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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演員

  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如霧如紗一般籠罩著大地,照得一片亮堂堂,不同于白日的酷熱,這夜晚竟是有些清冷。

  時而有夜風吹過樹梢,發出的聲音,猶如一聲聲低低的嗚咽。

  這般環境下,方銳來到了棗槐叔家。

  屋內傳出說話的聲音,讓他腳步一頓,暫時駐足。

  棗槐叔家,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正在吃晚飯。

  正如方銳預料,早前那五六斤麥糠,棗槐叔一家早已吃光了,又恢復從前,過回了白水煮柳葉的日子。

  “嘔~”

  阿槐吞咽下一片煮柳葉,捂著嘴,發出一聲干嘔。

  “過了幾天好日子,這柳葉就吃不下去了?”棗槐叔悶聲道。

  是的,他嘴里的好日子,不過就是:麥糠搭配柳葉,混在一起煮著吃。

  對這一點,阿槐、祥林嫂都沒有反駁。

  某種程度上講,在這個年景,這也的確算是‘好日子’了。

  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

  城外,早就過不下去了,樹皮、草根都搶著吃——別說什么捕魚、打獵,若是可以漁獵,那還算什么大旱之年?

  衣不遮體,流民四起,路有白骨……這才是鄉下的真實寫照。

  也只有規模稍大一些的商隊,才有足夠的護衛、才能探索出安全路線,往來通行,運糧通商,這也是城中糧價飛漲的原因。

  “不是,我能吃下去。”

  阿槐含糊說著,仿佛生怕碗被端走,為了證明一般,扒了一大口柳葉,咀嚼著吞咽了下去。

  那老柳葉的苦味,一下子浸潤到胃里、心里,從眼角涌了出來。

  ——就像是:人可以被辣哭、酸哭,同樣,也是可以被苦哭的。

  “咳咳、咳咳!”阿槐劇烈咳嗽著,眼角不可抑制地流出水來。

  “我兒,慢些、慢些!”

  祥林嫂拍著阿槐后背,眼中露出一絲心疼,張了張嘴,終于,還是開口道:“當家的,要不,我去方家借一些麥糠?上次銳哥兒也說過,咱們沒糧了,可以再去借……”

  棗槐叔沉默了半晌,似是在思索,最終還是道:“再挺挺,等實在挺不下去了,再說。”

  門外。

  方銳聽到這里,雙目仰望天空,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不再逗留,出聲道:“棗槐叔!祥林嫂!”

  “銳哥兒來了?”

  見方銳進門,棗槐叔一家都是起身。

  “銳哥兒,來,坐,快坐!”

  祥林嫂回身搬椅子,神情有些慌亂——方才還在說方銳,方銳就突然上門,讓她有一種‘說曹操曹操到’的局促不安。

  “不坐了。我想著,你家上次的麥糠也該吃光了,我又送來十斤。”

  方銳不等二人說話,就道:“棗槐叔、祥林嫂,你們也別不好意思!還是那句話:就當借的,等年景好了,你家再還回來就是,別有什么心理負擔。”

  說罷,他放下糧袋,轉身走了。

  是的,沒說什么多余的話,也沒有留下來聽棗槐叔一家的感激之語。

  因為。

  方銳知道:擱在柳樹胡同的一些人家,借去十斤麥糠,人家好話能說一籮筐,聽得你眉開眼笑。

  可棗槐叔家不同,棗槐叔木訥嘴笨,祥林嫂、阿槐也相對性格靦腆,感激的話不太會說,但會記在心里。

  他也不圖什么,只要知道:這一家人拿了東西,不會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就好。

  方銳匆匆離去。

  棗槐叔連忙送出門去,目視方銳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屋:“東西收起來吧!咱家欠方家的,還不清了啊!”

  “槐子,你將來有了孩子,要說給他聽,記住了嗎?”他叮囑道。

  “哎,爹,我記心里了。”

  阿槐認真點頭,然后,咧嘴看向祥林嫂:“娘,明天,咱家是不是煮柳葉的時候,就能加一些麥糠糊糊了?像前些日子一樣?”

  “是啊,就你這個小兔崽子最機靈!”

  祥林嫂拍了下阿槐腦袋,寶貝一般拎起糧袋,拿回屋里,嘴里絮絮叨叨道:“有了這些,咱家又能撐下去一段時間了……這小麻袋,我給倒騰出來、洗干凈,明天送還方家嫂嫂……”

  方銳給棗槐叔一家送糧的事情,被菜根嫂看在眼里。

  說來也巧,當時,她出來倒刷鍋、洗碗水,恰好就看到了。

  回家。

  菜根嫂說起這事,又一次嘆息:“早知道,當初就該幫方家說話的,看看人家棗槐家,缺糧了,都有人主動上門送麥糠……唉!”

  “娘,咱家好久沒吃過麥糠了,我好想吃麥糠餅啊!”二蛋聽到麥糠,下意識摸著肚子,咽了口口水。

  “可憐我兒!”

  菜根嫂看著如面如土色、瘦得如皮包骨頭般的兒子,心疼道:“當家的,伱說:咱們總吃柳葉,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大人還好,可孩子……吃久了,人都吃垮了!”

  月光下,福泉叔坐門檻上編著筐,沉默了下,甕聲道:“我說什么?我能有什么法子哩?”

  “買糧?家里沒錢。借糧?胡同里好一些的人家,就那么幾戶,和咱們關系都不好……”

  當初,他家借了方家的糧,卻偏幫宋大山說話,這事過后,柳樹胡同的其他人家表面上沒說什么,但心里都暗暗給他家打上了‘恩將仇報’的標簽,隱隱排斥。

  這種處境下,即使菜根嫂拉下臉上門借糧,也借不到。

  “當初,我要是沒向著宋大山說話就好了,就算不開口,也好啊!我現在也能厚著臉皮去方家借糧……”

  這件事,午夜夢回,菜根嫂不止一次夢到,從悔恨中驚醒。

  沉默良久,她咬了咬牙,才道:“就算吃柳葉,也得搭配些麥糠,人不能吃垮了……過幾日,老虎幫的例錢也該交了……當家的,明個兒,把我當初嫁來帶來的那件嫁妝,去當鋪死當了吧!”

  福泉叔身子一顫,旋即,是深深的嘆息。

  “對不住啊,二蛋,娘那根銀釵子,本來想著將來傳給你媳婦的……可現在,咱家實在撐不住了,過不下去了啊!”

  菜根嫂摸著二蛋的臉,無聲地流出了兩行淚水。

  “娘!”

  二蛋鼻子一酸,雖然還不太懂事,但在這股氛圍下,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我兒別哭,是娘自作自受,是娘活該。那銀釵子賣了,就可以買麥糠了,給你做餅子吃……”

  菜根嫂吸了下鼻子,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起身去里屋拿東西了。

  菜根嫂家發生的事,方銳并不知道,這時,他從棗槐叔家回來,進了屋。

  “糧食送去了?”

  這時,方薛氏剛洗過碗筷,擦了擦手,從廚房里出來,問道。

  “送去了。棗槐叔家……挺難的!”方銳道。

  “這年景,都難、都苦。”

  方薛氏嘆息:“咱家也幫不過來的,最多,也就是挑關系稍好的一二家,幫襯一些。”

  “是啊!”

  方銳頷首。

  他并非冷血之人,在這個冰冷的世道,不可能如圣母一般普度眾生,但對那些對他展露善意的人,也不吝于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施以援手。

  ——如棗槐叔家。

  “所幸,咱家還能過得下去。”

  方薛氏慶幸不已:“若非銳哥兒你身子骨好起來,突破入品,咱家的日子恐怕也難了。”

  方銳笑了笑,沒說什么。

  昏暗的火光下。

  方薛氏在油燈旁縫制著衣服。

  方銳抱著方靈,溫聲講故事,等待著去黑市的時辰。

  窗外,夜風迅疾,發出陣陣急促的嗚咽,些許逸散進入屋內,引動油燈的火苗上下跳躍。

  三人小小的影子映照在地上,相互依偎在一起,也隨著火光微微搖曳。

  等到時辰差不多了,方銳起身,背起藥包,將方薛氏、方靈引往地窖,出門。

  江平安那邊,已經提前交代過,出了門,遠處胡同中,可以望到兩道熟悉的人影。

  “江兄就位了,我也可以出發了。”

  方銳沖那邊點了點頭,徑直去往黑市。

  往來這么多次,方銳早已輕車熟路,交錢、拿號牌,進入黑市,擺攤。

  不少人已經認出了他,或側目,或敬畏,或忌憚……伴隨著一陣竊竊私語聲。

  “是他!就是他!”

  “這可是袁爺認可的強者,聽說,周長林、高通一伙兇人就是……”

  “噓,噤聲,勿要多談,這可是高手,人家聽得到的。”

  這就是上次事情的后遺癥了……不過,相對應的,方銳名氣更大,生意也更加火爆了。

  只能說:他痛并快樂著。

  “來十份‘去疤膏’。”

  這客人接過東西,交了錢,卻沒走:“這位爺,我是常家的管事……我家老爺說了,請您護院,一月十五兩銀子……”

  “不好意思,本人喜歡自由,受不得什么拘束。”

  方銳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哎!那行,爺,您忙著!”

  這人也不糾纏,痛快離開。

  ——他家老爺可是交代過的,無論方銳答應與否,都要好生對待……就算不說這個,只憑方銳自身的強者身份,也讓他不敢怠慢啊!

  接下來,買藥的人中,又有兩三波人,說是商隊、鏢局什么的,想要請他,最高開出了一月二十兩銀子……

  方銳全部拒絕!

  ‘為什么都想讓我當狗?’他心中郁悶。

  若是暴露出七品實力,投靠一方,在哪里會少了銀錢待遇?只不過,他不愿罷了。

  ‘當然,這個可以看成打工,比如前世的保安之類,這般想,我倒也沒什么心理障礙。’

  ‘只是,拿了錢,就要承擔義務啊!’

  人家花了大價錢,請了去,總不可能讓你閑著,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而打打殺殺,就要結仇,摻和到什么麻煩中去……萬一再牽扯到什么大人物、大勢力,怎么辦?

  退一步講,暴露身份后,仇家奈何不得自己,萬一轉頭對付方薛氏、方靈,如何是好?

  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情!

  ‘我看過小說,什么護衛、押鏢的、走商隊的……通通都是麻煩的近義詞,太過危險了!’

  ‘這與我小心謹慎的性格不符。畢竟,能茍著,為什么要打打殺殺?我可是個愛好和平的人啊!’方銳心中暗道。

  “要兩份‘生肌粉’、三份‘去疤膏’。”

  “來了!”

  方銳回神,遞過去藥包。

  ‘還是這般賣藥好啊,自在、輕松,最重要的是:麻煩少。’他接過了錢,心中滿意道。

  藥包賣了一多半的時候。

  黑市巡邏人員過來,其中,出現了一個方銳意想不到的人。

  “喲,方爺,生意興隆,大吉大利啊!”高要一如既往,點頭哈腰,笑臉相迎。

  “高要?!”

  方銳目光一閃,明白了此人的心思:‘上次,這家伙為了活命,設局讓袁達當刀,可是得罪了那位。所以,他唯恐報復,加入黑市方面,成為了一個巡邏護衛?’

  ‘這一招,說不得真管用,在高要成了自家人后,袁達那般人物,未必還會計較。當然,只是未必,不過也算得上一招妙棋了!’

  ‘打不過就加入?這家伙,還真TN的是個人才!’

  方銳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卻還是問道:“你怎么成了黑市護衛?”

  高要自然不會說出‘怕袁達報復’,只是道:“嘿嘿,方爺,您也知道:城中最近動蕩,日子不好過,又恰逢黑市招人……我會些嘴皮子的本事,就加入了黑市方面……”

  “原來是這樣。”方銳頷首,也不戳破。

  “以后,還請方爺多多照顧!”高要一如既往地恭敬,嘴上說著好聽話。

  即使他加入黑市方面,成為一個巡邏護衛,也照樣得罪不起方銳,萬一惹得方銳不高興,在外面動手,誰知道?誰會管?

  “好說、好說!”方銳應付著。

  兩人閑聊了兩句,高要離開。

  遠處。

  離開一段距離后,高要驀然變臉,臉上閃過一抹猙獰嫉妒,向后方啐了一口,恨恨道:“呸,這姓方的,生意可真好啊!”

  “還有上次……哼,千萬別讓我找到機會!”

  他喃喃著,挺直腰桿,轉身邁著八字步走了。

  ‘好家伙!’

  方銳對此人始終留著心思,這時,就清楚看到了這一幕,并確認,自己看得沒錯:‘這高要……是在演我?!’

  論演技?

  他可就有話說了。

  方銳可同樣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資深演員,演過虎爺、豹爺……后一個現在已經死了,前一個嘛,也如秋后螞蚱,在即將死亡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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