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消散,蘭恩眺望不遠處的礁石和諸多小島的輪廓。
在懶洋洋的三角洲水流中,他腳下巨大的運船以一種勻速而堅定的氣勢前行。
“哈哈哈,蘭恩,這艘船不錯吧。”卓爾坦哈哈大笑地和蘭恩碰杯。
經過這么些時間的相處,卓爾坦已經和蘭恩變得頗為熟絡。矮人本來就不是古板守著階級禮儀的種族,他們喝多了酒甚至敢跟王子玩摔跤,然后互相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
卓爾坦因為在人類社會做生意,入鄉隨俗地學會了不少規矩,但是在蘭恩的刻意引導下還是逐漸放開。這段時間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一邊和蘭恩喝酒一邊教這位年輕的伯爵唱帶顏色的歌曲。
“幫了大忙了,卓爾坦。”蘭恩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能夠這么愜意地趕路當真是意外之喜。我的士兵們也能松口氣好好休息一下了,他們也都要感謝你和你的朋友。”
卓爾坦豪爽地大笑,喝完酒后看到蘭恩似乎沒有再續杯的打算,于是便轉頭去找自己的矮人兄弟們繼續暢飲。
蘭恩看了看一直在身邊豪斯和萊文,擺了擺手道:“你們也去休息一下吧,我們現在是在船上,不會有什么突然出現的敵人的。”
豪斯正色道:“水上的話……說不定會有水鬼。”
蘭恩嘆了口氣:“水鬼的話不正是我的專業嗎,而且伱穿著這一身板甲還能在河里和水鬼作戰嗎?”
看著寸步不離的侍從,蘭恩說道:“豪斯,你繃得太緊了,是時候給自己放松一下了,這條船上有五分之一的人都是我們的士兵,我們才是‘危險’,懂嗎?”
他指了指正在和運船上其他行商一邊喝酒一邊打牌的矮人們:“你看看他們,我記得你似乎也喜歡昆特?加入他們吧,我允許了。如果你不愿意,就當做是我在命令你——去玩一會。”
說完之后蘭恩大步走向運船的邊上,一邊吹著海風一邊眺望遠方的景色。
萊文碰了碰豪斯:“聽到了嗎?這可是伯爵大人的命令,快點把你的昆特牌組掏出來,我早就聽說你有很多珍藏的卡片了,快讓我見識見識。”
豪斯卻漲紅了臉:“這張牌不是我的,是一名犧牲的戰友臨死前托付給我的,我不能讓它上桌……”
他這么說著,手卻好似不聽命令一般從懷里掏出一張卡片來,一邊的米爾瓦聽到動靜之后也好奇地上前來查看,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卡牌上,一名金發的青年騎士,身穿獅子紋章的騎士護甲,駕馭著風一般的黑馬在密林中穿梭。
獅子騎士·蘭恩 豪斯把這張牌在萊文和米爾瓦的眼前晃了一下,又馬上視若珍寶地塞進懷里,囑咐道:“可別讓伯爵大人知道我有這張牌……感覺怪怪的。”
而這張典藏紀念卡的主角,此刻正在船頭,借著海風閱讀從凱爾莫罕寄過來的信件:
“……我睡在一間叫做‘宿舍’的小房間里,這里小得像是女仆住的地方,但是杰洛特說連狼派的導師睡的地方也跟我一樣。我反問他葉奈法是不是也睡在差不多的房間里,他馬上就不說話了。”
蘭恩笑了笑,不愧白狼。他動手一翻,看向下一封信。
“我今天在一個很長的橫梁上面練劍,我好幾次從上面掉下來,摔青了肩膀、胳膊還有大腿。我覺得能在上面走路就很難了,但是柯恩卻能很輕易地在上面舞劍——對了,柯恩也是個獅鷲,他說等過了冬天就要離開凱爾莫罕了,我在嘗試著說服他留下來。但是效果不大,可能還是要靠你來拉攏他,你要快點來看我哦。”
蘭恩挑了挑眉,希里已經開始有意識地拉攏獵魔人了,還不只是狼派,甚至包括了獅鷲。小姑娘根本不需要用什么社交技巧,僅僅展現自己的天真和善良就足夠和獵魔人們增進友誼了。
“葉奈法讀了我給你的信,她告訴我不要在信里寫太多訓練和日常相關的東西,而是要多訴說一些我對你的思念。哈,她還教我呢,我之前偷偷看了她給杰洛特寫過的信,她信里稱呼杰洛特為‘親愛的朋友’,還有什么‘作為你求助的第二個人,我深感榮幸’‘能在你的名單上排這么高,我更是受寵若驚’之類的話,這兩個人真是別扭……”
之后希里就沒有信寄過來了,不知道是因為沒來及寫,還是寫好了卻被獵魔人或者女術士偷看,進而剝奪了她繼續寄信的權利。
他把這幾封信小心疊好收進懷里。
而蘭恩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專心致志地閱讀信件的時候,船上有著另外的視線不斷打量著他。
一名栗紅色短發的少女觀察了蘭恩已經有好一陣子了。因為直到這個時候他身邊才沒有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護衛。
她想上來搭話,卻又不想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得過于直接,絞盡腦汁后終于想出一個可能適合的話題:
“請問……您是蘭尼斯特先生嗎?請不要站在船邊,因為據說這里最近有一些吃人的大蟲子出沒……”
少女的聲音打斷了蘭恩的思緒,他回頭看向發出聲音的人,視線聚焦,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但是他又不確定對方是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因為對方的樣貌比起記憶中的要青澀了太多。
眼前是一個栗紅色頭發的少女——最近蘭恩總是遇見這個發色的女生——她做一副學生打扮,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
她看上去非常小心翼翼,似乎過來跟蘭恩搭話似乎就已經花費了她全部的勇氣。
“沒錯,我就是蘭尼斯特。”蘭恩敲了敲胸口的獅子紋章,微笑著說道,“不知道正在跟我說話的這位女士該怎么稱呼呢?”
“我不是女士……我叫夏妮。您好,蘭尼斯特先生。”因為緊張,這名叫做夏妮的少女有些慌不擇言,一時間竟然倒豆子一樣說了很多自我介紹的時候不該說的話。
“我是一名醫學生,今年剛剛考上了牛堡,正準備去求學,所以才坐上了這條船……”
蘭恩笑了,果然是她。
眼前的這位少女叫做夏妮,是未來的醫學界大拿,真正的獨立女性典范。
她是一名醫學生,獨自在牛堡求學,畢業后將穿梭在各個病區和戰場之間,并且常年奮斗在戰爭前線的醫院,拯救傷員。未來她會成為牛堡醫學院的的院長,德高望重,去世后還會被寫進教科書里。
她會在十七八歲的時候遇見杰洛特。當然,毫不新鮮的,她會在那個時候由女孩變成女人。但是她并不像其他和杰洛特糾纏不清的女人一樣,她只把這看做一份珍貴的友誼;哪怕后來多次和杰洛特相逢,夏妮也會為了自己的救死扶傷的理想最終選擇分別。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所以很難說到底是杰洛特睡了她,還是她睡了杰洛特。
不過此時,眼前的少女還是尚未在牛堡求學的女學生,而不是未來懸壺濟世的女醫師。
簡單來說,這又是一張未來的金卡。而且就戰略角度上來說是比米爾瓦還要重要不少的那種。
“既然如此,你要感謝牛堡給了你學習的機會,而我要感謝牛堡讓我們能夠在此相遇。”蘭恩笑道,“不過你是一個人嗎?這世道對于獨身的女士可不友好。”
“沒有關系的,我在牛堡有朋友。他是一個詩人,叫做丹德里恩,很出名。就是他幫我寫了推薦信給了我進牛堡的機會。”
夏妮對于蘭恩關心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少女很快就調整了心態。從她未來的人生軌跡就能看出來,她本就不是那種被時代和世俗所限制的性子,不然也不會在這么多人的運船上主動找蘭恩搭話。
而在蘭恩的刻意引導下,她也很快放松了一開始緊張的心態。
“非常抱歉冒昧打擾您,因為我經常聽到您的詩和傳聞,而且……”
夏妮看了看蘭恩的獅瞳:“我經常聽獵魔人的故事,有傳聞說您也成為了其中之一,而且您也不加掩飾。您知道的,我是名醫學生,所以……”
蘭恩的臉色變了變。
莫非這小姑娘來搭訕自己并不是以女性的角度,而是以醫學的視角對自己起了學術方面的興趣?
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張穿著白色手術服拿著手術刀,眼中閃爍著病嬌紅光的臉。
蘭恩面不改色地岔開了話題:“你之前說這個附近有大蟲子出沒,有危險?”
夏妮沒有意識到交談主題的轉變,或者她認為這才是獵魔人該談論的話題,很輕松地就被帶走了節奏:“是的,三角洲這塊區域似乎頻繁地有著怪物一樣的大蟲子出沒。我聽說傳聞之后對照過生物圖鑒,它們的樣子跟龍虱似乎很像。”
他們一起靠著欄桿,看著渾濁深邃的綠水。此時漲潮開始了,水的臭味變得濃烈。第一只死老鼠浮上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