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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9【建立班底】

  朱銘現在最缺的是什么?

  愿意聽話的吏員!

  一個砸錢捐官的家伙,完全可以不來上任,同樣能夠擁有官身。

  比如七十歲以上的三班使臣,該退休了,又不想退,就讓他們做散官。那些老頭子一把年紀,怎么可能真去赴任?都留在京城白拿工資呢。

  錢琛不在吳越繁華之地享受,卻跑來金州貧瘠之地苦熬。他圖個什么?

  當然是想做事。

  錢琛來金州已兩年,酒肉朋友一大堆,屎里淘金也能淘出幾個可用之人。

  在金州最繁華的酒樓里,錢琛開了個包間。狐朋狗友都沒邀請,只請了六個他認為能深交的。

  叫來賣唱的小娘子,眾人聽曲吃酒。

  一番宴飲之后,有人說道:“錢大哥有事可明言。”

  錢琛揮手讓賣唱者退下,舉杯道:“你們都曉得,新來的太守是怎樣人物。太守要做事,我也要做事,你們也想做事。但凡正經做事,就難免得罪人,現下要得罪的是蔡黨,是金州通判李道沖!害怕的,可以出去,今后還是朋友。不怕的,就留下來吃酒。”

  “俺怕個甚?跟著錢大哥干了!”率先表態者,是州衙的一個皂吏。

  “對,俺們不怕,人死鳥朝天!”

  余者紛紛響應。

  他們全是州衙里面不得志的,否則也不會跟錢琛混一起,而且還被錢琛認為可以信賴。

  現在有個機會擺在面前,抓住了或許就能翻身,代價是有可能被蔡黨報復。

  “好,夠義氣!”

  錢琛拍桌子說:“吃完這頓酒,就隨我去見太守!”

  此時此刻,朱銘正在召見一位官員。

  朝廷也是要給知州配秘書的,因為不許知州私自聘用。

  節度州配掌書記必須有進士出身。

  普通州配觀察支使,可以不要求出身。但進士實在太多,到了北宋末年,就連支使官也全是進士。(程顥、程頤的父親,就做過潤州觀察支使。)

  他們的職責,是協助知州完成文秘、應酬等工作,可以理解為市W秘書長。關鍵時刻,還能插手政務和司法。

  “閣下是哪年進士?”朱銘問道。

  觀察支使吳懋回答:“崇寧五年。”

  朱銘說道:“跟奸黨蔡薿同科,就沒讓他提攜一下?”

  吳懋苦笑:“他若能提攜,歷時十一年,在下怎還在做支使官?”

  朱銘問道:“前任知州,胡亂征收土貢,你有沒有參與?”

  “參與了,又沒參與。”吳懋回答。

  “直言無妨,”朱銘凝視此人,“莫說伱沒有分錢。”

  吳懋連忙避開視線,低頭說:“征收土貢的公文,是在下撰寫的,也是在下發出去的。我勸諫過,但太守不聽。太守也給了好處,但我拿得不多,不拿就會惹怒太守。”

  這是個稍微有點良知的糊涂官,歷史上吳懋一輩子都在和稀泥。

  做主簿時,遇到災荒,百姓哄搶粟米,釀成踩踏事件。他沒本事搞來糧食賑災,只能用石灰劃線,讓老百姓排隊買糧,防止沒必要的死傷。

  做縣令時,富戶私蓄圩田,導致圩堤決口。他不敢直接抓捕士紳,只能寫告示令其自首。士紳們送來幾個替罪羊,他也睜只眼閉只眼,拿著罰款去賑濟百姓。

  靖康年間,他多次上疏無果,然后就懶得再說。

  金人扶持張邦昌稱帝,吳懋也寫了勸進表,隨后羞愧自殺,卻又被人救活。估計是被刺激到了,他開始不顧生死,痛罵為金人辦事的官員。遂被送去金國,此后一直混吃等死。

  稀里糊涂被放回南宋,做了明州知州,居然又開始和稀泥。當兵的驕橫無度,不斷索要錢財。吳懋不敢得罪武將,又不愿盤剝百姓,于是把自己能貪的錢都交出去。

  就這慫樣,讓他跟蔡黨作對?

  朱銘問道:“本官欲停花石綱,你認為如何?”

  吳懋回答:“正該如此,百姓之福也。”

  朱銘又說:“今后的土貢,也按照定額征收。怎樣?”

  吳懋拱手:“太守仁慈。”

  朱銘說道:“這兩份公文,就由你來寫吧。”

  吳懋欲言又止隨即領命:“是。”

  朱銘又說:“再寫一封舉報信,寫給京西南路提刑司和常平司,就說我扣押了幾斤金子,跟衡口務的金課對不上。他們想要回金子,就自己派人來金州調查。他們若是不要,我就充作今年的麩金土貢。”

  吳懋硬著頭皮問:“需要在下署名嗎?”

  “對,你我一起署名。”朱銘笑道。

  “是。”吳懋不敢反對。

  這是個性格軟弱的老實人,被朱銘逼著站隊。

  他根本無法拒絕,因為他是朱銘的直屬部下,是朱銘所在州衙的秘書長。

  而且在吳懋的內心深處,他認為朱銘是正確的,就該如此善待百姓。這種理念,來自于他從小受到的儒家仁政教育。

  他自己不敢跟蔡黨作對,有人在背后推一把,于是又有些膽量了。

  這種膽量不大,因為有朱銘頂著,他幻想自己不會遭到報復。

  同時又做好了被報復的心理準備,無非被貶去窮鄉僻壤而已。甚至有點期待,自己居然也能為民請命,踐行圣賢教導他的大道理。

  心思百轉糾結,情緒極為復雜。

  朱銘繼續說:“從今往后,你代我去督查庫房,每個月都要查一次。我會不定期去檢查,若是對不上,便算你跟李通判聯手貪污了。”

  吳懋張大嘴巴,表情難看有點像哭。

  有些庫房,知州可以隨便打開。

  但更多的庫房,鑰匙在通判手里,知州只有監督的權力。

  今后讓吳懋去監督庫房,等于直接跟通判李道沖硬鋼,李道沖必然把吳懋視為朱銘的心腹。

  “去草擬公文吧,寫好了交給我過目。”朱銘展露微笑。

  那副笑容,看得吳懋背心發涼,這個知州太強硬了。

  踱步離開黃堂,吳懋不知不覺來到戒石亭。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刻著這十六字的戒石,是宋代每個州府衙門的標配。

  呆立在戒石亭前良久,吳懋把十六個字看了又看。忽然就熱血上涌,自己即將為民請命,跟那些奸黨斗智斗勇。

  吳懋興沖沖回到辦公室,一邊研墨,一邊構思公文的遣詞造句。

  研墨有靜心的功效,研著研著,吳懋就冷靜下來,驀地感到有些害怕。那可是蔡黨啊,很難扳倒的,萬一自己被扔去瓊州咋辦?聽說島上有食人生番。

  而且,自己家道中落,還肩負著振興家族的重任。

  這貨內心戲太多,一直磨蹭了半個時辰,終于咬牙提筆,開始幫朱銘草擬公文。

  寫完之后,再去黃堂,里面卻已有人了。

  錢琛正在為朱銘引薦人手:“太守,這位是衙前客將王甲。“

  “拜見太守!”王甲立即上前。

  州府吏員,分為衙前、人吏和其他三類,跟宋代官職一樣極其復雜。

  衙前共有13階,人吏共有10階,其他吏員更是亂七八糟。最臃腫的時候,總數能達到五六百人,熙寧、元豐兩次裁減,如今都還剩下三四百人。

  眼前這個王甲,職務是衙前客將,隸屬于“客司”。負責衙門迎來送往、城內司法緝捕等事,有時還被派去外地迎送官員。

  朱銘問道:“你是客將中的什么差事?”

  王甲回答:“以前是廂虞候,后來得罪上司,被調去簽廳守門。”

  這大概相當于,市區的街道派出所所長,發配到政務中心當保安。

  錢琛說:“我在金州城買了處宅子,王甲便在那里做廂虞候,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很好。”朱銘點頭微笑。

  錢琛又介紹:“這位是刑案副開拆官郭文仲。”

  郭文仲也上前拜見,這是一個文吏,具體可以理解為:市司法局里專管文書的副科長。

  六人很快介紹完畢,都屬于中層吏員,或是原本屬于中層,卻被貶為底層的吏員。

  高級吏員,只會跟錢琛吃吃喝喝,把他當成冤大頭讓請客。

  低級吏員,錢琛自己就看不上。

  朱銘說道:“你們六人,先各自做好本職,一旦有機會,肯定安排你們做事(升職)。”

  “謝太守栽培!”六人都是聰明人,自然能聽出弦外之音。

  朱銘又說:“你們各自再舉薦五人,不拘出身,不拘是否識字,甚至沒做過吏員的也可以。只有一點,要肯聽話,人也要機靈。”

  “是!”六人更是歡喜,他們可以趁機舉薦親信。

  朱銘對王甲說:“你既做過廂虞候可認得一些孔武有力之輩?記住,不曾欺壓過百姓那種。只要不曾欺壓百姓,便是犯下過命案都可以。”

  王甲問道:“太守要多少人?”

  朱銘說道:“暫選二十人,皆募為鄉兵,保護錢別駕巡視各縣。”

  王甲保證道:“五天之內,俺定尋來二十個。”

  “很好,你們各自回去做事吧。”朱銘笑道。

  眾人躬身退下。

  朱銘等著有人來喊冤,往民意箱里塞舉報信。

  一旦有冤案,就能趁機處理一批吏員,接著順勢提拔錢琛推薦的六個吏員,以及那六個吏員推薦的三十個吏員。

  這些吏員當中,或許會有奸邪之徒,但對朱銘來說無所謂,他只需要一些愿意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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