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淮南。”
劉徹很少有情緒上的起伏,但此刻明顯臉色微沉。
茹泊虎先將一份竹卷遞給他,又像是知道霍去病會跟來般,事先便有準備,也遞給霍去病一卷。
“臣對淮南的調查,分兩個方向。
一是徹查這幾年出入淮南的各類商號,物資,從中尋找淮南正在做什么的痕跡。”茹泊虎的聲音,在只有四個人的空曠塔樓內響起。
三人之外,還有站在一角,默默負責給茹泊虎打下手,面前擺滿了卷宗的宋然。
稍不注意,幾乎看不見角落里還有一個人。
宋然官階不高,但顯然很得茹泊虎看重。
淮南是大漢內部的封國,位于長安東南,上次霍去病提兵奔襲縱橫道的廬江郡,就和淮南很近。
想徹查淮南幾年內的各類物資往來,難度和工作量都龐大到了驚人的地步,只有掌握密偵體系的茹泊虎能做到。
密偵最早起于高祖時期,但當時規模不大,只是用來給宗室服務。
后來大漢出現了七國之亂,也就是當時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晁錯提議削弱諸侯、加強中央集權。
景帝三年,采用晁錯的《削藩策》,先后下詔削楚、趙等諸侯國的封地。
這時吳王劉濞就聯合楚王劉戊、趙王劉遂、濟南王劉辟光、淄川王劉賢、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等劉姓宗室諸侯王,以“清君側”為名發動叛亂。
但由于梁國的堅守和漢將周亞夫所率漢軍的進擊,叛亂在三個月內被平定。
但這次變故帶來的影響,讓皇帝大為警覺,于是密偵得以壯大。
傳到劉徹手里,這位皇帝雄心如虎,密偵的力量更是全力發展,快速滲透到了天下各地。
此時茹泊虎道:“臣通過調查,發現了淮南在一些進項上有很大出入,目前已找到淮南秘密建有鐵器軍備制造地。
淮南在暗中打造刀兵,甲胄,及攻城器械。”
封國嚴禁制備軍械,淮南要做什么,已經不言而喻。
茹泊虎低眉垂目,暗中瞄了眼身邊,發現霍去病和自己一樣,也是低眉垂目,在看手里的竹簡。
塔樓內突然安靜下來。
霍去病的耳朵里,能聽到劉徹的呼吸,明顯比平時低沉急促了稍許,顯然出離的憤怒。
“北關之前和匈奴交鋒,匈奴能盯準我北關的布防薄弱處強攻猛打,當時如果不是去病剿滅烏桓那支隊伍,讓茹泊虎你起了警覺心,來告知朕,而朕命人秘密調換了布防,怕是已有城池被攻破,任匈奴人劫掠,損失且不說,匈奴還可能闖進我大漢邊關之內,引起一場大亂。”
劉徹沉聲道:“我北關布防的情況,匈奴人為何會知道?是不是也與淮南有關?淮南又是如何知道北關布防的,你都查了嗎?”
原來背地里還有北關的變化……
怪不得當時番系等官員進言,讓劉徹增強北關布防,他一直不松口,實則暗地里早就做了布置。
那時的劉徹,很可能也在默默觀察群臣反應。
“臣已在調查相關。”茹泊虎說。
“朕這些時日一直在想,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個‘他’顯然是指淮南王劉安。
霍去病和茹泊虎沒接話,一旁角落里的宋然,更是恨不得把腦袋縮回腹腔躲一躲,呼吸都變細了。
“朕自詡待他不薄,七國之亂以后,先帝大量縮減封國,讓有些宗室之人就住在長安。但朕這位皇叔,朕一直是放心的。
他崇道,喜好丹鼎之術,所以他廣納門客,結交異士,府上蓄養千人,朕亦沒有懷疑他。
前些時日,即便朕發現了他的變化,仍給他寫了封信,勸其回頭。
你二人給朕說說,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茹泊虎沒吱聲,霍去病也沒吱聲。
宋然已經停止了呼吸。
霍去病暗自思忖,淮南王劉安也知道自己實力不夠,所以才暗中和匈奴勾連,想借匈奴的力,來獲得機會。
至于劉安的動機,奪王權這個事,其實不需要什么動機。
許是有些事觸動了他。
霍去病念頭閃爍,忽然想到那個暗中的執筆者……劉安有沒有可能是受他攢動蠱惑的影響?
劉安身為宗親,著書立傳,有很高的修行,暗中那個執筆者,有能力影響他嗎?
亦或者……不能直接影響,那就換一種方式,側面來滲透影響劉安能不能做到?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霍去病心頭驟然一緊。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低估了那個暗中執筆者的能力。
他謀劃這些到底有多久,幾年還是十幾年,甚或更長。
如果是十幾年以上的謀劃,他扎下的根子,絕不止現在發現這些,肯定會深的多。
眼下發現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霍去病的思緒前所未有的集中,他識海內的兵書上無數的經文交錯,和他意識相合,像是在幫助他一起進行推演。
此一刻,霍去病的意識清澈如水,倒映著這段時間發生的樁樁件件,巨細無遺,試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前有七國之亂,和劉安的父親厲王劉長的前車之鑒,劉安仍敢冒大不韙,到底為什么?
他有這么蠢?
要么就是有很大依仗,讓他覺得自己能成功。
另一個可能就是受到一些力量推動,他自己也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劉安和那個執筆者,肯定還有不為人知的謀劃,給了他們覺得自己能成事的勇氣和自信。
是什么樣的謀劃,能給淮南提供謀反的底氣?
霍去病發現屋子里再次安靜下來,呼吸可聞。
皇帝臉上也有幾分沉吟之色,對茹泊虎道:“暗中傷了去病的人,有什么線索?”
“我先后從家,史家,進行調查,因為擔心其有偽裝,包括儒家也進行了調查。當世各派流,報備,已知的修行者幾乎都過了一遍。
我列出共十二個嫌疑較大的人。”
茹泊虎道:“不過臣發現這十二個人也只是嫌疑,并無直接線索,沒把握那個人就在其中。”
霍去病道:“密偵令找出的人里,有沒有虞初?”
茹泊虎:“在少府麾下尚書手低做事的那個侍郎?沒有他。”
霍去病說出名字,茹泊虎立即報出對方職務,可見其對各方資料掌握的嫻熟程度,且腦力驚人。
“排除虞初,是因為年齡和修行對不上?”霍去病追問。
茹泊虎沉吟道:“霍侯也懷疑過虞初?
我找出的十二個人里,沒有虞初,但是有虞邀!”
霍去病精神微振。
虞邀就是虞初的父親,之前宋然也找他匯報過。
這么說他和茹泊虎兩條線索匯在一起,都牽連到虞初父子。
霍去病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執筆者,不止一人。
所以用現有線索,去找一個人,很難都對上,但是把這些線索分散到更多人身上,然后總結在一起,就會出現一條完整的脈絡。”
茹泊虎道:“如果不是一個人,那就不是我們要找的暗中人了,還有什么意義?”
霍去病:“我今日早些時候見過屏嫻公主的師尊秦青玉,她提供過道門掌握的僅有的線索,是他們有一種術法,能追蹤失竊的道祖手卷位置。
手卷的氣息當年在洛陽出現過一次,他們立即循跡追了過去,但隨后發現不僅撲空了,隊伍里還有人調轉過來對同門下手,道門反而死了一位宿老。”
茹泊虎和劉徹迅速明白了霍去病的意思:
“那個暗中人,可能掌握著某種力量,能影響別人,讓人迷失心智?
伱的意思是許多事不是他親自做的,而是控制別人來做。因此線索也跟著分散開來,對不上。”
“影響控制別人,各家都有類似手段,但執筆者可能掌握了一種更隱秘,無形無跡的方式。”
霍去病邊想邊道:“雜家大成的呂不韋,曾研究過家的修行,提出過若將家和名家,亦或縱橫家相合,可能將現實人物帶入其筆下書寫的內容中,對其施加影響。”
如果真是這樣,那執筆者始終隱而不現的原因,就解釋的通了。
他不需要自己動手,只要影響其他人,自己一直是旁觀者的角度,在一旁關注事情發展。
當然,他的能力肯定也有限制,不可能想控制影響誰就影響誰。
但憑其身手和多年的布置。
必是有各種方法手段,來達成自身目的,力量只是其中一部分。
這人的心智才是最可怕的。
“從道門得到的消息看,這個執筆者至少已經布置了十幾年以上。
他在淮南王和匈奴之間起到了串聯作用,目的是讓我大漢動蕩不安,推動漢匈兩國交戰。這是縱橫捭闔之道。”
霍去病和茹泊虎對視了一眼。
對方蟄伏在暗中這么久,怕是有不少人已不知不覺的墜入其算計。
這事細思極恐,連霍去病也生出一種頭皮發麻,危機四伏的感覺。
屋里的四個人,只有宋然沒想通其中關鍵,仍縮著脖子待在一邊,假裝自己是個小透明。
劉徹手里忽然多出一枚調兵的青銅符,扔給霍去病:“你持兵符和朕的口諭,去臨時接管長安衛軍的軍權。”
“茹泊虎,淮南的動作,以密偵的探查能力,不可能毫無線索。你懂朕的意思嗎?”
密偵內部必有人已被執筆者暗中影響,壓下了線索,在幫淮南隱瞞。
且這個人地位還不低,不然想瞞過茹泊虎,絕無可能。
長安城,倏然間潛流暗涌,平地起驚雷。
慶幸的是,劉徹,霍去病,茹泊虎這次碰面,讓他們提前看破了對方的目的。
想讓大漢動蕩不穩,蓄謀破壞長安必是首選。
其中最重要的則是長安衛軍,所以劉徹第一反應是讓霍去病先去接管衛軍。
霍去病從密偵院出來后,深深地吸了口氣。
Ps:這章有點費腦袋,昨晚寫了一半,不滿意,刪刪改改,所以上章發完就感覺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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