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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曙光

  那一夜在井坪城南,是大同總兵和西路參將對上北元右翼三萬戶統領袞必里克濟農。

  當時郭勛看見井坪出城援軍走得戰戰兢兢像只沒有利爪的烏龜,那個畫面他永生難忘。

  那一刻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能成為邊鎮主帥……他已經是了!

  麾下都是什么神奇寶貝?

  “殺!”

  重振勛臣榮光,只能靠他自己了。

  這一刻,要決生死。

  兒子會是什么爵,那已經不重要了。

  眼下首先是:活下去!

  激戰到了眼前,郭勛不再有退路:“現在是夜里,韃子要當心馬失蹄!列陣固守,優勢在我!”

  他不像俞大猷那樣武藝高強,但至少這一刻,郭勛沒有臨陣脫逃。

  他選擇了站在這里,指揮接戰。

  而另一邊,劉鎧也要為他自己的小命而拼搏。

  沒有了城墻保護,虜騎近在咫尺,他也只好鼓起當年的血勇。

  初心雖忘了,可他畢竟也是在沒有勛臣出身的背景下爬到一路守將的,哪能一點本事都沒有?

  “殺!和郭侯會師,城外有援軍,韃子也不能安心攻城,井坪破不了!殺過去!”

  事已至此,還能奈何?

  劉鎧終于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這一戰,很慘烈。

  蒙古騎兵雖然在他們擅長的野戰戰場,但畢竟已是夜里。

  明軍雖然良莠不齊,但畢竟有了兩個為自己的命全力拼搏、地位又足夠高的將領。

  面對騎兵,在野外,逃無可逃。

  有郭勛這個級別行走的軍功,也別指望韃子不追殺到底。

  郭勛從一開始只是指揮,最后也不得不與自己親兵、與還存活下來的那些兵卒一起,在越來越小的戰陣中與韃子搏殺了。

  是從第一個突破了前面刀牌手和銃手、縱馬獰笑著沖到他前面的韃子開始的。

  郭勛是下意識揮出那一刀的,但砍中了——雖然那韃子提前被他的兩個親衛各捅了一槍。

  但這畢竟是郭勛親手放出的第一縷敵人血液。

  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的祖宗郭英,那個為他殺出了武定侯勛爵的祖宗。

  死便死吧!就算戰死在這里,以陛下的性情,他至少知道信重的武定侯沒有怯戰!

  說起來莫名其妙,一開始是為了將來,想抓住機會,結果皇帝就讓他進了國策會議,后來又讓他去練京營。

  雖有責罰,卻從沒失了圣眷。這次宣大方略,還給他機會。

  現在郭勛知道了,這種機會,是給了之后,也要有本事、有勇氣抓住的。

  從來沒有不沾血的軍功。

  如今生死關頭,郭勛終于要再像他的祖宗一樣,一刀一刀砍出這軍功。

  “殺!殺!殺!大明萬勝!”

  戰局不利,殺紅了眼睛的大明侯爵仍未逃,兵卒眼中盡是一個為國不惜赴難、冒險親身前來的主帥。

  蠢是蠢了點,但勇氣沒差。

  “殺!大明萬勝!”

  現在,他們也同樣需要為自己的小命著想。

  因此,同樣還在戰的主帥,就圍在他身邊吧。

  只是轉機不知在何方。

  第一個轉機,出現在這混亂的戰團終于合為一處。

  劉鎧的近兩千、郭勛的兩千,加在一起還是兩千。

  將帥沒能見面,劉鎧終究是因為自己的磨蹭,死在了半路上。也不知道最后一刻他是在后悔出了城,還是后悔沒早點增援俞大猷,又或者后悔出城后過于磨蹭。

  這加速了剩余兵卒不得不全力沖向郭勛這邊的步伐。

  郭勛心情復雜。

  看著眼神中因為同伴多了一些、因此希望也多了一些的剩余兵卒,他只說了一句:“還沒停,繼續守下去!咱們是堅持,韃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沒有人能一直戰,一直戰。

  他不知道已經打了多久,他只知道,他打了多久,韃子就也已經打了多久。

  他們之前還打了俞大猷很久,打了井坪很久。

  郭勛也不知道自己和劉鎧兩部,在這夜里到底殺了、傷了多少韃子,但他知道,總有一些。

  總有不算少的一些吧?

  郭勛想起聽說的五軍營中大比、陛下一聲聲的吶喊,他也自然而然地喊了出來:“為大明而戰!”

  “為大明而戰!”

  這一刻,聽得懂的就是自家兄弟喊的話,戰至現在的明軍人人需要這一口氣。

  大戰繼續,武定侯的不肖子孫終于有了兩分武定侯的英姿。

  但要迎來轉機,他恐怕還需要一兩分本事,繼續守住。

  到了快拂曉時,是井坪的東北方向忽然傳來鼓聲。

  “平虜衛來援!”

  數千人的吶喊傳到井坪南郊,平虜衛在哨探偵知了井坪動靜極為大的夜間攻城之后,終于加快了腳步。

  夜間行軍雖難,但拂曉時抵達也最好讓敵人措手不及、便于站穩腳跟。

  郭勛喘著粗氣,抹了抹臉上血跡:“平虜衛來了!還沒完!再加把勁!”

  他在期待著俞大猷,他說今天他要去偷襲乃河堡的。

  韃子當然不會死心,但已經又戰了一夜,他們總該休息休息吧?

  袞必里克卻沒有下令收兵。

  那邊的明軍要過來,同樣還需要穿過井坪城。

  半個時辰需不需要?

  也許井坪城是破不了了,但這大同總兵已是風中殘燭,只差最后一口氣吹過去。

  晨光漸漸起來,第一縷陽光從東往西照在井坪西面通往黃崖山、乃河堡的山口處,同樣響起了聲音。

  不多,只有百人。

  可是那面旗幟,韃子很熟悉。

  那些人的裝束,韃子也很熟悉。

  包正川率人出現在那里,隱在陣中。

  “太原鎮來援!乃河堡已破!韃子守軍并傷兵三千盡殲!大明萬勝!”

  只是百人齊齊喊出的聲音,但郭勛身邊的兵信以為真。

  只是百人,卻成為了壓倒袞必里克內心的一根稻草。

  這人數很對,那個俞大猷手底下,應該確實只有這一些能組成那怪異陣法的兵了。

  這夜,乃河堡還有過哨騎來,那里安然無恙。

  他不信什么太原鎮能從偏頭關去救援黃崖山、攻破乃河堡,可是他疲憊的將卒受不了那面旗。

  準確地說,此刻疲憊的他們,畏懼那面旗。

  第一縷晨光照耀井坪城后,連夜的激戰終于落下帷幕。

  累了一夜的蒙古騎兵不能就這么冒然撤走,井坪守軍和郭勛只剩下不到六百人的部卒也無力再沖擊他們。包正川只有百人,同樣杯水車薪。

  就算平虜衛,也是一夜行軍至此。

  可是平虜衛既然到了,郭勛既然堅持下來了,套虜入寇只怕真的要被攔在井坪以西了。

  接下來,休整中的袞必里克必須確認一點:乃河堡到底怎么樣了。

  那一百鴛鴦陣兵堵在去乃河堡的路口,蒙古哨騎只能從其他更不熟悉的山路去往那邊。

  這樣會更耗費時間,但大家都需要休息,也都在各個方位僵持著。

  鴛鴦陣兵雖只百人,可那殘余的近五千騎,愣是沒有去沖殺。

  旁邊還有平虜衛和井坪守軍、郭勛麾下殘軍虎視眈眈呢,那一百人身后的山道里,會不會也有驚喜?

  “這就是俞大猷的鴛鴦兵嗎?”郭勛兩眼冒光。

  一直到了中午時,三五聲馬蹄自西響起。

  鴛鴦陣散開,年輕的山西新科解元楊博手持長槍,挑著一個頭顱出來了:“太原鎮來援,游擊將軍俞大猷率部與之一同克復乃河堡,韃子守軍并傷兵三千盡殲!虜酋頭顱在此,大明萬勝!”

  望遠鏡中,郭勛看得到那是新鮮的頭顱,不是黃崖山上之前就斬的首級。

  那人是誰,他不認識。

  但是韃子應該認識吧?

  那柄長槍被另外一個真正的兵卒拿到了手上,他的騎術顯然更好。

  縱馬出陣,他繞向韃虜所在的方向,同樣喊著那句話。

  從那邊的騷動之中,郭勛確認了真假。

  他只覺得熱血沸騰:“大明萬勝!結陣!前行!”

  俞大猷!俞大猷!

  郭勛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可他就是做到了。

  井坪城中也傳來歡呼。

  平虜衛自井坪城北也緩緩地壓了過來。

  袞必里克看得分明,那確實是自己留在乃河堡的那個將領。

  現在,他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明人用他的部將首級夸耀武功、像他之前對井坪守軍做的一樣侵蝕他的軍心。

  可是,真的大勢已去了。

  俺答!怎么會讓大同總兵不顧那邊的壓力到了這里來?

  俞大猷!

  俞大猷!!!

  “沖散他們!回迎恩堡!”袞必里克不再猶豫,指向準備攔住北面的平虜衛。

  一心回家的騎兵,沒有步兵攔得住。

  頂多……再丟下一些尸體……

  郭勛同樣望塵莫及,只有總算趕來的平虜衛能撿一點功勞。

  但他此刻心情激蕩無比,只想仰天長嘯。

  他是大同總兵官!大同的所有軍功,他都有份,何況他是親臨前線的主帥?

  乃河堡那邊,真的盡殲了三千嗎?

  再加上之前黃崖山之戰的,這兩三天井坪之戰的,這豈非是一場殲敵五千的真正大捷?

  郭勛激動地看著昨天晚上留在井坪城郊的韃子尸身。

  首級!都是首級!

  只有楊博在那山口之外,默然看著有如鬼蜮一般的井坪城郊。

  大戰之后,遍地尸骸。

  大明在這一戰中,同樣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看向北逃的韃子后,楊博目光變得深邃:畢竟是趕跑了韃子。

  可不能永遠只是等他們跑過來燒殺搶掠,再付出這樣的代價趕跑。

  現在,宣大西線戰事將畢,東線呢?

  一轉念之間,他又趕緊拍馬馳向郭勛。

  見他到了面前,郭勛先開口:“俞將軍怎樣了?乃河堡如何克復的?”

  這涉及到大捷戰報,當然,他也關心、好奇。

  楊博卻是神情一黯:“俞將軍傷重力竭,囑咐了不才前來報捷,如今醒轉沒有還不知曉。”

  “傷得多重?”郭勛心一沉。

  “肩膀、腰腹各中一箭,背上也挨了兩刀。郭侯,如今韃子既然北逃了,還請快些帶著大夫去乃河堡!”楊博是過來辦這件事的,他所學頗雜,醫道也略有研究,至少可以向大夫詳細描述俞大猷的傷勢,讓他有備而去。

  郭勛立即說道:“你隨本侯一同入城,隨后,我調守軍去接替俞將軍!”

  俞大猷若有三長兩短,他惋惜,陛下一定更惋惜。

  路上,楊博咬牙切齒:“西路參將何在?黃崖山苦戰四日,井坪不到二十里之遙,竟無一兵一卒來援!”

  “……昨夜戰死了。”

  楊博一下子也恍惚了一下,而后只是一聲長嘆:“邊鎮積弊!若能協心同守,何至于此!害人害己!”

  “……我聽你談吐,似乎是讀書人?你是?”

  “不才楊博,字惟約,山西蒲州人。”

  跟著一同入城的包正川立刻補充:“今科山西解元,聽說打仗了,慕將軍威名來投,好漢子!”

  “山西解元?”郭勛大驚,又看著他雖然疲憊、不干凈卻年輕的臉,“楊兄弟今年多大?”

  “慚愧,十九了。”

  郭勛倒吸一口涼氣。十九歲的解元,如果后年能中,那也是二十一的進士,而且應該是虛歲吧?

  更何況,他有這份勇氣,隨俞大猷一起立下殊功。

  想都不用想,很快就是另一個簡在帝心的人物。

  “楊兄弟,剛才輕挑虜酋首級出陣,我還以為是俞將軍麾下勇將,豈料竟是今科山西解元,失敬失敬!”他頓時心熱無比,“俞將軍是本侯兄弟,自今日起,楊兄弟也是本侯兄弟了!”

  “……不敢,不敢。”

  楊博卻在腹誹著郭勛這個大同總兵對大同西路防線的布置。

  再說了,文武有別……

  平虜衛阻擊套路,又追擊了片刻之后,班師回來。

  正要邀功的平虜衛指揮只見武定侯親自率人出了西門,往乃河堡的方向奔去。

  等他聽了郭勛遣人傳的軍令,入了城暫時接管井坪,這才知道劉鎧戰死,也知道了俞大猷在黃崖山的戰績。

  望著劉鎧被收斂回來的尸身,他只能默默長嘆。

  潑天的功勞沒撈著,結果卻害死了自己。

  在倉促筑就的山寨上,憑區區兩個千戶所的新募兵卒,擋住了近萬套虜三日半,之前就殺敵近千,傷敵近兩千。

  而昨夜兵行險著,三路夜行,奮勇接敵,身負重傷卻也盡殲三百余守兵和八百多傷兵。

  雖然終究還是讓一些手兵和傷得不重的韃子逃了,可是那個西路邊將眼中不被待見的武狀元,一戰之功至此。

  即便他們如今真實的一顆顆首級,都有一千五百余級。

  平虜衛指揮使知道,大明多了一員不世將星。

  有武狀元的出身,有此等戰績,封侯拜公都是遲早的事。

  如果他沒有因此重傷不治、或者不能再上疆場。

  郭勛同樣受了傷,但他畢竟有那么一些親兵玩命護著,他的傷不算重。

  所以他縱馬狂奔。

  重振祖上榮光,除了靠他自己,還要靠俞大猷了!

  可千萬要挺住!

  日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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