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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共創盛明煌煌

  回到府上的嚴嵩仍在恍惚,嚴世蕃等著他。

  “爹,那蒸汽機到底有什么神異的,今日這么大的排場?”嚴世蕃一直等到了現在,只為問這一句,“兒子在交趾、日本賣命這么多年才封了個伯爵,那鄭魁竟一下子被封了侯爵!”

  嚴嵩心情復雜地看著他,沒說話。

  是的,多少將卒出生入死,一輩子都望不到爵位的邊。

  鄭魁封侯,沖擊之大是可以想象的。

  但現在的嚴嵩自然不會像兒子這樣表現得憤憤不平,而是悠悠說道:“有何神異?改天換地!”

  “……爹,這種話也是能說的嗎?”嚴世蕃嚇了一大跳,“這可是謀逆之語!”

  嚴嵩端著的茶杯抖了抖,差點想砸過去。

  確實還沉浸于此前圍爐夜話的氣氛里,皇帝雖是天子,但今夜只談大道,嚴嵩一時沒改換好狀態。

  “說錯了……總之,道理很簡單,凡事都需使力。而這蒸汽機是一個開始,只要構思巧妙,各行各業都有用得著的地方。用機器做事,不知疲倦,不拘水勢山形天時。舉個例子,那直道上的公交馬車,原本需要至少八匹健馬拉動,現在那臺蒸汽機就不遜于八匹健馬之力了。”

  嚴世蕃點了點頭,那確實。今天那蒸汽機車冒著煙真的把車拉來了,著實看著令人瞠目結舌。

  而嚴嵩繼續說道:“陛下說,馬力這個詞好懂,大伙一聽就明白。而繼續改進下去,那蒸汽機還能做得小一些,但將來能有幾十馬力、幾百馬力甚至幾千馬力呢?”

  “……幾千?!”嚴世蕃驚了,“一冒煙,便像幾千健馬一同使力?”

  嚴嵩嘆道:“陛下說,只要君臣保持對這物理大道的重視下去,終有一日,京城到廣州,朝發夕至也不在話下。那當真是……難以置信……”

  他負責轉述,嚴世蕃負責配表情。

  “朝發夕至,那怎么可能?!若真如此,哪里有亂,須臾可平了!”

  好歹現在是武官,他已經明白了這個東西的軍事價值。

  “……誰說不是呢?夏公瑾聽陛下說,鋼鐵雖重,但若機器馬力足夠大,渾身鐵甲的戰車用輪子能跑得比健馬還快,他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若真能如此,還愁什么北虜?追著打就是。還有海患,鐵船能浮于水,這個已經是真的了。只是極重,風帆推不動。但若是用那有數千健馬之力的機器帶輪槳劃水呢?”

  嚴世蕃呆滯了。

  如果這蒸汽機真有這么厲害,那鄭魁封侯……還當真是一大軍功。

  “開礦、冶鐵、拉磨、耕田……需要大用畜力水力的地方,都能用。”嚴嵩的眼神依舊恍惚,“真有這么大的用,不是天翻地覆又是什么?”

  “……這么說的話,把河套打回來干什么?歸順的韃子不是不用替大明養馬了?”

  嚴嵩瞥了瞥兒子:“這是什么混賬話?那時,蒸汽機能不能制成,陛下心里也沒底。再說了,馬自然還是有用的。就算用不到那么多,難道不能養了吃肉?”

  嚴世蕃期待了起來:“那兒子什么時候能帶著冒煙的鐵船去日本?”

  “等你到了爹這個年紀再說吧。”

  “……啊?”

  “道阻且長,哪有那么快?”嚴嵩頓了頓,“這也是今日陛下定要封鄭魁為侯爵、召諸位重臣議事的用意。陛下英明神武,那番光景,自然是真的,只是需要繼續研制、改進。就像是做生意,投入的本錢越多,就越可能回報更多。錢、人、物,都需要,財計列支要多一項了。最重要的是,要讓有才能的人,覺得這也是一條好路,不是只去當官。”

  “……侯爵還不行?”

  嚴嵩沉默了一會,隨后道:“陛下說了,大明可以只有數以十萬計的文武百官,卻需要數以百萬甚至千萬計的博士、大匠、小工。像新世侯這等人物,成千上萬源源不絕,方能真的有一天京廣朝發夕至、天下大同。”

  嚴世蕃不敢想象侯爵有成千上萬的大明。

  那我東瀛伯算哪根蔥?

  要做到這一點,絕不容易。

  要讓天下有才能的人不覺得只有做官是一條好路,卻不那么容易繞開科舉在大家心目當中強大的地位。

  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拿科舉來做文章。

  “今已辯明,讀書人若正本清源,格物致知本就是應該做的。”朱厚熜繼續發表他的見解,“科舉之學,不應只是取進士。故此,科舉如初創時一般設諸科,方才理所當然。朝廷掄才取士,各種人才都要有。”

  現在,就是要對科研和工程人才的培養、選拔,進行制度建設了。

  而同時,還涉及到這條出路的好處、利益。

  學有所成、脫穎而出,如今自然有諸多企業的出路,能夠有帶官品的職位,有薪俸。

  但這還不夠豐富,還缺乏頂級待遇的號召效應。

  朱厚熜正式提出了那個概念:“說什么實踐學、新學,莫不如稱科學!讀先賢典籍,求天理大道,為的都是明理報國。條條道路通天理,殊途同歸。以科學之名,改科舉之制,脫穎而出之人皆是朕所需國士。歷朝都是儲才于翰林院,依朕看,以后學問大家才能稱為院士!”

  他要給的號召效應,就是把最尖端的科研體系構建起來。

  科學這個詞,在華夏歷史上還當真就是“科舉之學”。既然現在人們固有印象里科舉就是最好的出路,朱厚熜何必不用它做另一番闡述,平滑地吸引更多人選擇新道路呢?

  反正對外說出去,仍舊是科舉出來的。已經上了年紀的這一輩人不必多猶豫,總之仍舊是把孩子往科舉之途培養罷了。

  “改翰林院為科學院,博研院也并進去。設文華院士,授予大明文藝大才。設經史院士,授予大明經濟治理大才。設博研院士,授予大明物理大道大才。設工程院士,授予大明能工巧匠大才。諸院士,盡得國務殿薪俸津貼,以備大明諸國事參謀。大道學問,由科學院并諸大學院訂立項目、國務殿列支費用,保障其心無旁騖精研大道。”

  “這件事,以后由領文教部事之國務大臣,專門責成文教部去辦。”朱厚熜看了看朱紈,“子純,你與九和一同,先與文教部拿出個方略來,也聽聽應德的意見。”

  “臣領旨!”

  國策殿里的諸位參策不由得看了看朱紈,顧鼎臣這個領文教部的國務大臣也是。

  楊慎內定了總輔,已經六十八的顧鼎臣也泄了那口氣。若是有希望讓自己坐一坐那個位置,那么顧鼎臣覺得自己也還能撐個三年,就像張璧一樣。但沒了希望,他也該請辭致仕了,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現在皇帝這么一安排,明眼人都知道朱紈應該就是下一任的文教部尚書了。從正三品到正二品,四十七的朱紈已經夠資格。

  而新的領文教部事國務大臣,大家都已經知道會是誰了。

  三十四的靖邊侯唐順之。

  他要回來了,提前回來。

  不等著去接五十九的夏言的班,而是入國務殿領文教部事。

  能文能武的唐順之,顯然最終仍舊是要接夏言的班。這意味著,他即將占據一個國務大臣的位置數年,只專心做一個領域的事。

  朱厚熜又看著劉天和:“養和年紀也大了,這回就只領工業部事了。單設出來的商業部,讓才伯兼領著。農業部,讓惟中兼領。”

  配套皇帝要重視科技和蒸汽機應用的需求,加上如今海貿和陸上邊市、內部商業及未來更加重視商業的需求,大明再添一個商業部。而在天下大同這個理想的指引下,農業以及與農業有關的水利事業,也單獨組建一個農業部。

  這是一個信號,大明再添兩部,又多了一大票之位。有些官紳可能會因為陛下更重視農工商而心中不安,可是官位變多了,也是一種安撫。

  國務大臣數額不增,但今后將從誰多領一些事看出來未來潛力了。

  再包括二品以上致仕老臣都授科學院經史院士或文華院士領一份新名目的“退休金”、科學院開始籌印學報期刊、院士博士學士等評選……

  這些都是具體事務,慢慢商議。

  而參策們今日齊聚一堂,最主要的任務還是商議《大明憲條》和天下大同黨的宗旨綱領。

  由通政使司、御書房和內檔司一起從天下二十余萬官員的明文奏對里統計出來的結果,呈現在眾參策眼前。

  “做官之后,應該怎么繼續修身,應該怎么在新身份底下齊家,佐朕治國是要以什么為出發點才是真正幫助朕治理好大明江山。”對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大明官員們的統計熱詞一一體現。

  這是一份很復雜的表格,為此,通政使司、內檔司的諸多小官和內臣們前后日以繼夜忙碌了兩個多月。

  倒都不敢拖延,但最集中送到京城的,仍舊是皇帝萬壽圣節前的最后一個月。

  怎么修身齊家,諸參策看著其中那個標為百分之一百的條目“廉潔”,心頭不免古怪。

  而又有近百分之六十八的人,明確提到了公帑分文不貪——真是為了表忠心,昧著良心說瞎話,真不怕萬一秋后查賬驗驗真假啊?

  只能說大家都是懂做官的,有許多事情確實是雷聲大雨點小,敲打警醒為上。秋后算賬也許可能,但表態不積極,或許更讓上面覺得“我家有銀三百兩”?

  一條條看下去,抄律條的有,引經據典摘述先賢教誨的有。

  參策們各自細細看了許久,滿篇都是義正言辭、眾望所歸的大話,看來看去也就從字縫里看出倆字來:我乖。

  而皇帝開了口:“天下官員都是深明大義的,可見這些標準和要求,也是大多數人認同的。只要天下官員都能時時記得這些,那便都是君臣一同造就天下大同偉業的同黨。在商議憲條和大同黨宗旨以前,朕先說說看法。”

  于是看熱詞統計的“過場”就這樣結束,眾參策都安靜了下來,聽皇帝說。

  朱厚熜則低頭再看了看統計結果,抬起頭時,滿臉嚴肅。

  “古往今來,皇朝更替。而今大明為華夏之主,外藩多以天朝上國稱之,吾國號大明,亦稱中國。”朱厚熜緩緩說道,“自太史公起,共和元年之后,年表清楚。再之前,則只能概述。即便從共和元年算起,至今也兩千三百八十一年矣。”

  聽皇帝提到這么遠,眾人一時都有些錯愕。

  誠如此言,華夏大地上有明確一年一年記載的信史,確實是從共和元年開始的。再之前,雖仍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但許多事跡從文字史料里無法精確到某個年份。

  朱厚熜說出了自己提到這個的目的:“兩千三百八十一年來,不論這片國土上誰人為主,中國一直明確存在。兩千三百八十一年以來,中國賢人、豪杰輩出,諸族百姓繁衍至今數逾萬萬,普天之下莫有文化燦爛勝過中國者。天下,當明確知曉中國的強大存在。自嘉靖二十年開始,不設年號,稱公元二三八二年。”

  這是大明要向世界輸出的第一個標準:紀年、歷法。

  真實的公元歷法在世界范圍內通行的時間并不算長。從路易斯那里,朱厚熜知道歐洲教廷是在一千年前才開始把耶穌誕生那一年稱為公元元年,其基礎是古希臘的儒略歷。而葡萄牙,直到一百年前才開始使用這種紀年法。

  歐洲人殖民的腳步最終把這種紀年方法帶到全世界,公元紀年的底色里,公元元年永遠與耶穌這個宗教信仰聯系在一起。

  現在大明是世界最強,世界對于時間的概念,為什么不能與中國的歷史聯系在一起?

  自那一年開始,唯有中國,每一年的歷史都有文字記錄流傳下來。

  然而皇帝現在說,明年就開始不設年號了。

  眾參策一時更加愕然地看向皇帝。

  朱厚熜面對他們的眼神,平靜地說道:“朕意取消年號,是想讓卿等、讓天下明白一個道理。國之所以為國,是因為國朝的百姓生活在這里,需要有官府來守土安民。官府要穩固,需要有上下職位、各司其職。如今皇帝圣裁,重臣輔佐,流官任八方,這是如今留下來的經驗里最好的方式。”

  “朕雖大明之主,與卿等有上下之別。然就事論事,豈非共和之實?朕實賴卿等共治天下,以求大明百姓和平安居。年號之舉,更彰顯帝君;朕如今欲卿等共謀天下大同基業,以共和元年為始,盼天下臣民皆知我中國已歷兩千三百八十余年信史,大同基業則仍未成,君臣仍需努力。”

  這樣的話,在一邊旁聽的朱載墌心情復雜:那么,等將來我繼位了,沒自己的年號啦?

  朱厚熜沒管他的想法,只是繼續說:“大道至簡,讓大家都少算些數字。而天下臣民從這兩千多年的信史里,還要看明白一件事:我泱泱中華,雖然諸族你來我往,如今卻也不只有漢民是國民了。入了大明戶籍,愿遵朝廷律法,以泱泱中華為傲,便是中國國民。”

  他完整的想法到這里才悉數說出來:“定立憲條,需明白一點:君臣這是為泱泱中華的新世代定立憲條,要明淵源,看長遠。定立憲條,是為我中國終至天下大同。”

  “要得天下大同,需以國民為本。疆土,是用來養育保衛國民;官府,是用來管理服務國民。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愛護有之,訓誡亦不免。愛民如子,豈能只知管束,不知辛勤一生便是為了子孫后代?”

  “為了這天下大同之偉業,君臣萬民都要從憲條里知曉:如今中國號大明,是謂君臣愛民如子、治國理政為中國子民明日之大明!諸族親睦,子孫后代在大明疆土有安穩明日之大明!一切為了國民,為了子嗣能繁茂安居的國民,為了外國敬服昌盛強大的大明!”

  “為此,朕可舍年號,讓臣民皆知朕之大志,皆知皇家之志。太祖出身于國民,鼎定天下,鑄就大明根基。自朕以后,皇家在位為帝者,皆不可忘卻太祖受命為民之初心!為了天下大同,皇家何惜臣民有個年號來敬頌?君臣述說公元已兩千三百余年、兩千四百余年,但問天下已大同否?”

  國策殿里,皇帝的聲音在回蕩。

  想起他繼位以來勤勉的二十年,眾臣恍惚間只覺他不只眼里有光芒。

  誰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心里真的這么想,多少年來從沒忘。

  那是理想的光芒。

  天下官員們的態度統計還在案上,天下大同本該也是每一個讀了經典金榜題名之人的理想。

  如今誰能不是天子同黨,去撿起泱泱中華的榮光?

  漸有聲響,張居正站立在旁,只見國策殿里眾臣站起,出口成同一章:

  “陛下有此志向,臣等豈能不鞠躬盡瘁,共創盛明煌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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