀滅之力的雷霆,仿佛定要將一切“忤逆天命”者劈殺當場。
天命龍氣高高揚起頭顱,須發崢嶸,爪牙噴張,熔巖般的鱗間細紋仿佛被點燃了一般,作為薩珊新君,海外皇帝,這一刻即使沒被人親眼矚目,“眾望所歸”依舊聚來了無數人的意志。
那是人們對于殘暴的韃靼人的恐懼,敵視與憎恨。
霍韋贊城內,無數薩珊人匍匐在地,虔誠禱告了起來,這一刻,在他們的眼中那撐天連地,在無數道雷霆間對天怒吼的魔龍,儼然已成了圣火的化身。
天意如刀,視萬物為芻狗。
或許命中注定韃靼人即將鞭笞天下,建立起人類史上前無古人,后亦罕有來者的龐大帝國,但那些倒在這架戰爭機器之下,被碾作灰塵芥粉的人們,卻絕不愿意。
他們弱小,無力,他們隨波逐流。
他們的信念,愿望,在鐵蹄之下一文不值。
但這一刻,洛薩承接了他們的意志,以“眾望所歸”的天賦為基石,以新到手的“薩珊新君”頭銜為輔助,將這浩蕩民意統統填進了這天命龍氣當中。
轟隆——
云層中,雷霆劈落。
龐大的三首魔龍根本來不及躲避,被這接連不斷砸落的雷霆劈了個正著,頃刻間只覺自己腦袋里一片空白,鱗甲上一片焦黑,渾身上下無處不再哀嚎。
它猛甩了幾下腦袋,只覺這雷霆不僅劈到了身上,連它的靈魂都附帶著傷到了。
要知道,這還是在自家老大的行宮之內,自己身上還殘存著老大和妮婭小狼的力量。
“你走吧,拉冬,這已經不是你能摻和的戰斗了。”
聽了洛薩的傳音,拉冬毫不猶豫拔腿就跑,連翅膀都不敢扇,生怕飛得高了再接著幾道雷霆。
在此等天威之下,已初步涉足規則之力,在傳奇古龍當中都屬強者的拉冬,覺得自己就像是剛出生不久,躲在龍巢里經過的第一個雷暴天一樣脆弱。
好在,那叫闊闊出的人類也沒追殺它的想法,任由他跑出了云層籠罩的范圍。
回頭看去,只能看到無盡雷霆交織之間,那依舊巋然屹立的紅黑魔龍虛影。
“你們說,頭兒能撐得住嗎?”
毒龍首嗤了一聲:“別做傻事,撐不住就撐不住唄,頭兒有三條命,死兩次都不怕,咱們兄弟仨要是沒了,就是真沒了。”
詛咒龍首有些無奈道:“我沒想著回去幫忙,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我只是覺得,這短短幾年功夫,咱們的實力提升得這么快,竟反倒是跟頭兒的實力差得更多了。”
火龍首默然不語,它還時常自詡老大麾下第一大將,現在來看,它們這份兒實力,在老大火力全開之下,根本堅持不住多久就要被輕松斬殺。
一道清冷的身影緩緩落在了魔龍的身上,抬手召回了那面鬼面盾牌,般若冷聲道:“你們站住。”
“女士,是頭兒讓我們撤的!”
毒龍首趕忙表態。
詛咒龍首也道:“女士,您的盾牌防御力雖然驚人,但敵人召喚出的雷霆,卻不單是夠硬就能抵住的,尤其是其內蘊含的氣息,對您那鬼面盾牌的克制效果極大,最好還是不要摻和進戰局了。”
般若抬頭凝視著云層中的人面,輕聲道:“閉嘴。”
她當然知道那雷霆代表了什么,那是天罰,在昨日巨艦世界里,也被稱作天劫,那是真正要飛升成仙的仙人,才要渡的劫難,她前世的書中仙靈都沒資格。
在這種力量之下,真正的鬼門關拿出來都要大受克制,更別提只是其一塊碎片的鬼面盾牌了,硬要拿出去扛,怕是真要被轟碎當場。
她下令道:“跟我去接妮娜。”
闊闊出現在也不好過,身承天意,說起來厲害,實際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天意所同化,失去自我,他眼下的確有了幾乎“無所不能”的偉力。
但這份偉力,在這洛薩汗的面前,竟似遭到了巨大的阻礙,很難完全發揮出來。
那種阻隔,分明是跟他所承天意近似的東西。
闊闊出稱其為“小”天命,但那東西其實更類似于中原人口中的“天子龍氣”,屬眾生之念,而非“蒼天之意”。
“讓我看看,你這所謂的‘人定勝天’在長生天的意志之下究竟還能撐多久。”
云層中,闊闊出眉微皺。
無數密密麻麻的雨點傾瀉而下,落在那虛幻的龍影身上,卻比方才的雷霆還要更加有效,很快就將其腐蝕得千瘡百孔。
“失去了這道龍影庇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長生天的意志下堅持下去!”
嗥——
伴隨著一聲長嗥。
一頭比之三首魔龍,白龍都要更加巨大的紅黑魔龍驀然顯化,它頭生冠狀龍角,鱗甲縫隙間有著熔巖般的赤紅紋路,與那虛幻龍影一般無二,但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實體。
只見他那布滿獠牙的血盆巨口張開,緊跟著發出了一聲震徹大地的龍吼,一時間仿佛萬籟俱靜,連那滾滾雷霆都偃旗息鼓,失去了聲息。
虛幻的龍影開始收縮,與那實體化的魔龍重疊在了一起。
“這是所謂的變化之術?”
闊闊出曾與東方道門的高人重陽真人坐而論道,爾后重陽真人首徒長春子在大汗帳下時,兩人也曾多次會晤,闊闊出雖是個傲慢之輩,但對有本事的人向來是很欽佩的。
他因此而得聞,道門有七十二般變化之術,練到高深之處,變成的生物與其本體幾乎別無二致。
重陽真人就曾當著他的面,化作游龍潛入大澤,撈取了一顆鮫珠又安然返回,令當時的他驚為天人。
可現在來看,這洛薩的變化之術,竟似是比重陽真人還要更加高明,任他怎么看,這都是一頭貨真價實的,血脈極為高貴的傳奇魔龍。
“呵,可笑,這個時候變成頭魔龍又有何用?”
“本來我還正愁你體型太小,怕這雷霆劈不中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