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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洪虞

  “這個問題啊,很簡單。因為:圣皇非人哉!”

  于謙緩緩開口:“祂乃是天地誕生的最后一尊古神,也是最強大的一尊古神。”

  這很容易理解。

  在當時天變的背景下,大黑天入侵,世界意志自然要傾盡全力自救,虞圣皇秉承一個世界的希望,應運而生。

  “古神,天生神祇,祂們執掌天地權柄,天生便能調動天地之力,據聞圣皇更是可以驅使世界本源之力,自然不會為‘靈氣有毒’克制。”

  “哦?!”

  方銳瞇起眼睛,有些懂了:‘世界本源,乃是一種高層次力量,而靈氣、氣運、地氣……相當于次級能量。大黑天所污染的,也只是靈氣而已。’

  ‘不知道,我的劫運,相比世界本源,層次高低如何?’

  他暗忖著,繼續問道:“這么說,如今的大虞皇室,乃是古神血脈?”

  “非也,神與人豈能有血脈耶?!”

  于謙一言石破天驚:“如今,大虞皇室,乃是圣皇所收的第一個家臣血脈。”

  “竟是這般?!”

  方銳神色微動。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一個超品存在,誕生子嗣都何其困難,更不用說虞圣皇那般的古神了。

  ‘當今大虞皇室一脈,說好聽些,是虞圣皇的家臣,說難聽點,就是家奴!看守大虞的家奴!’

  ‘如此不風光之往事,也難怪大虞官方,諱莫如深了。’

  方銳暗忖著,留心到方才于謙說起大虞皇室,臉上并無太多敬畏。

  這也正常。

  此世界名教,講究天地國親師。

  是的,排在第三位的,是‘國’,非是‘君’!

  以前,方銳對這一點還有些奇怪,可現在知道了這些,頓時,就明白了。

  ——在這般的歷史背景下,家奴出身的大虞皇室,怎敢與天地并列?

  要說對虞圣皇,如于謙這般閣老自然是敬畏的,可要說當代皇帝,大概就如公司高管看董事長,尊敬是有的,但要說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放屁了。

  “我們這方世界,名為洪虞界,虞者,天也,代表正統。”

  于謙擦拭去嘴角不斷溢出的血跡,唏噓著說出另一段隱秘:“圣皇曾言,世間若有更適合救世之人,可取大虞而代之,唯獨只需謹記,國號中須有‘虞’字。”

  “尊虞,即尊天也!”

  此言出自虞圣皇之口,倒也能說得過去,祂是天地古神,代表的是世界利益,而非大虞的利益。

  “洪虞界、虞、正統……”

  方銳喃喃著,想到了許多事情。

  前世,歷朝百姓,皆為炎黃子孫;歷代皇帝,皆自稱天子,祭天之時,第一句就是:臣總理山河以祭天……

  ‘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虞圣皇一句‘可取大虞而代之’,卻是大大削弱了大虞的法理性,換而言之,造反合法。’

  方銳更加明白,大虞為何要封禁這些隱秘了。

  “上古天變,可是我洪虞界贏了?后來,天地靈氣,為何會衰落?圣皇此人,可還活著?”

  他看著面色愈發蒼白的于謙,抓緊時間問道。

  “是我洪虞界勝了,不過,代價堪稱慘重。”

  于謙神色肅穆:“大能隕落無數,世界意志重創沉睡,圣皇與天地聯系緊密,也遭遇反噬,壽元無多。”

  “圣皇在最后的時間,做下了一系列大事,如:發現靈氣有毒后,以大虞氣運天柱封禁靈氣;以先天至寶‘山河社稷圖’定義氣運;開辟武道、朝廷靈師道路,替代上古靈師……”

  “可遺憾的是:圣皇中道崩殂,所開創的武道、朝廷靈師道路,并沒能徹底摒棄靈氣。”

  “聚天地之劫于幾州,數十年一輪收割,也是那時候開始的?”方銳問道。

  “是。”

  于謙頷首:“在天變后的大背景下,我洪虞界慘勝,天道沉睡,天下各處,更有不少世界縫隙……”

  “這就亟需一個穩定的皇朝,為此,圣皇不惜罵名,反手封禁了殘余的大能,開辟大虞。”

  “其后,又以數道先天至寶鎮壓天地,聚攏天地劫氣、變數,壓縮于一角,這便是數十年便有幾州遭劫的真相。”

  “此舉,在于收割氣運,削減人口……”

  “以人道養天道,蘊養天地?以氣運金鎖,封鎖、彌合世界縫隙?圣皇大手筆啊!”

  方銳感嘆著,問道:“之前,圣皇說若有更適合救世之人,可取大虞而代之,可這般削減變數,豈不是與之相悖?”

  “我觀如今之大虞,已經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矣。”

  “再者,圣皇就不怕大虞上層,腐化、墮落么?”

  “老師一針見血。”

  于謙分析:“以我觀之,圣皇當初所為,也是一時之法,迫于形勢,不得不為,可后人奉為圭臬,以為萬世不移之基。”

  “當初,此法拯救了世界,是有大功績,這必須承認;可同時,它也讓大虞皇室、半仙世家無止境膨脹,時至今日,已根深蒂固,不可動搖。”

  “唉!”

  他嘆息一聲,繼續道:“為了防止大虞上層墮落,圣皇也留下后手,以紫霄閣分權制衡皇室,擇品性、能力出眾的讀書人進入,紫霄閣玄首,更是代代玄君……”

  “這般么?”

  方銳皺眉:“你此言不錯,當時天變之后,大環境如此,圣皇種種舉措,是有積極意義的。”

  “可世間豈有適用萬世之法乎?時移世易,也該跟著變通才是!”

  他想起在兩界山時,那般無窮無盡的詭異氣息,映照出大虞一幕幕吃人的景象。

  “老師此言有理。”

  于謙深以為然:“隨著時間推移,大虞所面對的形勢不同,施行之法也當隨之改變,當初圣皇所立之法,已不那么適應現世了。”

  “朝廷早已發現,每一輪收割氣運之時,眾生哭嚎,天地靈氣激蕩,會有海量詭異氣息生出。”

  “另,武道、朝廷靈師,并沒有徹底摒棄靈氣,培育靈藥等,吃人之時,亦是有詭異氣息生出。”

  “天地間的詭異氣息越多,大黑天所能滲透的力量就越多,詭域、黑天詭書,就是外神借助世間詭異氣息,力量投影之物……”

  “如此說來,每一輪收割眾生,培育靈藥,此般種種,皆如開門揖盜?”

  方銳嘆息:“曾經的好法,竟變成惡法了。”

  “老師慧眼。”

  于謙頷首:“從上古至今,黑天詭書、詭域誕生的頻次,愈發縮短,已由曾經的千年,變為如今百八十年,這就是明證。”

  “我之改革,就是為此。”

  “氣運收割,是天地所需,可以暫緩;但……”

  他聲如金石:“禁絕武道、朝廷靈師,培育靈藥之類,刻不容緩啊!”

  “難怪……”

  方銳喃喃著,深深看了自家這個學生一眼。

  難怪,于謙僅僅改革開了個頭,反噬之大,就差點丟掉性命。

  禁絕吃人,以人培育靈藥、神藥之流,說著簡單,可其實,完全站在大虞皇室、所有世家的對立面。

  這已經不是在割他們的肉了,而是砍頭。

  虞圣皇以大虞氣運天柱封禁靈氣,天地靈氣衰落,修行者本來已經壽元大減,若是再禁絕以人種藥,突破將會更加艱難。

  那般,如今憑借著上三品武道境界,能活到八九十歲、百多歲的世家高層,都將折壽,從此,壽元與普通人無二。

  再有就是:失去了高端戰力鎮壓,統治也會不穩。

  這般事情,他們怎么可能容忍?

  “那些人也知道吃人會滋生詭異氣息,可就是心懷僥幸,愚不可及也!”

  于謙極為罕見地,臉上露出一抹恨其不爭之色:“豈不知:若是有朝一日,天地間詭異氣息突破極限,世界門戶洞開,大黑天卷土重來,一界覆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這是死結。”

  方銳搖頭。

  就如:明末東林黨。

  大明倒了,他們是不希望看到的,可讓他們將吃到嘴里的肉吐出來,停下挖大明的墻腳,更是不可能。

  他們不知道挖下去,會將大明挖倒嗎?

  知道!

  他們不知道入關,自家日子會不好過么?

  知道!

  可就是停不下手。

  結果最終就是:大明真的倒了,清軍入關,真正的凄慘開始,為一群韃子,如豬狗一般屠戮宰殺。

  ‘今日之大虞,與前世之明末,何其相似也。’

  方銳暗嘆。

  “我三番兩次試圖改革,皆是以失敗告終。”

  于謙身形搖晃,腰間懸掛‘天心印’裂紋已縱橫密布,卻是毫不在乎,并無對死亡的恐懼,只有遺憾。

  “還記得,年少時曾聽老師講過的虛構話本故事,孔明六出祁山,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我遺志未成,壽元將盡,亦是不甘啊,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哇!”

  他說著,吐出一大口鮮血,血染衣袍。

  “于謙,你……”

  “無事。”

  于謙擺手:“老師啊,我畢生夙愿,唯愿后輩生活在陽光下,不為詭譎、絕望籠罩,我真的錯了嗎?”

  “若是有錯,錯在何處?”

  “若是無錯,并肩者何在?”

  他起身,面對滔滔洛河,在這一刻潸然淚下:“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方銳深吸口氣,張了張嘴,卻是無言。

  作為一個旁觀者,他是看得很清楚的。

  于謙錯了么?

  無錯,只是道德太高,在做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大虞千秋萬代至此,從內部突破已近乎不可能,除非是……自下而上的刮骨療毒!’

  ‘可就如之前所說,大虞根深蒂固,此法亦是何其難也!’

  方銳微微搖頭,看著自家這個學生,盯著對方的眼睛,肯定道:“你……無錯。”

  “無錯么?謙得老師一言,幸甚!”

  “也罷,在這人生最后時間,也容謙任性一次,放下一切,稍稍舒緩。”

  “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于謙端起酒壺,先為方銳斟滿一杯,又為自己倒上一杯,細細咂著。

  片刻后。

  他杯酒飲盡,放下酒杯,長身而立:“后世子孫,自有后世子孫的福氣,或有其它方法救世,也未嘗可知。”

  “謙,唯愿我洪虞萬古!”

  夕陽下,于謙腰間懸掛的‘天心印’咔嚓嚓支離破碎,化光湮滅,身軀如一方金色雕塑凝滯。

  嘩啦啦!

  方銳沉默起身,端起酒杯,對著于謙倒下。

  三日后。

  于謙入葬之日,天南海北皆有趕往者,萬人相送。

  又一月后。

  方銳以年老精力不濟為由,關閉‘三味書屋’,‘方門’之中,千余學生趕至,潸然淚下。

  城外。

  “唳!”

  一對流云青鸞盯著方銳,目光無比幽怨。

  十年、十年,又十年,這人類怎么還不老死啊?當初說的一生為坐騎,到底是誰的一生?

  “離開淮陰府那年,我還是十七八歲,收了你們,如今我七十有六,你們跟著我也五十多年啦!”

  方銳唏噓說著,這并不影響,方才他這個糟老頭子,又對這一對已有二品實力的流云青鸞,狠狠暴揍了一頓。

  “走吧,走吧,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今日就放你們離開,不過,留下那只你們的小崽子。”

  “我承諾:三十年內,也放走它去找對象。”

  “唳!唳!”

  方銳目送著這一對老伙計沒入云霄,悠悠嘆息:“這歲月啊!”

  返回。

  “方夫子啊,您回來啦?”

  隔壁的鄰居換了一茬又一茬,如今是一個年輕的讀書人,還被方銳教過,這時見到就極為尊敬地打招呼。

  對了,因為方銳居住在這里,傳說這片人杰地靈,福壽綿延,帶動附近房價都漲了好幾成。

  家中,方薛氏、三娘子,皆是白發蒼蒼,在大太陽底下,曬著暖。

  是的,當方銳從一個中年帥大叔,變成老頭兒后,三娘子也沒有再選擇駐顏。

  因為:三娘子說,兩人曾經有過約定,要一起變老。

  女人對容貌執著,這一點無須懷疑,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三娘子仍舊放棄了青春永駐。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莫大的考驗。

  “兄長!”

  “阿銳哥!”

  方靈、囡囡、方漓也出來了,一家人團聚,沒有一個缺少。

  ‘真好啊!’

  方銳心中感嘆著,卻知道:方薛氏、三娘子八九十歲了,真的沒幾年了,哪怕方靈、囡囡,也陪伴不了太久了。

  神通‘枯木常青’,終究不是延壽神通,縱使他付出不菲代價,這些年劫運點增長放緩許多,可換來的,也只是方薛氏等人不病不痛,活動如常。

  “神通不敵天數!”

  方銳無奈嘆息。

  在他身后。

  秋風吹過,一樹枯黃的葉子,一葉一葉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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