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黃口邑!”
徐甲應道:“我們昨日晚上出邊塞,冠軍侯催動行軍之法,我等皆被一股氣機裹卷,馬蹄如飛,趕到黃口邑的時候,對方正試圖分兵,想從兩路阻擊我漢軍。
霍侯遠觀兵勢,說對方氣息雜亂,戰意不堅,只要殺潰對方三成人馬,敵方必自亂,遂下令沖陣。”
李嚴卿微不可察的哼了一聲。
這很符合他對霍去病的印象,目無余子,向來無所忌憚,遇敵就干。
章軍則輕輕點頭:“兵家善觀氣,尤其是戰場上。觀氣之術甚至有專門的修行之法,能根據敵我態勢匯聚的氣息,判斷出對方兵員多寡。
靠空氣里的氣味,人馬身上的汗漬,判斷對方行軍多久,是疲兵還是士氣正盛,適不適合攻擊。”
“太守說的沒錯。”
“戰況一如侯爺所料,我們……不,是侯爺麾下禁軍,勢如奔虎,一舉將對方擊潰。”
徐甲的口氣愈發興奮:
“當時對方兩隊人馬只間隔兩三百丈遠,侯爺所率部眾,卻是奇速破敵,讓他們來不及應援。太守和博望侯可能想象,當時戰場上的攻勢有多快。”
“對方有多少人馬?”章軍的視線還在行軍圖上,隨口問。
“兩千羌人!”
徐甲道:“我們這邊只侯爺手下禁軍出手,我等邊軍負責在外圍執弩,射襲后來潰逃的羌人。”
“……兩千?”章軍抬起了頭。
他初聞霍去病沖陣,感覺是對的,保持一股奔襲的盛勇之勢,一鼓作氣殺上去。
但若對手多倍于己,他絕不會沖上去廝殺。
一旁的李嚴卿,張騫動作幾乎一致,皆是蹙起了眉頭,難以置信。
“對方就是平常和我們交手的古羌部,領頭的是部頭之一的木瑯拖,太守應該也聽過其名。”
兵力相差真的如此懸殊?
章軍看似一臉淡定,表示這種事還驚不到自己,其實心下已是驚濤駭浪,險些難以自持。
“當時,侯爺麾下禁軍,在疾馳中變化隊列,形成鋒矢陣,將力量傳給最前方一人,破襲沖出那一瞬間爆發的戰斗力,我從沒在其他隊伍身上見過。
槍槍破甲,每一擊刺出,必有羌人身死。照面間,就有上百羌人落馬。”
徐甲簡單概括了昨晚黃口邑的廝殺過程。
章軍聽完暗暗吁了口,臉上仍然很淡定。
不過單是旁聽,已不難想象那一瞬間,雙方生死接戰的激烈,比的絕不僅僅是戰斗力,還有悍不畏死的勇武。
“不是說雙方距離有兩三百丈嗎?”
李嚴卿質問道:“這么短的距離,你們能殺潰人家千軍,讓其來不及救援?有何憑證證明你所說屬實?”
你誰啊……徐甲沒搭理李嚴卿,續道:
“對方的另一支隊伍來救援前,接戰的羌人已被殺潰,心膽俱寒,來救援的羌人亦為之膽怯……后來對方首領木瑯拖也被斬殺。”
徐甲話罷,章軍若無其事的問:“然后呢?”
“然后的變化,我不知詳情,不清楚侯爺是如何讓另一部分古羌寨的援軍,自行穿上了漢軍服侍,又引來一路匈奴兵,讓兩方自相殘殺。
據我回來時沿途所見,他們交鋒的結果,損失相當慘重。”徐甲得意道。
“羌人即便穿上漢軍衣裝,見到匈奴兵不會表明身份?怎么可能動手,且損失慘重?”章軍產生了和徐甲當時一樣的疑惑。
“侯爺好像用了某種兵術,能控制傷亡者一段時間,用木瑯拖偷襲砍傷了匈奴將領。
雙方因此才開始混戰。”徐甲解釋。
借尸還魂……
章軍和張騫首先想到的就是傳名極廣,但鮮少有兵家真正掌握的借尸還魂術。
“侯爺引得兩邊交鋒,然后我們去奔襲古羌部老巢。侯爺親自出手,斬了古羌部首滇楨。
首領既死,隨后破營的阻力也不如預料中那么大。”
徐甲看向李嚴卿:“剛才這位老人家問我,如何證明我所言。
被擊潰焚燒的古羌大寨,不知算不算證據?”
李嚴卿瞇了下眼,沒吭聲。
“而后侯爺帶我們往西北方向推進,到天明時,連破羌人大小營寨共六座。”
“斥候探查說是四座。”
“我們往西北方向殺潰的是四座,都是閃電奔襲。四座之后,火光沖天,侯爺說羌人互為應援,連破四座羌寨,對方必已有警覺。
遂改變方向,轉而往南推進,亦將南部兩個羌寨攻破。”
“昨夜伱等斬敵多少,俘獲多少?”章軍壓下心頭的悸動,追問道。
“沒數過,直接斬首的總有數千上萬眾。間接被我們破營,射殺者,還有侯爺用計,誘其彼此殘殺者,當不在直接殺敵數字以下,甚至更多。”
“冠軍侯始終只用那一百多禁軍破敵?”章軍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心里最震驚的一個問題。
“沒有,我看見半路有另一隊禁軍的校尉趙破奴,露過面。
那趙破奴應是侯爺安排在暗處的后手,兵眾藏在哪我不知道。
早上的時候,繳獲太多,侯爺讓我回來,他和趙破奴麾下的六百精銳,合兵近八百人,去追殺匈奴的那支隊伍了。”
徐甲講完了全部過程。
張騫全程都沒開口,是屏息聽完的。
當徐甲話落,他才回神般長長的吁了口氣。
這和他們之前的判斷差別巨大,霍去病用兵之精妙兇猛,似乎單靠一個快字就能占盡先機,一夜竟能連破六座羌族營地,何況他還連番用計,所以能處處制敵,掌控著敵我的局勢變化。
李嚴卿亦忍不住追問:
“連破羌寨的過程,那霍去病真的只用了百多名禁軍?”
徐甲眉頭微皺:“當然不止是禁軍。”
李嚴卿松了口氣:“我就說不該只有百多禁軍,羌人的戰斗力,怎么會那么弱?”
徐甲道:“不還有我們一百多邊軍跟隨嗎?我們一共是三百零七人,都是為昨晚的征戰立過功的。”
李嚴卿有些無言以對。
“霍侯現在,正帶人去追殺匈奴騎兵?”
“是,匈奴休屠王部的兵馬,和羌族廝殺后,他們也有些折損。
我們從苗寨殺回來的時候,已是今日上午。
匈奴兵也一路殺到了古羌部,應是想去登門問罪,正好和我們撞上,遂與侯爺的兵馬接戰。
當趙破奴校尉率兵從側翼殺出來。
匈奴人感覺中了埋伏,立即收兵潰逃。
以侯爺的兵鋒,麾下部眾的戰力,匈奴人這時候應該已被殺潰!”
徐甲說的沒錯。
西北大草原和黃土地的交界區域,陽光普照,金鄔帶領的匈奴兵已經窮途末路。
地面上,一張巨大的兵家陣圖,覆蓋了戰場。
霍去病釋放出從兵府所得,半圣吳起所祭煉,而他自己重新調整過的陣圖。
那陣圖被白虎兵符吐出。
而后白虎和玄武兩大兵符,分別對應西、北兩個方向,烙印在陣圖的陣眼上,光暈流轉,催發吞吐出一枚枚兵家的戰陣符號。
陣圖覆蓋范圍內,就像另一重天地,對霍去病掌控下的漢軍大為有利。
八百漢軍在陣圖覆蓋下,陣列變化,一點點蠶食對手。
匈奴兵比羌人兇狠得多,見同伴越來越少,多次沖陣都被軍陣所阻,已是殺紅了眼,兇相畢露。
但他們不通陣列變化,被陣圖分割開來,無法合力,早就是困獸猶斗的局面。
那陣圖上紋理閃爍,白虎和玄武化入陣圖,虎嘯聲震耳欲聾。
有漢軍刺出槍鋒時,便得以加持了部分白虎,玄武的力量屬性,攻防之間用來對付匈奴部眾,無物不破。
匈奴將領金鄔亦曾嘗試祭出過一張羊皮卷,乃是匈奴薩滿之術,但都被陣圖的力量壓制。
一個匈奴兵手里的皮盾,連同胸口的皮甲,同時被漢軍一矛穿透,臉上兇戾的表情凝固。
矛鋒從其后背深深刺出,血跡猩紅!
這一矛的力量,遠超出漢軍平素的水準,便是軍陣加持的白虎之力,破甲屬性的結果。
等到有傷在身的金鄔也被趙破奴斬殺,匈奴兵的命運,已走到了盡頭。
初次將天人三境的陣圖在戰場上使用,霍去病對威力相當滿意:“三境陣圖鋪開……還可以融入部分兵計來使用。”
邊城,書房。
聽過徐甲的描述,章軍再看這份行軍圖,心里的震驚無以言表。
徐甲的描述,和這行軍圖上的勾畫路線,幾乎完全吻合。
包括事先預判到羌人可能會在兩處位置設伏,其中在黃口邑的位置打了個紅叉,表示黃口邑可能性最大。
而后連破敵營,遞進四座敵營后,隊伍轉為南向……整個過程,對戰機的把握,對手的應對方式,皆洞悉分明,預判之準,宛如目見。
對懂兵事的章軍來說,看完這張行軍圖,有嘆為觀止的感慨。
這是真正的兵家廟算,料敵于前。
想做到這一點,并不是單靠兵家天賦就可以,需要敵我形勢,強弱等訊息來輔助。
這次西關之行,從一開始,就是霍去病和茹泊虎的配合。
他是憑繡衣方面提供的消息,在戰前就對敵我形勢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連番用計,聲東擊西,引蛇出洞,擊敵以弱。
此刻的霍去病識海內,還有新出現的兵計,正在兵書上熠熠生輝。
開國之初的淮陰侯韓信,屢次以弱勢兵力勝過強敵。
后世的盛唐李靖,三千精騎奔襲突厥,擊潰一度兵臨長安城下的東突厥強國。
他們都有類似的手段,精準判斷敵我,擊敵以弱,無敵不克。
章軍看過行軍圖后,已經知道是他局限在自己的戰爭認知范疇內,沒有霍去病那一層面的戰斗視角,看不出以少勝多的契機,更不可能打出這樣的交鋒傷亡比。
當然,即便是霍去病連破敵營,也不會讓所有人信服。
李嚴卿只是略略收斂了態度,起身道:“我還是那句話,他或許有些勇武和兵才,但早晚必吃大虧,你們等著看。”
話罷往外走:“我昨晚坐車架趕過來有些乏了,給我安排一處院子,
我在這邊關等那霍去病,倒要問問他什么時候把李氏的帛書還回來。”
章軍仍在矚目那份行軍圖:
“霍侯在這里畫了條粗壯的黑線,直逼西北方向的羌族寨子,是想讓我派遣邊軍,占據這些地方。霍侯想擴張去西域方向的道路?”
徐甲說道:“不清楚,霍侯只說讓我等把公主和博望侯護送往西北方向去,他會在半路等候。”
“讓公主出關,路上能確定安全?”
徐甲信心十足:“霍侯豈肯讓公主安危受脅。
我們昨晚往西北推進足有四五百里,又連破羌人部落,對羌人的震懾可想而知。
沒弄清霍侯虛實前,匈奴單于親自去游說羌人出兵,他們也不敢再冒然動手。”
“此外,霍侯說之前匈奴王庭中軍被擊潰,東西兩部分的匈奴部落都想保留實力,窺視中央王庭本部的豐茂區域。這個時間,他們絕不敢擅發大軍和我漢軍交鋒,頂多派幾千人來擾襲。
所以等他將追襲的那支匈奴兵擊潰,西關會安定一段時期。
這是霍侯的原話。”
章軍和張騫,兩人稍后登上邊關城頭,看了看徐甲送回來的戰利品,果然頗豐。
畜牧,牛羊,錢貨,藥材,羌族營地似乎被席卷一空。
打仗打的就是這些,匈奴人年年來寇關,就是想掠奪這些戰利品。
這天臨近傍晚時,邊軍城關大開。
一支邊軍近八千人,出關往西北推進。
隊伍里還有劉清的輦車,以及張騫等人隨行。
后續則會從邊關各地,陸續增派兵力,往西北方向補充。
太守章軍還加急寫了封奏卷,連同霍去病手繪的那卷行軍圖,一起急送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