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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你要學的還太多

  三個女兒的母親,一部尚書牽連之重,一舉讓后宮和東宮安穩下來的妥善安排,這就是他覺得可以這么做的原因嗎?還是有人推著他做?

  只用處置幾個宮里的太監和宮女,這件事的風波就可以壓下來了。順帶著,太子地位肉眼可見地加固。

  朱厚熜看著面前的曹察,等著他回話。

  二十年來,他也被群臣看透了。

  推崇物理之道的皇帝,當年日精門大火都忍了下來,對于什么禱咒之類的問題不會龍顏大怒。

  苦心經營好的大明局面,他也不會因此大動干戈,搞得后宮人心惶惶、朝野不安、盛明大業停滯。

  一個解決問題的事由而已,如今擺在朱厚熜面前的解決方案其實符合朱厚熜的利益,更符合東宮屬官的利益,符合整個大明穩定發展的利益。

  不光那些,曹察還有個在如今相對公正了許多的會試和殿試中脫穎而出的狀元侄子。

  若是正常來看,如果皇帝覺得皇后安排的另一個計劃合適,他這個狀元侄子也將成為太子將來的肱骨之臣。

  狀元國舅呢。

  可惜,朱厚熜印象里完全沒有他這個侄子的名字。

  考綱和考制改了,有些人有個好父輩,確實更會做題了,風頭甚至蓋過嘉靖十四年的胡宗憲、趙貞吉。更別提天資其實一般,最終只混了個二甲出身的海瑞。

  所以他看似非常符合皇帝需要的一套計劃,完全挑動了朱厚熜的憤怒。

  “……仁壽宮竟有此事,臣委實沒想到。”曹察一臉毫不知情的慎重,“此事干系重大,臣以為,當宣張總輔、嚴國務、劉尚書及諸位參策一同慎重處置。”

  朱厚熜不意外他首先是這樣回答。

  而后則是朱厚熜再次問道:“朕只宣了你,問的此事。你不妨先說說,等群臣來了,你的意見是如何處置?”

  涉及張太后的事,皇帝為什么只宣了他這個民政部尚書?

  官做到這份上,自然知道皇帝必定已經掌握了一些信息。

  因此有好有壞。

  好的方向,是皇帝已經贊同了這個方案,先跟他商量好,再和眾參策統一意見。

  壞的方向……曹察想過,所以他跪了下來:“臣以為,萬不能因此遷怒仁壽宮,必是宮中三五奴婢造謠生事,當嚴懲以儆效尤!后宮安穩為上,陛下宜早做決斷,安東西六宮之心、明東宮太子之位,平息朝野波瀾,則君臣可一心國事。”

  “朝野波瀾……”朱厚熜不動聲色地重復了這個詞,“朝野波瀾……如今朝野,有什么波瀾?”

  “……臣不敢妄言。”

  “曹明卿,曹察。”朱厚熜先稱了字,再稱名,聲音壓低了很多,“二十年來,朕后宮之事,何時引發了朝野波瀾?”

  曹察磕下頭:“東宮之憂也……”

  “世上本無事!”朱厚熜冷冷地說道,“東宮有什么憂?冊立多年,開府建衙多年,朕言傳身教多年,監過國,伴朕視過朝,憂從何來?”

  曹察的冷汗出來了,但仍舊以為這只是皇帝對他應該有的敲打。

  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他只能說道:“國有鳳絲再續之急,陛下春秋鼎盛,子嗣繁茂。朝野波瀾,非為今日,乃慮將來。”

  “鳳絲再續,好啊。”朱厚熜的聲音更加冰冷,“皇后還在幾筵殿里呢,朝野已經琢磨著這件事了嗎?”

  曹察說的當然是實情。

  “桂棟坐清曉,瑤琴雙鳳絲。”用溫庭筠的詩,這續弦都說得雅致。

  而皇帝春秋鼎盛、身體康健、子嗣繁茂和續弦二字聯系在一起,當然就是無窮可能。

  皇帝的家事就是國事,委婉地說出來這東宮之事確實能引起朝野波瀾,那再客觀不過了。

  然而這件事就是變了質。

  “朕委伱以大明民政事,這東宮事,是你該憂慮的嗎?你心里又有什么樣的波瀾?”

  “臣忠心無貳,陛下之憂,臣亦憂之。”曹察抬起了頭看著朱厚熜,眼神堅定,“臣只盼陛下福祚綿長,大明丹宸永固!千秋萬代,基業長青!”

  “好,你忠心無貳。這么說,朕有什么旨意,你定會照辦?”

  “請陛下降旨!”曹察又低下了頭。

  “你那侄孫女,皇后頗為喜歡。孫元在陜西種了這么多年樹,兒子的婚事都沒精力操心,皇后生前常常惦記此事。今日,朕便做一會月老牽個線,等孫元回京了,不如議一議。若是能成,便是親上加親,你意下如何?”

  曹察渾身一震,但只能磕頭謝恩:“陛下御賜良緣,舍侄聽聞,必定感激涕零!”

  “平身吧。”

  朱厚熜看著他站起來之后,眼神有了一些蕭索,這才說道:“你在廣東、湖廣這么多年兢兢業業,朕今日仔細瞧著你,才發覺你也老了不少。”

  “……臣蒙陛下信重,不敢不用命。臣如今忝任民政部尚書,早已深感精力漸漸不濟。”

  “那還是不要過于操勞了,須得好生養著身子才是,朕還要倚重你。”

  “……臣領命。”

  曹察彎著腰告退了,朱厚熜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許久。

  他十二歲的侄孫女,怎么嫁已經耽擱了許久的孫元的兒子?

  如果有心,何不直接賜婚?

  這樁婚事成不了,不論是和孫家的,還是他原本打算的和朱家的。

  曹察自然是聽懂了的。看在他女兒是三個公主母親的份上,這事只能到這里。

  而曹察在大國策會議之前請求致仕,也自然會讓他原本在朝中已經拉攏的一些人、還有他的對手們,明白皇帝畫出來的紅線。

  東宮的將來,盡管去擔憂或者謀劃。可是如果要把這斗爭延伸到宮里,那就回去養老。

  為將來的隱憂把當前君臣的心思搞得一團糟,無法專注于國事,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權柄。

  只不過,皇后離世都還沒有二十七日,官民都沒除服,這就急著開始爭起來了?

  宮里,這一次朱厚熜把處置的事交給了黃錦。

  需要處置的,就是章巧梅以外的其他人,包括他那個干兒子。或輕或重,朱厚熜懶得再過問。

  而朱厚熜到了永安宮,面對端嬪又能如何?

  這是他三個女兒的生母。

  當皇帝心意已決之后,只言片語就能夠成為敲打。也不至于就此成為冷宮,但皇帝那也是常常來此才能讓她受孕三回的,怎么再記起這些來,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反而更需要安撫的是同樣受到牽連的林清萍和文素云。

  王和的兩個干兒子,干脆都安排去督造皇后陵寢了。

  既然需要給后宮、給朝臣們明確一些態度,僅僅用處置她們宮里掌事太監的方式就能達到目的,不得不說曹察安排的這些法子確實是有用的。

  可是不能不對她們兩個說清楚。

  文素云那里好說,他爹都嚇得閉門謝客了。老七還很小,文素云壓根沒想過那種可能,她只是因為孫茗的離去在傷心。

  但林清萍那里,就需要把朱載垺叫來了。

  “……事就是這么個事。”朱厚熜坐在那里,看著面前的大兒子,“大臣們許多人想七想八的,無非因為你已經十九歲了。朕對你的安排,想必你早就知道了。本來想再等兩年的,朕對你的能耐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再教一教的。如今事情變成了這樣,等喪期過了,你就先帶上王妃,回云南省親吧。”

  “兒臣領旨。”朱載垺聞言大禮跪了下來叩頭,既向朱厚熜,也向林清萍。

  “又不是這就要走了。”朱厚熜讓他起來了,看著他的眉眼,捏了捏林清萍的手,“昔年朕剛入宮時,是你母親和黃錦日夜守著朕。這后宮之中,如今你母親就是朕最貼心的人了。后面會進位貴妃,你常來書信,這幾年南面還沒動之前,也多回來看看我們。等你做了國主,就不能輕易離開了。”

  朱載垺多日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眼含熱淚:“兒子記住了!”

  “生于天家,朕有對不住你們母子的地方。”朱厚熜也眼眶微紅,畢竟從此以后,能見到這個大兒子的次數恐怕屈指可數了,“先到云南熟悉那里的氣候,若是呆不慣,朕也能另做安排。”

  “兒子九歲時就去過了,沒什么毛病,呆得慣。”朱載垺擦了擦眼睛,“父皇給兒子取名為垺,兒子不才,愿為兄弟做個好模子,好表率。”

  垺,有“大”的意思,也通“坯”,是制陶器的模子。

  身為庶長子,嘉靖元年林清萍有了他的消息曾經幫登上皇位不久的朱厚熜穩定了人心。

  現在,他的父母尚在,但他即將要遠游了。

  藩國國主的將來自然要比藩王更加有權力,但也更不輕松。

  現在就算他去了云南,朱厚熜還得換一個讓朝臣們不會多嘴什么恐怕皇子和國公一同割據的云南總兵官和云南總督。

  “清萍啊,朕這些時日心好累。”

  林清萍抹了抹眼淚,卻只如多年前一般輕聲道:“臣妾為陛下捏捏。”

  鬧劇風波的解決很簡單,難搞的還是朝堂上的紛爭。

  朱厚熜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因為出現這些問題的原因不是皇儲之爭會不會發生,而是可不可能發生。

  誰能斷定說不可能?

  所以提前做好準備就是理所應當的,因此它自然而然成為一個用來劃分朝堂權力版圖的理由。

  而朱厚熜必須依靠朝臣們來治理偌大一個大明的局面并沒有改變,甚至于因為新法和如今的新制,朝堂上下需要處置的事務比過去更繁雜了,朱厚熜的倚仗只多不少。

  所以對于朝臣,他要有尊重。朝臣們推選出來的重臣備選名單,他必須權衡利弊去點選。

  他已經不是最初的少年,只要進攻,得到的就都是自己的。

  現在他再強壓、再進攻,損害的本就是自己。

  在這樣的局面里,孫茗離世半個月后的第一次朝會上,張璧大聲奏上來的內容才顯得貼心。

  “臣總理國務大臣張璧,會同國務大臣嚴嵩、黃佐、桂萼,禮交部尚書劉龍,民政部尚書曹察……”

  一大串的名字被他念出來,先是他明確表達了大國策會議后致仕的態度,然后說是聯名上奏,共同提前推選楊慎接任總理國務大臣的位置。

  其他人都好說,但嚴嵩和曹察的名字出現在里面,自然耐人尋味。

  他們應該是一伙的,曹察本來是要支持嚴嵩接任,他進國務殿。現在,是曹察勸了嚴嵩,還是嚴嵩先想明白了,曹察只是被自己重錘后在表態?

  朱厚熜干脆問了問嚴嵩:“惟中,你也推舉用修?”

  嚴嵩很恭敬地回答:“張總輔知如今朝野不少人暗自不安,國務殿中提起了勸諫陛下早些定下此事,臣贊同至極。用修才干人盡皆知,既操持大明財計多年,更是忠正直率,太子良師,實在無二之選,臣深以為然。”

  盡管信息量已經很大了,朱厚熜聽得懂,但還是看見站在最前面的張璧往嚴嵩那邊轉了轉眼珠子,再順著嚴嵩說的話點了點頭。

  老人家這種生怕皇帝沒注意到的表情,自是告訴朱厚熜這是嚴嵩的主意。

  怎么說呢,怪貼心的。

  本來認為遠水解不了近渴,大國策會議怎么說也是在年底。

  而后宮的事一天沒理清楚,總會有人動心思。沒準備動心思的,也怕別人動心思。

  朱厚熜愿稱這種狀態為后宮黑暗森林。

  但既然朝臣們能在最重要的一個事情上提前達成一致,自然就是解決根本問題了。

  如果沒有太子位置穩不穩的這個隱憂,后宮再怎么爭,無非一個皇后之位的尊榮罷了。

  盡管它對于某些后宮里的人來說也足夠誘人,但只要朱厚熜不擔心朝堂上也因此亂了起來,那難道還不好處置?

  現在嚴嵩主動讓步,曹察又已經被重錘過進入養老倒計時了,朱厚熜就裝模作樣地說了說:“諸省要員還未入京。若是屆時眾臣無有異議,朕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卿等能同心協力為朕解憂,朕多日來的煩悶都消散了不少。”

  “陛下定要保重龍體!如今大明國力蒸蒸日上,四海之內,百姓皆盼陛下福壽萬年,明君治下日子越過越好。”

  “君臣一心,朕相信這段時間過去后,好消息會越來越多的。”

  而后,是嚴嵩和劉龍奏請定下張孚敬的謚號。

  對這個得力臂膀,朱厚熜沒有吝嗇,賜謚文正。將來陪祀太廟、入英杰殿,自然是全套。

  在廣東提刀殺人的張孚敬走了,嚴嵩已經為多少老臣主持過身后名的禮儀了?

  朱厚熜看了看嚴嵩,忽然開了口:“一眨眼,惟中伴朕已經足足二十年了。這段時間以來,接連操辦喪儀,不舍晝夜。擬旨,加太子太傅。嚴世蕃奉皇命,漂泊海外,為國而忘家,在對馬島年易貨銀已逾三十萬兩,勞苦功高,封東瀛伯。惟中也不要操勞過度了,老臣去得越來越多,朕盼著你還能伴朕二十年呢。”

  “……臣謝陛下隆恩。”嚴嵩聲音哽咽,知道這回才算做對了。

  雖然距離總理國務大臣還是有遙不可及的咫尺之遙,但圣眷仍在啊!

  在日本忙活了五年多的嚴世蕃憑賺錢被封了個伯爵,這就是皇帝的許諾可能兌現的象征。

  更是再次暗示他一直到八十歲還能留在皇帝身邊。

  朝臣班列里,曹察心中苦澀。

  有的人,六十還沒到,就已經瞧著越來越老了。

  有的人,都六十一了,陛下還想要他再陪二十年。

  他從宮里回去的那個晚上,嚴嵩的師爺跑到了他府上,對他說反正也是扶持太子,就用支持楊慎的法子吧。

  其實在局勢沒明朗之前,滿朝都是帝黨,也滿朝都是太子黨。

  但那也有不同。皇帝早就安排好的東宮屬官,和太子地位有不穩可能時雪中送炭、還有姻親關系的太子黨,能一樣嗎?

  沒有任何太子官銜的嚴嵩,又哪里沒有想過和太子搞好關系呢?只不過他自己沒出面而已。

  他不好出面,他應該也活不到太子登基。而他的兒子,顯而易見,皇帝是準備讓嚴家將來立身日本的。

  嚴嵩將來繼續必定要與另一位皇子搞好關系,目前看來,是太子同母胞弟、皇四子和王?

  現在,嚴嵩也有了太子太傅的銜。幫太子,幫四皇子,幫嫡系的朱家。

  曹察美夢落空,算盤珠子灑得七零八落。

  可那些盤算,原本也只是看皇帝到底選不選擇這種一舉多得的法子。

  現在楊慎確實要擔任總輔了,太子地位可能不穩的狀況得到解決,但皇后之位不還是空著嗎?

  這個問題總要面對的。

  朱厚熜結束了這次朝會之后,回到養心殿時太子已在那里跪了多時。

  “吃一塹長一智。”朱厚熜將他拉了起來,“將來要坐穩位置,哪有那么容易?你要學的還太多。”

  朱載墌確實就這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場風波里,盡管其他人的目的是為他好。

  現在他百感交集地看著父皇,聽著這句話時心里卻只感覺不解。

  當年您登基時還沒我現在這么大,怎么就那么容易坐穩了皇位,還是藩王繼位。

  您又是怎么學的?

  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可能有答案的。

  整個大明,也沒人能想明白這個問題。

  再次到達廣州的路易斯看到更加不一樣了的碼頭,看著那里高大的鐵架子和輪子、繩索只能驚異地問:“那是什么?”

  “滑輪吊,搬運貨物的。”

  路易斯看得震撼:已經不再只是用力工來搬運了嗎?

  偉大的大明皇帝陛下,這六年里又做出了什么樣的成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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