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這邊并不知道亨寧正在籌備的計劃,當然,也不可能對此有任何應對措施。
事實上,學術上的正確與謬誤是一場純粹的知識的碰撞,在某些時候,它甚至可以是一種陽謀。
成敗的關鍵并不在于精心的設計和謀劃,而僅僅在于雙方學術水平的強弱。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它是一場光明正大的對決。
勝者可以拿到彌足珍貴的先發優勢,而敗者將會迎來巨大的資源浪費和沉沒成本。
不過,在學術話語權上,美方仍然占據著更大的優勢,亨寧計劃的威脅性并不算低。
陰謀已經漸漸鋪開,而風暴的核心,似乎在它還沒開始之前,就已經自然而然地確定了下來。
陳念。
無論成敗,他都將占據無可替代的位置。
而現在的他,卻對此一無所知。
除了火絨計劃,他還忙著折騰激光呢。
這個方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被提了出來,本來在055研發階段就是打算要上的,但考慮到當時055已經有了電磁炮這個耗電大戶,再加上當前階段激光武器的性價比相對比較低,項目也就沒能落地。
而現在,多方面條件相對成熟,神光計劃開始面臨技術更新換代,第二艘航母確定改為核動力,再加上國內民用工業對激光的需求日益擴大,陳念也終于決定,分出一部分源點來,先把激光的問題解決。
不過真正開始接觸之后他才發現,這個問題還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無論是半導體激光器、固體激光器、光纖激光器,目前研究的主流方向其實只有三個。
也就是波長擴展、高功率、短脈沖。
其中波長擴展方向主要涉及的是中紅外技術,由于其波段瑞利散射較弱的特點,這種激光很適合作為遠距離通信的光源,是在資本市場上相對熱門的方向。
而高功率方面,主要就是沖著軍工、大型工業領域去的。
不用說,慣性約束核聚變和高毀傷性能的激光武器,就是最前沿的應用方向。
至于短脈沖激光,則主要應用于精加工和醫學方向——最典型的,所謂的飛秒手術,就是這種技術的產物。
這三種方向沒有優劣之分,代表的只是不同的應用前景。
按道理來講,陳念應該是優先考慮高功率方向,畢竟這是與后續軍工項目有直接關聯性的方向。
但問題來了:
三個方向直接并不具備太大的技術兼容性,如果陳念選擇了高功率,其他兩個方向就會在某種程度上陷入停滯。
因為資源是有限的,在同一個技術領域,當某個方向獲得蓬勃發展的時候,它就會像一顆優先成長起來的大樹,搶奪其他方向的陽光、水源和養分。
而與此同時,它又不能帶來足夠多的經濟價值和社會收益,此消彼長,很容易會讓整個產業陷入所謂的新技術陷阱。
這就是一個悖論。
陳念實在是無法抉擇,最后也只好通過陳果召集了相關產業的專家,組織了一次討論。
作為當前經濟學領域的帶頭人,陳飛云自然是不會缺席,而他的看法,跟陳念也如出一轍。
“.所以小念的想法其實是對的,在過去幾年的時間里,我們幾乎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在了軍工領域,這確實給我們帶來了重大的安全優勢,但如果你到外面去看一看,就會很容易的發現一個事實。”
“那就是,民眾經濟能力提升的速率,趕不上國家經濟的整體增速。”
“——好吧,我說的直白一點,不是趕不上,而是差太遠了。”
“不可否認的是,由于我們在國際上影響力的提升,確實有一部分人做到了‘先富起來’,但這部分人最主要是哪些人呢?”
“是那些本來就掌握了相對豐富的資源、具有相對堅固的經濟基礎的人。”
“也就是說,我們成功地推動了一部分中產階級向富人演進,但其他部分呢?”
“他們得到的生活改善,是相對有限的。”
“你不能指望說光靠幾個大型基建項目就徹底拉平二者的差距。”
說到這里,陳飛云稍稍停頓了片刻,在確定其他人沒有異議之后,才繼續開口道:
“我就再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吧。”
“在之前,我們曾經對移山項目寄予厚望,當然事實上,這個項目也的確促進了我們在大型機械產業的飛速發展,推動了國內基建的進程。”
“但是,如果我們把視線拉向地方,就會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那就是,窮人并沒有富起來。”
“為什么?理論上說,在天量資源投入下,每一個個體都應該分到肉,哪怕沒有肉,至少也得有口湯喝才對。”
“原因很簡單:由上到下的發展模式,過于以來重資產、高技術的新興產業,嚴重拉大了本就存在的差距。”
“小念,你還記得落腳村吧?”
“那個村子本身的資源是豐富的,無論是在藥材、水果方面,都具有天然稟賦。”
“我們一度認為,道路修通之后,那里的經濟會突破性發展,尤其是那里還有一個能力很強的基層領導者。”
“但是,這個想法是錯的。”
“在道路修通之后,周邊縣城具有經濟實力的商人迅速涌入。”
“民眾生活確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可相比起那些商人的財富增長,這個數字太小了。”
“所以,我說這么多,其實想論證的只有一個問題。”
“那就是,我們要相信產業具有長尾效應,但一定不能天真地想著完全依靠長尾效應去發展。”
“有時候,我們需要從末端出發,從那一條尾巴出發。”
陳飛云的話說完,在場的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這一番論證其實跟現在要討論的激光技術方向的問題并沒有太直接、太具體的聯系。
但誰又能說,他的論點不夠有力呢?
事實上,其實任何一個有資格坐在這里的人,基本都能夠看到陳飛云所說的事實。
但問題是,這個事實的緊迫性,一直都沒有展現出來。
良久之后,才有人舉手說道:
“陳總說的這個問題是事實存在的,這一點不可否認。”
“但是在這里,我想提一個異議啊。”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問題,是不是應該從政策上去解決,而不是從技術上去解決?”
聽到他的話,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的確,更全面的市場管理,更科學的政策導向和更長遠的底層規劃都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好辦法,也許從某些角度上來講,這個問題并不需要在“技術”這個層面上就加以考慮。
技術的歸技術,這是星火一直在強調的原則,而到目前為止,這個原則似乎也還從來都沒出過錯?
陳飛云微微一笑,回答道:
“當然,當然,這本來也是我們搞經濟學的責任。”
“但是現在的問題不就在于,幾個可選的技術方向沒有優劣之分嘛。”
“如果我們談說,搞大功率激光器,可以帶來的整體收益遠遠超過其他兩個方向,那不用猶豫,我們肯定選擇這個方向。”
“可事實是,小念剛才也說了,大家也討論過了,三個方向的綜合收益,理論上差異不大。”
“尤其是在大功率激光器這個方向上,要搞核聚變,咱們已經有了更成熟的EAST項目。”
“要搞激光武器,我們現在的高超音速導彈還具有相當的優勢,對激光體系的需求沒那么高。”
“相比起其他兩個方向,它的緊迫性,甚至可以說是更低的。”
“而相反,談到短脈沖、中紅外,大家隨口就能說出幾個眼巴巴地等著這些技術的行業。”
“精加工,醫療,通信這點沒錯吧?”
“相較于高功率路線,這兩個方面更加下沉.”
話音落下,眾人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很顯然,陳飛云的話并沒能直接說服在場的所有人,畢竟不是所有人看待這個問題都是用經濟學視角,而是延續著星火小組在軍工領域的“慣性”。
在眾人看來,盡可能地拉長長板是先驗的正確選擇,盲目調整策略,反而有可能帶來不好的結果。
不過,陳念卻從陳飛云這番話中,看到了某些他曾經忽略掉的風險。
是的,下層經濟的失活會導致一系列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想要糾正,付出的成本可就不是許多人認為的“幾個政策”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并且,“技術歸技術”這個原則,在這里也并不適用。
現在這個世界,技術已經成為了發展的最強推動力,在考慮任何發展計劃的時候,都不可能把它剝離在外 他坐在辦公室里一個角落的位置,默默地思索著陳飛云剛才所說的每一個細節,也不由得感慨他作為一個經濟學者的超前眼光。
要知道,現在才僅僅是2010年。
這個念頭,我們在經歷的事情是什么?
經濟大發展,海外市場一片繁榮,基礎工資水平逐步上升,城鎮化進程加快,新技術普及速度遠超以往 這樣的景象,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都絕對是欣欣向榮的。
而按照陳念在上一世地經驗,這樣的趨勢中雖然蘊含著風險,但不足以達到動搖根基的程度。
可現在呢?
一個關鍵的變數出現了,那就是自己的系統。
或者換一個說法,是“無需消耗初始社會資源就能得到關鍵資源增量”的“資源白洞”。
這玩意兒看上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事實上,它所帶來的沖擊是人類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
它不是在改造這個世界,而是在.重塑這個世界。
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每一個風險都必須被認真對待。
否則,等蝴蝶扇動翅膀引起的微風發展成熱帶風暴的時候,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畢竟,技術是不能直接當飯吃的,這個世界的核心,還是在“人”這個因素上 “有沒有可能,我們選擇一種折中方案?”
“比如,選擇一類技術,可以同時兼顧幾個方向的發展?”
“或者我們別搞那么復雜,直接同步推動也不是不可以吧?”
角落里,有人舉手問道。
陳念的眼睛一亮,他突然想起來,這玩意兒好像.確實有一個不沖突的路線。
十年以后,提高激光功率最主流的技術方向就是相干脈沖堆積光纖合束技術,在他的記憶里,依據這項技術所制造出來的設備,確實是引爆了一波激光工業發展的高潮的。
相比起主動的優先級排布,這樣的選擇,似乎更符合技術發展的規律,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因人為干預導致的技術形態失穩問題。
想到這里,陳念立刻開始默默地在系統中進行實驗。
他的判斷依據很簡單,那就是選擇三個方向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設備,依次去查看其解析所需要的源點數量。
哪一個消耗的源點數量最多,就意味著哪一個方向的技術復雜程度最高、涵蓋的技術組合最多。
而結果也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哪怕在排除掉諸如神光四號這類龐大設備、僅以商用設備比較的情況下,YLS1000也以120點的源點消耗拿下頭籌。
而它使用的技術,正式相干脈沖堆積8光纖合束技術。
陳念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后開口說道: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陳總的思路是對的——但這個問題比較宏觀,我們還是回歸到具體的技術上來。”
“我們還是要搞高功率激光器,但不能只搞高功率激光器。”
“我們的目標要足夠復雜,足夠全面。”
“是的,僅僅依靠長尾效應是不行的,但我們可以長出一千條尾巴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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