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聚變會議的最后一天,萬眾矚目的話題終于要到來。
報告時間安排在下午3點,但從早上10點開始,就已經有各國學者提前趕到了會場,打算去搶占前排的位置。
然而,他們失望的發現,跟之前可以隨意調換的座位不同,這場報告的座次早就已經排好了,桌子上布置好了名牌,會議室內的安保人員虎視眈眈,似乎只要有任何一個人在會議開始之前向那些名牌伸手,就立刻會被按倒在地面上。
這樣的安排讓許多代表不滿,尤其是當他們仔細研究一圈,發現自己根本猜不透座次的排列邏輯之后。
“為什么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我們是行業頂尖的材料研發機構,難道只有官方機構才有資格參與新材料研發嗎?”
一個白人男子在會場中大吼大叫,但極有涵養的會務人員只是簡單地回答了他一句:
“抱歉,這是早就做好的安排。”
“那為什么布魯克海文實驗室能排在前面?他們近幾年根本就沒有任何亮眼的成績!”
“抱歉,座次不是按照每個機構的成就來排列的,另外,會場內布置了大屏幕,坐在哪里其實都是一樣的。”
“既然一樣,那為什么不讓他們坐在后面?”
“抱歉,不行。”
聽著那個男人歇斯底里的嘶吼聲,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陳念不由得有點想笑。
不過轉念一想,對方的訴求雖然不合理,但倒是也可以理解。
畢竟,今天的報告跟一場演唱會沒什么區別,只要是經濟能力足夠,誰不想坐的近一點,好好看一看自己追了十年、甚至十幾年的明星呢?
要是能花錢買座,估計有人傾家蕩產都要買個VIP的座位。
要知道,那可是金屬氫啊。
雖然它第一次亮相的方式有些奇葩——炸掉了一座島嶼,但這并不影響它在和平技術領域的頂層地位。
而在持續了幾個月的滿城風雨之后,在數不清的報道、猜測、推理甚囂塵上之后,第一次正式公布的意義,不言而喻。
可以說,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那么,誰又不想見證歷史呢?
所以,鬧騰一會兒倒是也無可厚非。
不過,陳念身邊的艾興多夫和塞巴斯蒂安卻不是這么想的。
“.看到了嗎,這就是AMMI。”
“表面上打著官方資助的旗號,但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純粹的商業機構罷了。”
“他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尊重科學,尊重技術,在他們眼里,科學也只是一門可以作為交換的生意罷了。”
“這個人居然還好意思指責布魯克海文實驗室,說的就好像他們有什么重大成果一樣——他們做的事情,不就是把別人研究出來的新材料,盡可能地賣出好價錢嗎?”
聽到艾興多夫的話,塞巴斯蒂安鄭重地點了點頭,似乎極為認同。
倒是一邊的陳念還保持著基本的客觀,開口說道:
“也不能這么說吧,AMMI在新材料產業化方面也是做出了貢獻的。”
“畢竟,如果沒有他們,很多成本高昂的材料最終也只能停留在實驗室里。”
“你看,我們也有類似的機構,民用科技發展辦公室,做的事情跟他們差不多。”
“完全不一樣。”
艾興多夫還沒來得及說話,塞巴斯蒂安便搶先開口道:
“我了解你們的那個機構,甚至我還知道它們的簡稱——民發辦。”
一句不怎么標準的中文之后,塞巴斯蒂安繼續說道:
“但是,民發辦——好吧,我還是叫它CTDO吧,總之,CTDO做事的方法跟AMMI完全不一樣。”
“AMMI追逐的是最大化的經濟利益,資本增值的速度決定他們工作的方向。”
“但CTDO追求的更多的是社會效益,是那些不能顯示在紙面上、賬本上的東西。”
“你是華夏人,伱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一點。”
“近幾年來,CTDO的重大項目包括高鐵、芯片、重型機械、新型材料等等,幾乎每一個都落到了地面上,許多人的生活也因此而改變。”
“相比之下,AMMI不過就是材料領域的強生罷了.”
“額這樣的判斷確實,嗯,很新穎。”
陳念微微點頭,沒有繼續去聊這個話題。
原因很簡單,他不想過多地暴露自己對某些事情的看法。
雖然經過幾天的接觸,這兩個學者的思想相比其他人來說確實要更開放一些,但這也并不能讓他可以在對方面前敞開心扉。
話說七分就夠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而就在說話間,又有幾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代表跑上去質疑座次的問題,場面一時有些混亂,三人懶得再看,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巧合”的是,陳念,以及陳念的“導師”,正好排在了跟馬普實驗室相鄰的位置上。
“喔,這就是你們華夏人所說的‘緣分’,陳,我們又坐在一起了。”
“是的,這確實是緣分。”
陳念笑著回答道。
他心里暗暗想著:
緣分個錘子,還不是我自己安排的。
塞巴斯蒂安和艾興多夫都是等離子體控制領域的專家,而這個領域也是整個托卡馬克裝置技術突破的關鍵節點。
之所以要跟他們接觸,理由跟當初的艾薩克其實差不多,那就是想借他們的技術能力來給己方提升技術基礎,從而降低整個技術的源點消耗。
當然,現在也就是刷個臉熟而已。
真要薅羊毛,還得是等他們正式進入項目之后。
確定好座位之后,三人也不打算在會場傻等,一頓午飯之后,直到兩點多才重新入場。
而這時候,會場里已經是人滿為患。
那些在前幾天找各種理由不參加會議的學者們,第一次自覺地、根本不需要通知地聚集在了這座穹頂建筑之下。
而隨著作報告的代表走上臺,原本嘈雜的會議室里,瞬間便安靜了下去,但緊接著爆發出來的,是更大的噪音。
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討論著,似乎還沒等報告正式開始,氣氛就已經火熱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
這個神秘的報告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是艾薩克。
“他們怎么會讓艾薩克來做報告——他真的是項目組核心嗎?”
“怎么可能艾薩克之前親口說的,直到項目結束,他都沒有進入核心層。”
“但你怎么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也許這只是為了保密工作隨便找的借口呢?”
“這不可能.如果真的是這樣,至少艾薩克會露出破綻。”
“大概他已經融入到華夏的工作方式中去了吧”
在一片議論聲中,艾薩克咳嗽一聲,隨后對著麥克風,開口說道:
“各位親愛的同僚們。”
“很高興在這里遇到你們。”
“我想,對于我出現在臺上這件事情,你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應該感到驚訝。”
“但毫無疑問,這就是事實。”
“當然,這并不代表我就是金屬氫項目中最關鍵的貢獻者,實際上,參與這個項目的每一個人,都為這一種跨越時代的超級材料付出了心血和努力。”
“之所以選擇我,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盡可能地保護我其他同事的安全。”
“這確實很悲哀,因為我不知道在我走出這件會議大廳之后,會不會遭遇綁架、暗殺、威脅.但沒關系,我并不會因此而退縮。”
“畢竟,我的同事們已經完成了偉大的事業,而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幫助他們去做完那些并不怎么榮耀、但卻同樣重要的事情。”
“好了,接下來,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艾薩克的開場白讓在場的許多人都默然無語,事實上,這樣的開場白無論放在哪一種類型的國際會議上,都可以算是驚世駭俗。
畢竟,絕大部分會議的主旨都是和平、合作,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把那些藏在桌面下的、充滿腐敗血腥味的事情拿出來展覽。
但似乎,這確實又是一種迫不得已?
金屬氫的意義太大了,大到華夏不得不利用這個機會,借艾薩克之口做出安全聲明。
而后續一旦真的出現了問題,他們可以采取的行動,就寬裕得多。
畢竟,他們已經發出過警告了.
這個念頭在眾人心中一閃而過,短暫的走神之后,會議室里的所有人很快便被艾薩克的報告所吸引。
在真正來到這里之前,哪怕是對高壓物理、對金屬氫材料、以及對華夏方面的項目有過了解的人,也不會把艾薩克當成這個項目里的核心人物,甚至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只是個吉祥物而已。
但艾薩克的報告卻完全顛覆了他們的看法。
這份報告邏輯嚴明,實驗過程詳細,甚至還包含了少量用于驗證的具體實驗數據。
任何一個經受過科學訓練的人都能看的出來,哪怕艾薩克真的不是“核心”,但他所接觸到的信息,也離核心不遠了。
而更令眾人驚訝的是,在相對前幾天的報告來說無比簡短的報告之后,華夏方面安排了大量時間互動,提問和答疑持續了整整3個小時。
這三個小時所蘊含的信息量,甚至已經超過了某些小型實驗室數年的積累 尤其是艾薩克簡略提到的有關電化學融合法制備金屬氫的概念,可以說是為眾多醉心于低溫高壓制備法的學者們推開了一扇長久封閉的大門。
是的,艾薩克并沒有提到更多具有足夠參考性的技術細節,光靠這場報告,也不足以讓其他任何一個機構摸索出金屬氫的工業化制法。
但是至少,他明確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
靠這個方法,是可以制造出金屬氫的。
真正的科研人員其實并不擔心路途的漫長和過程中的困難,他們害怕的是自己長期以來堅持的方向最后被證實是錯的,害怕自己會成為前赴后繼前進的人中的那一塊墊腳石,那一個因為“試錯”而淹沒在歷史洪流中的無名之輩。
所以,只要有方向,就足夠了。
隨著最后一個有關金屬氫實際物理性質的問題被提出,整場報告的氣氛正式被推向了高潮。
艾薩克站在臺上,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
他輕輕拍了拍手,指向提出問題的那個人,開口說道:
“實際上,我早就知道你要提出這個問題了。”
“不過,我有意把它留到了最后。”
“原因很簡單——我想,你們應該親自看一看,用你們的眼睛去感受。”
話音落下,會議大廳里翻涌起巨大的歡呼聲。
雖然早就料到了在這場報告中華夏有可能展示金屬氫樣品,可當這一刻到來,又確實沒有人能壓抑住心里的激動。
哪怕是跟這個領域毫不相關的人,也被熱烈的情緒感染。
看著眾人的反應,艾薩克再次擊掌。
隨后,小小的操作臺從地面上升起。
艾薩克走上前去,揭開了操作臺上的紅布。
一塊長方體的、泛著微微金屬光澤的物體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就是金屬氫嗎?
傳說中高壓物理的圣杯?
為什么感覺.那么平平無奇?
此時,無數道目光匯聚在了那塊金屬物體上,可接下來艾薩克的一句話,卻讓眾人哭笑不得。
“看吧,仔細看吧。”
“這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釹磁鐵罷了。”
“我們的主角,還沒出場呢。”
會場內爆發出一陣笑聲,就連陳念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幽默感。
這樣的表現力,不去做舞臺劇演員可惜了。
在笑聲漸漸消失之后,艾薩克上下摸著自己西裝的口袋,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隨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管。
“它在這。”
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但一時之間,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里是0.2克亞穩態金屬氫——是的,它的性質與鉆石一樣,能在常溫常壓下保持亞穩態。”
毫無疑問,這句話就如同一聲驚雷,徹底震碎了有關這種物質數十年以來的謎團。
在很長時間以來,沒有人能對金屬氫的物理性質下定論,人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在常壓下保持穩定。
或者說,需要多大的壓力,才能讓它保持穩定?
現在,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保持亞穩態,只需要一個大氣壓。
此時,臺上的艾薩克已經走向了那塊磁體。
隨后,他把精心配平過的玻璃管懸空在了磁體的上方。
“眾所周知,金屬氫具有完全抗磁性。”
“而亞穩態金屬氫同樣如此。”
說著,他松開了手指。
短暫的震顫之后,那跟玻璃管穩穩地懸浮在了磁體上方。
這一刻,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知道,懸浮在地面之上的,絕對不僅僅是0.2克的金屬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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