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神京。
靖難帝一身金色龍袍,頭戴冠冕,面容威嚴,身旁是打著華篷的宮女,簇擁著走上高臺。
下方,大臣身穿朝服,各個神情肅穆,一應流程,一板一眼。
相比南虞,大虞傳承悠久,祭祀之禮自有規矩,哪怕此次祭天倉促,一切從簡,也看起來極有標準。
高臺上,靖難帝衣袍烈烈,向下方望去。
“陛下,每拖延一分,我大虞國運流逝就多一分,還請勿要遲疑,盡快開始。”
應無極傳音。
靖難帝微微頷首,從一旁托盤上拿起祭天表文:“吾為大虞第九百二十一代皇帝,今攜大虞群臣,以告蒼天……圣皇其行也無道,其心也可誅,請黜其人皇之位!”
此言落下,清亮的聲音,在偌大的廣場中回蕩。
然而,詭異的是,卻沒有任何反饋,大虞國運,仍在飛快流逝。
“這情況不對!為何陛下祭文,沒有國運天柱相呼應?”
應無極心中驚詫,撫須的手都是一頓。
之所以靖難帝有這個資格,祭天請罷人皇,是因為他的大虞皇帝、天子身份,可以與大虞國運天柱相呼應,這是至關重要的。
不然,隨便來一個普通人,就叫嚷著‘我要這天遮不住我眼,我要這地埋不了我心’,你看天地理不理?
下方,大臣微微變色,紛紛對視,也是在暗自猜測,這是怎么回事?
“我為何感覺,自身與國運隔絕,仿佛已不是這大虞皇帝?”
靖難帝也是皺眉,從腰間解下玉璽,再次威嚴道:“朕為大虞皇帝,請黜落圣皇人皇之位!”
“昂!”
虛空之中,常人不可見的視角,大虞國運金龍顯化,翱翔九霄,似是要溝通天地。
“看來,剛才只是一場意……”
靖難帝剛生出此念,就見國運金龍雙通赤紅,咆哮一聲,竟然搖頭擺尾,對著自己俯沖而下。
那股氣勢,竟帶著……殺意?!
他不由怔住了。
國運金龍反噬皇帝,這種事情亙古未有,簡直天方夜譚,可此刻,偏偏就發生了。
“不好!”
應無極亦是大驚,可顧不得細思緣由,身形一閃,擋在靖難帝身前,撐起一道陰陽二氣靈力罩。
國運金光混合黑白陰陽二氣,一同炸開濺射,借著靈力罩爭取的瞬息之機,應無極帶著靖難帝離開,祭天天壇卻是在此番碰撞中轟隆隆崩塌。
眾大臣驚叫著四散后退。
“發生了何事?”
“這……為何看起來像是國運反噬?可我大虞國運,怎會反噬陛下?!”
“快快救駕!”
一片兵荒馬亂之時。
“我明白了!圣皇!是圣皇!”
靖難帝被帶著狼狽躲到一邊,此時回過神,已是想明白了,不由咬牙切齒:“圣皇在我大虞國運天柱中留下了暗手,一旦想要做對祂不利之事,就會反噬!”
圣皇開創大虞,身為開國太祖,自然權限極高,能做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更恐怖的是,此般后手埋伏數千上萬年,大虞歷代都沒有察覺,至今還能動用。
“圣皇?!”
應無極想到更多,圣皇曾言,若有更適合救世之人,可取大虞而代之;另一邊,卻又留下多件先天至寶,縱容半仙世家,似乎自相矛盾。
以圣皇之驚才絕艷就沒預料到,大虞皇室、半仙世家會無限膨脹,最終造成階級固化,萬世不移?
‘我明白了,這是圣皇有意為之!祂說的冠冕堂皇,卻并沒準備讓人取代大虞,反而,提出此言只是為了讓我大虞皇室警惕,嚴防死守,扼殺一切變數。’
‘更進一步的目的,讓我大虞皇室保持統治,保留國運天柱中的暗手,只等今日,抽取神州龍脈之時,哪怕覺察到真相,也無法干涉。’
‘這般算計,橫跨千萬年,當真是……’
應無極只感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吟!”
這時,國運金龍悲鳴一聲,金色的龍身中,此刻細看去,竟然貫穿著根根血絲,好似牽絲戲的提線木偶,被操控著榨取精華,頃刻間形銷骨立。
“好狠!這是要抽干我大虞國運啊,朕……”
靖難帝望到這一幕,突然臉色變化,捂著心口,眼睛一白,仰面栽倒。
顯然,這是因為身為大虞皇帝,與大虞國運相連,此時遭到國運金龍榨取的反噬,暈厥過去了。
“陛下!”
應無極,旁邊圍過來的大臣,齊齊發出驚呼。
就在大虞幾乎陷入絕境之時——
天空中,忽而有層層疊疊魚鱗狀黑云飄來,滾滾翻動不休,突然,從中劈落一道紫色雷霆。
咔嚓嚓!
大虞國運金龍一下子炸開,旋即,又在蜂擁匯聚而來的氣運中聚攏,雖然明顯變得虛弱許多,但金龍內部那一根根貫穿的血線,卻是不見了。
顯然,圣皇布置的暗手,在方才那神雷中被消去了。
應無極一怔倏而心中泛起明悟:南虞祭天,天地有感,圣皇陰謀已經敗露,故而,才有了此刻這一幕。
“哈哈哈!”
他癲狂大笑:“圣皇,你恐怕做夢也沒想到,南虞那位變數,將神州十九州一分為二,建立南虞吧?”
南虞乃是方銳白手起家建立,另起爐灶,自然沒有什么圣皇暗手,之前李曌祭天,才會順利無比。
“圣皇,你機關算盡太聰明,卻被南虞那位誤打誤撞給破了,這是天要亡伱……嗯?不對!”
應無極忽而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
他早前以為是虞云瀾培育了方銳,可后來,察知虞云瀾竟以方銳為主,這就顯然不是了。
今日之事,讓他心中生出一個更合理的猜測。
“南虞那位來歷神秘,莫非是來自上古,和圣皇同時代之人?建立南虞,也并非是誤打誤撞的巧合,而是有計劃的針對圣?”
“若是如此,許多不合理就能說得通了。那位驚天動地的實力,種種詭異莫測的手段,從何而來;虞云瀾為何甘愿為從;建立南虞后,為何又并不上心甚至交托女帝……”
“上古大能啊,圣皇都是棋差一招的人,我輸得不冤。”
應無極自以為明白了一切,剎那間心態都蒼老了不少,面對這般動輒千萬年的布局,只有深深的無力感,不過此時心底卻也有著一抹暢快。
方銳作為對手,那真是恨不得吮其血、啖其肉,可此時有著圣皇這個共同敵人,勉強處于同一戰線,這種神隊友,那叫一個舒爽吶!
“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應無極搖搖頭,將這些想法壓在心底,施法救醒靖難帝。
之前,因為圣皇暗手,國運金龍遭到持續抽取,反噬之下,對靖難帝他也是無能為力,可此時圣皇暗手被破,那就不難了。
“老祖,我……”
靖難帝剛剛睜眼,就只見應無極一點,心中各般明悟升起。
“老祖,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也是果決,這時一咬牙,立刻撕破身上一塊衣服,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上面題書。
“朕以大虞皇帝的身份,寫以血書,請黜圣皇人皇之位!”
此聲如杜鵑啼鳴,當真字字泣血。
“疾!”
應無極打出一道靈力,血書燃燒,化作一道血芒升空。
“吟!”
國運金光沾染上此道光芒,好如血龍騰空,溝通天地。
剎那間,天地傳來呼應。
轟隆隆!
一道連綿不絕的浩大雷聲,響徹十九州,宛若蒼天之怒。
隨著南虞、大虞相繼祭天,廢黜圣皇人皇之位,一股恐怖的變化開始醞釀。
人皇乃是人道之皇,人道并不只包括人,蟲魚鳥獸、草木生靈,亦在其中,不過人占據了最大比重。
上古之時,圣皇身懷救世之功,方登臨人皇之位。
而如今么!
圣皇自身失德,占據神州十九州的南虞、大虞兩個人道皇朝,齊齊請求罷免之位,這就占據大部分權重,再加上天地響應……
這一刻,圣皇真正失去了人皇之位!
圣皇抽取神州龍脈,‘宙光饕餮噬龍陣’的強大,固然是最大原因,可這也與圣皇的人皇身份密不可分,某種程度上說,圣皇以自身人皇權限,背刺了神州龍脈。
如今,圣皇人皇身份一去,這就缺失了重要一環。
隨著天地響應,黜落圣皇人皇之位。
神州龍脈仿佛得到了某種解脫,一顆顆龍脈節點驀然變得熾亮閃爍,在陽光下,好似燃燒跳躍的火焰,熊熊席卷。
兩界山,異空間中,地宮之內。
黃金大門之后。
‘宙光饕餮噬龍陣’中,因為第三分魂的杰作,這里的金甲人俑崩碎,下方,只剩下十二金人孤零零佇立。
雖然十萬人俑崩碎,神州龍脈得到喘息,但仍被‘宙光饕餮噬龍陣’吞噬之力化作的巨大黑洞釘在七寸,持續剝奪龍元,經過圣皇干涉,這些龍元又集中傾注在一道金人上。
直到某一刻——
圣皇失卻人皇之位,神州龍脈去掉一重禁錮,此處顯化的神龍感知到某種契機,驀然發出一道長吟,自身全力一掙。
咔嚓!
偌大一條神龍,以七寸部分為分界,竟然從中崩斷,一分為二,變作兩條小一號的神龍,翱翔盤旋一周,望著下方的龍眸中滿是仇恨。
“吟!”
“吟!”
兩道神龍螺旋沖下,在‘宙光饕餮噬龍陣’好似包容穹宇的核心陣法空間中,它們大小如意變得千萬丈長,浩瀚的人道之力圍繞顯化,萬靈、山河虛影旋轉,宛如兩顆拉長墜落的彗星。
“吒!”
此時,十二金人中,十一道金人已經被祭煉小半,最后一道金人更是接近完成,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在‘宙光饕餮噬龍陣’加持下,閃爍合一,化作一道散發無量光芒的金色佛陀,手中磅礴吞噬之力凝為黑洞按下。
頃刻間,兩條如彗星墜落的神龍,與佛陀巨掌中的黑洞碰撞。
轟隆隆!
極致璀璨的光芒中,空間動搖,堪稱六階陣法的‘宙光饕餮噬龍陣’竟然都是崩潰,恐怖吞噬之力凝聚的黑洞坍塌,泯滅歸于虛無。
兩條神龍穿過散發無量光芒的佛陀,身后發生劇烈爆炸,佛陀炸碎,重歸十二金人,其中十一金人直接咔嚓嚓崩碎,只有最后一尊金人,表面也是光芒黯淡。
嘩啦啦!
兩條神龍張口一吸,十一金人崩碎,彌漫在虛空中的龍元,就如水流一般,被吞吸干凈。
等它們準備再次出手,最后一尊金人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徘徊一周也尋不到,更找不到始作俑者的圣皇,只能不甘散去。
地宮之下,異空間核心所在。
“人皇之位,被廢了!”
圣皇那張高貴完美、萬年不變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動容之色頭頂上的紫色冠冕,在這一刻轟然崩碎。
顯然,這代表著,祂被徹底打落了人皇位格。
不僅如此,沒有人皇之位加持,又被人道所厭棄,之前吞服的人元小丹也開始暴動,嘴角流淌出如小蛇般的紫色血液。
咔嚓嚓!
胸口的道傷,那三道漆黑裂紋,也在此時開始作祟,如蜘蛛網般蔓延擴大,頃刻之間,籠罩圣皇全身,好似下一刻,祂整個人,就會如瓷器一般支離破碎。
如此恐怖反噬下,祂的氣息節節跌落,從五階滑落不止,最終,只維持在天心境層次。
“唉!”
圣皇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此般聲音,讓人聽了,似乎都會被感染,心中生出悲傷之情。
“人皇身要滅了么?不,似乎還有轉機……”
祂突然感知到什么,望向虛空某處,目光一凝。
異空間內,地宮之外。
轟隆隆!
斷裂的神州龍脈顯化與十二金人交手,造成整個異空間地動山搖,最終‘宙光饕餮噬龍陣’破碎,籠罩在地宮之外,那濃郁的光陰之力也是散去。
“看來,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圣皇遭遇神州龍脈反噬。”虞云瀾輕出一口氣。
“是啊!”
方銳嘆息著,忽而看向天空。
咔嚓!
高懸天際,那一輪皎潔明月,從中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