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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9【一群業余發明家】

  不僅洋州城那邊的士子來了,西鄉縣士子也到了幾個。

  朱銘邀請他們在客棧吃酒,眾人坐下之后,沒有談論學問,也沒有談論賦稅,而是在聊西夏戰事什么時候結束。

  對西夏作戰一日不歇,漢中和陜西的重稅就一日不停。

  大家都在瞎猜,不知打成了什么鬼樣子。

  別說他們,就連宋徽宗都不清楚,因為童貫一直在瞞報軍情。

  在開戰之初,宋軍直接把西夏人打懵逼,迅速取得一系列勝利,漸漸對西夏形成戰略包圍。

  連番大捷之下,童貫開始飄了,犯下兩個致命錯誤。

  一是不顧既定戰略計劃,提前命令部隊強攻要塞(藏底河城),認為可以摧枯拉朽輕松拿下。

  二是開始爭搶功勞,打算讓親近自己的武將立功。

  于是,宋軍大敗。

  西夏乘勝追擊,劫掠財貨人口無數,然后攜大勝主動求和。

  蔡京反對和談,說服宋徽宗繼續打。

  今年,劉法率軍攻打仁多泉城,西夏援軍嚇得按兵不動,坐視該城守將投降宋軍。

  劉法出爾反爾,殺降,屠城,把守軍和百姓殺個干凈。

  就在上個月,隆冬時節,西北依舊沒下雪。

  數萬西夏騎兵,趁著大風天氣,圍城奔馳踩踏,搞得塵土飛揚如同沙塵暴。趁著宋兵視線模糊,西夏人挖地道進城,對宋國的靖夏城展開屠城報復。

  你屠我一座城,我屠你一座城,互相扯平。

  西夏乘勝出擊,卻接連碰壁,吃了好幾次敗仗于是再度向宋國求和。

  童貫已經氣炸了,直接扣下求和消息,根本不讓朝廷知道。并且放下一切雜念,也不搞派系斗爭了,勒令跟自己有仇的種師道,率領十萬大軍再次攻打藏底河城。

  大概就是這么個情況,如今種師道正在聚兵,開春之后就要大舉進攻。

  總的來說,宋軍占據主動,并且打出了優勢。

  令孤許說道:“戰至此時,西夏已不可驟滅,而我大宋陜西兩路和漢中,老百姓早已不堪重負。今年久不下雪,就連鄉間老農,都傳明年將有大旱災。大郎頗得官家信重,何不上疏勸諫朝廷,再打一場勝仗就攜勝議和?即便欲滅西夏,也得讓百姓先喘息幾年。”

  朱銘搖頭苦笑:“官家、蔡京、童貫,他們三個都不想停戰,天底下還有哪個能勸得了?”

  令孤許沉默,士子們都面面相覷,對明年的局勢感到擔憂。

  這兩年,漢中不但受西夏戰事影響,同時也受到川南戰亂所擾。

  前年瀘南夷起兵造反,聚眾十萬之多。四川軍隊無法鎮壓,陸續從陜西調動三萬大軍,前往川南那邊平定叛亂。

  這三萬陜西軍隊,當然是從漢中路過,漢中老百姓又被強征糧食。

  西鄉縣劉家被逼得破產,主要就是受此影響,去年征收的和糴錢太多了,每個縣非得選一家富戶弄破產不可!

  起因是宜賓、瀘州地區的蠻夷,鹽井被漢人逐漸侵占,就算鹽井還在夷人手中,也往往被官府征收重稅。

  本來就長期存在矛盾,瀘南安撫使賈宗諒又橫征暴斂,還無端殺死一位夷人首領,終于激起十萬瀘南夷造反(貴州北部的蠻夷也參與進來)。

  直至現在,叛亂才得以鎮壓。

  三萬陜西兵還在四川,明年返回之時,肯定又要在漢中征糧補給。

  “都怨奸臣擅起戰端!”西鄉士子余大淵憤懣道。

  興道士子王昶說:“還有那瀘南安撫使,朝廷讓他去安撫夷人,他卻逼得十萬夷人作亂。若非征斂過度,那些夷人怎會造反?”

  朱銘嘆息:“官家信任奸臣,我又有什么法子?”

  調去四川平叛的,有不少是精銳西軍。那三萬西軍若不調走,估計跟西夏作戰能更順利,宋代對外大戰總是能鬧出各種幺蛾子。

  這次瀘南夷造反,狠狠扇了宋徽宗一巴掌。

  因為蠻夷攻占梅嶺堡抓了宋徽宗的妹夫,睡了宋徽宗的族妹(未出五服)。宋徽宗顏面無光,這才不顧西夏戰事,硬生生抽調三萬西軍去四川。

  而鬧出那么大亂子的賈宗諒,只是被罷免而已,甚至能帶著貪污的錢財回家。

  眾士子一通臭罵卻又無可奈何,一個個都在喝悶酒。

  西鄉首富之子盧衡,幾杯酒下肚也抱怨起來:“西夏打仗要俺們給錢,修棧道平亂也要俺們給錢,西軍過境還要俺們給錢。看著吧,明年春天西軍回程,又得給一大筆錢才行!”

  士子黃晟說:“你盧氏家大業大,九牛一毛而已,俺家才是過得困難。”

  “俺家的錢是多,可攤派得也多啊!”盧衡郁悶道。

  西軍過境,洋州只是被波及,興元府那邊才叫倒霉,沿途百姓被騷擾得不輕。

  朱銘陪著他們喝酒,心中卻另有計較。

  瀘南夷剛開始造反時,人數并不是太多。整個四川的軍隊,磨磨蹭蹭幾個月,居然只能召集一萬余,還被蠻夷打得節節敗退。

  這特么得爛到什么程度啊?

  恐怕只需三千精銳,再就地招募一群雜兵,朱銘就能快速占領四川。

  “唉,不提這些憂心事了,”令孤許說道,“大郎派人送回來的《道用策》,洋州城士子多有傳抄,便連西鄉縣都傳過去了。吾等組建道用社,已有數十位士子入社。”

  朱銘好奇發問:“道用社都做些什么?”

  盧衡說道:“百姓日用即為道,自然多看多想,琢磨出道理來,然后化為民用。”

  “可有做出什么民用之物來?”朱銘問道。

  王昶笑道:“弘道兄,把伱的寶貝拿出來吧。”

  席間有位士子叫楊昌言,字弘道,他放下酒杯,從包袱里掏出一個……羅盤。

  朱銘疑惑道:“就這個?”

  楊昌言說:“此旱螺也,非是水螺。”

  北宋已經有羅盤了,稱為“地螺”,風水先生經常使用。用線把磁針懸空下方放置盤身。

  行軍或者行船,則使用指南魚,將磁魚放在水中,但難免搖晃導致誤差。

  一直到明代中期,中國的航海指南針,依舊廣泛使用水浮法。

  這導致后世的學者,認為旱羅盤是從西方傳來的。直至出土了南宋瓷俑,瓷俑手里居然抱著旱羅盤,說明至少在南宋就已經出現。

  朱銘拿過羅盤瞅了瞅,八卦什么的他認識,其余就不怎么看得明白了。

  傳說賴布衣在天地龍盤的基礎上,還引入星宿發明人盤,也不曉得是真是假。這個時候,賴布衣應該還在穿開襠褲吧。

  楊昌言說道:“家父喜好風水,在下得了《道用策》,便覺風水也是道,螺盤也是百姓日用之物。原有的懸針螺盤太過粗大笨重,且遇風搖晃不定。于是俺就想方設法,將螺盤變得更輕便。以前的螺盤,俺稱之為水螺、懸螺,這種螺盤則是旱螺。”

  “是挺有用的,行軍打仗,揚帆出海,皆可使用此物,”朱銘贊許道,“你可以拿著羅盤去東京,家父帶你去進獻給官家。”

  楊昌言大喜:“謝過朱太守!”

  在場許多士子,都露出羨慕的表情。

  一個叫文正同的士子,拿出小瓷瓶獻寶:“俺改進了餾器,又加入香木,蒸得薔薇露久香不散。”

  朱銘哭笑不得,旱羅盤還挺有用處,這位老兄改良香水工藝是什么鬼?

  他拔開木塞聞了聞,果然香味撲鼻,比鄭元儀平時用的香水更濃郁。

  當然還得鼓勵,朱銘贊許道:“此物極佳,可否贈我一瓶?”

  文正同得了夸贊,當即說道:“太守盡管拿去,俺家里還有不少。半年前,俺開了個香露作坊,專門生產各類香露。”

  “嗙!”

  又有一個士子,從地上拿起包袱,砸在桌面發出巨大聲響。

  這廝抽出長柄大剪刀:“俺學了杠桿原理,曉得力臂越長越省力。所以就把剪刀改了,刀柄改得很長,尾端還有彎鉤防止夾手。此剪可以用來修剪樹枝,果樹、桑樹、茶樹都可以,俺且叫它桑剪。”

  “好東西!”朱銘拍桌子叫好。

  父子倆忙于別的事務,關注點不在這兒,竟把“園林剪”給忘了。

  現代人印象里的剪刀,叫做支軸剪,其實出現于五代,唐朝都沒有那玩意兒。

  眼前這把園林剪,是在支軸剪的基礎上,加長剪刀的手柄而造。有了它,修剪果樹、桑樹和茶樹時,就不用再拿刀子來砍了。

  朱銘拱手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士子笑答:“俺叫蒲尚,家里是開鐵匠鋪的。”

  朱銘立即下訂單:“請為大明村打造一百把桑剪,專門用來修剪茶樹。閣下若是愿意,也可一并進京面圣,官家喜好園藝,想必對桑剪頗為贊賞。”

  “俺也謝過太守!”蒲尚高興道。

  他們進獻這些小玩意兒,能哄得皇帝高興,但頂多給些賞錢而已。

  這就足夠了,只要能獲得皇帝贊賞,回鄉之后必定風光,就連當官的也要以禮相待。

  《道用策》真的有用,讓讀書人主動改進技術,比工匠憑借經驗改進要快得多。

  特別是蒲尚,他是運用杠桿原理,有意識的對剪刀進行改進。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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